吉奇小说>古代言情>都说是病秧子了>第五十章 

  云稚的住处离王府极近,近到李缄还没整理好自己的衣服,马车就停了下来。

  “公子……”车夫的声音传了进来,“到了……”

  “好……”

  李缄应了一声,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这是临出门前萧络从他的衣箱里找出来的——入夏前府里所有人都做了一批新衣,李缄这件质地虽好,但宽衣广袖,穿起来累赘,便一直压在衣箱里拿都没拿出来过。

  进府以来虽然衣食无忧,但多年养成的习惯,李缄对衣食都没有什么太高的要求,平日里大多时候待在府里,衣着只求舒适,蓦地换身这一身,站在铜镜前莫名的局促。

  萧络却十分满意,将人从上到下地扫了一遍,点了点头:“就算真要去云府入赘,也不能太寒酸。先前云小公子送了你上好的玉簪,反正也找不到合适的回礼,不如自己收拾好看一点,好歹这张脸还是拿得出手的。”

  李缄有一瞬沉默,最终却鬼迷心窍一般,真的穿了这一身出门。

  不知是不是错觉,李缄觉得这日的夕阳格外绚烂。

  他下了马车,逆着光打量面前有些陈旧的院门,先前两次他都到过这里,却都不曾进去。

  “怎么不进来?”云稚不知什么时候出现,斜倚在院门上笑眯眯地看着李缄,“是想着给我换个门?”

  李缄微微眯起眼,把那张熟悉的脸上的笑意收入眼底,也跟着弯了眼角:“在等你接我。”

  “那我要是不出来呢……”云稚抱着手臂看他,“你就一直站在门口了?”

  李缄歪着头思考了一会,认真地点了点头:“是这样想的。”

  “行,谁让我大你两岁……”云稚说着,朝他伸出手,“来吧,李公子,带你参观一下寒舍。”

  几乎没有任何犹豫,李缄伸出手覆在云稚手上。

  云稚眨了眨眼,看着李缄:“干什么?”

  李缄愣了愣,而后才发现云稚的目光其实是在自己身上背着的包袱上,那里面装着云稚的披风,也是他今日来的目的。

  李缄:“……”

  他收回手摸了摸鼻子,而后将肩上的包袱摘了下来,递给云稚。

  云稚接了包袱,背到身上,将李缄面上一闪而过的失落收入眼底,轻轻翘了翘唇:“走吧……”

  说完,直接抓过李缄的手,拉着人往院里走去。

  李缄正错愕间,人已经被带着跨进了院门,下意识跟了几步,忍不住开口:“你……”

  “难得穿这么雅致,背着个包袱衣服都皱了……”云稚轻轻晃了晃手臂,“天好热,走快点!”

  李缄的嘴角不自觉地又扬了起来,真的加快了脚步,跟云稚并肩而行。

  说是要参观,但这宅院本身也没多大,只在前院里稍稍转了一圈,云稚就将人直接引进了自己房里。

  进门的一瞬,李缄突然就明白当日看见自己凌乱的房间云稚为何说「有种似曾相识的亲切」。

  在山上的时候,他偶尔也去过云稚的房间,东西虽多却也是井井有条,却没想到常住的地方会是这样。

  这么想着他有些意外地转过头,去看正打开包袱拿披风的人。

  云稚似乎早就料到了他的反应,头都没回就开了口:“这房间是我大哥之前住过的,这些都是他的书,他那个人平日里最大的喜好就是待在房里看书,四书五经也好,各地方志也行,话本传说,兵法典籍,反正只要有,他就能看进去。”

  他说着话,将披风折好放进衣箱里,起身看向一直沉默的人:“他要是活着,你们应该会有不少共同语言。”

  他说这话的时候是笑着的,声音温柔,并没表现出任何的难过,李缄看着那双微微弯起的眼睛,却不自觉地生起了几分怅然,他安静地看了云稚一会,终于开口:“你先前说,等有机会了带我去幽州看看我爹的陵墓?”

  云稚点头,有些没理解李缄为何会在这时候说这些:“怎么?”

  “到时候……”李缄道,“我想去祭拜一下云世子,可以吗?”

  云稚微微睁大了眼,而后又弯起眼,点头:“好……”

  二人在云稚房里坐了一会,一边翻着书,一边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话。

  直到夕阳西下,房里的光线已经不能看清手里的书册,才起身去吃晚饭。

  天气炎热,晚饭直接摆在了院里,四周点了灯笼,偶尔有微风吹过,头顶的大树发出阵阵轻响,加上时不时的蝉鸣。

  说是设宴款待,却也没有什么复杂繁奢的菜式,几道可以算得上清淡的小菜,却正符合李缄现在的口味,虽然他今日来并不是真的为了吃饭。

  “陈禁呢?”

  李缄落了座,视线在院里扫了一圈。

  云府人口简单,除了那位云稚称呼为「立哥」的管事,和几个小厮,再没多余的人,刚送了菜之后也各自退下,眼看天都要黑透了,陈禁却始终没露面。

  “过两日就要动身去平州了,有些事要安排,今晚回不来……”云稚说着话,从身后一个木桶里摸出一个沾着水雾的小酒坛,“立哥自己酿的青梅酒,才用井水冰过,尝尝?”

  李缄的酒量不好,往日里就极少喝酒,那日酒后跌入荷花池后被萧络禁了酒之后也没什么感觉。

  但眼下,就算萧络本人就在面前,他也没办法对着云稚说出一个拒绝的字。

  所以就没有一点犹豫的,将自己的杯子递了过去。

  辽北不产青梅,云稚还是到了都城之后,才尝到了青梅酒。

  是和以往喝过的酒完全不同的滋味,入口是酸甜的,而后才能慢慢品到酒香,不过对于喝起烈酒都不眨眼的云稚来说,若有似无,用来解渴倒也还不错,对于酒量不好的李缄来说正合适。

  所以云稚前脚让人去送请帖,后脚就亲手拿了酒冰在井里,只为了这个时候能拿出来。

  白瓷的杯里装着深色的带着凉意的液体,凑近了能清楚地闻到梅子的清香,李缄端着杯子,先凑过去碰了碰云稚手里的,才浅浅的尝了一口,而后微微睁大了眼睛。

  “还不错吧?”云稚也喝了口酒,而后往李缄碗里夹了点菜,“立哥先前酿了不少,你可以带回去一点。”

  李缄说着话,喝光了杯里的酒:“管事不许我再喝酒,我今日尝尝就可以了。”

  “他也是为了你好……”云稚替他倒满了杯子,“那就放在我这儿,你要是想喝了,可以自己过来。”

  “嗯……”李缄接了杯子,“你昨日进宫还顺利?”

  “不管圣上怎么想,都没有拒绝我的理由……”云稚道,“而且圣上同不同意,不过是个形式,我能不能出都城,终归还是要看淮安王的意愿,不是吗?”

  李缄抬起手腕,一饮而尽,而后才点头:“是……”

  “不用那副神情,我今日叫你来又不是为了说那些的。而且当下来看,云家和淮安王府并没什么矛盾……”云稚看着他空空的酒杯,抬了抬下颌,“慢着喝,这酒尝起来没味道,后劲还是有些的,吃点菜。”

  李缄放下了酒杯,慢慢吃起了菜。

  夜色渐深,四下里是一片宁静,不知不觉就过了宵禁的时间,两个人边吃边聊,谁都没提及此事。

  不仅是宵禁的事,所有那些会惹他们烦恼的事都没再被提起。

  不管是当下都城的局势,还是过几日去平州的安排,又或者是更多不管事明处还是暗处的纠结,都与今晚的他们二人没有关联。

  就好像回到了山上,守着并不算太明亮的月色,只有彼此。

  云稚话说得没错,青梅酒虽淡,却还是有些后劲,尤其对酒量不怎么好的李缄来说,逐渐就感到了醺意。

  云稚看着他微微发红的脸颊,按住了他去拿酒坛的手,重新倒了杯水过去:“喝这个吧?”

  李缄看了看那杯清淡的水,又看了看对面的云稚,眨了眨眼,没说话。

  云稚把那杯水又往前推了推,回视那双在夜色里愈发明亮的眼睛:“管事不让你喝酒是为了你好,我难道就不想你好了吗?”

  李缄点头,伸手端起水杯,一口气喝光里面的水,继续看着云稚。

  这点青梅酒根本不能奈何云稚,被那双眼睛注视的时候,却让他生起了一点醉意,几乎是不经思考地开了口:“我让人去找当年替我大哥调养身体的游医了,等治好你的身体,以后不管是想喝酒还是做别的都不用再有顾虑,日子长着呢,我们还有大把的时间。”

  云稚不知道,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睛也是亮晶晶的,带着会让李缄心动的期许。

  也让李缄下意识就想起前一日花园里萧铎说的话。

  或许是酒意上头,李缄突然间就做了个决定。

  “要是我活不到那一日呢……”他看着云稚微变的脸色,仍然坚持说了下去,“我这副身子骨你也知道,现在看起来还算精神,说不定某天随便一点引子人就没了。所以,要是到了那一天,云稚,你会为我难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