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都说是病秧子了>第四十八章 

  凭着宿卫府的牌子,云稚顺利地进了皇城,由内侍引着一路往乾元殿走去。

  与上次相比,今日的乾元殿明显要热闹的多,远远地就听见喧哗吵闹的声音,比起皇宫内院,倒是更像是街头闹市。

  云稚一边顺着高高地石阶向上走,一边回头去看那排跪在石阶下的人。

  为首的是个头发花白的老者,腰背挺直,精神矍铄,其他的有老有少,有穿官服也有白丁,有的和那老者一样默不吭声地跪着,也有的在小声商议什么,还有一个一声声地高呼:“求圣上为臣等做主!”

  这样的场景先前只在戏文里见过,直看得云稚啧啧称奇。

  引路的内侍年岁不大,却明显沉稳地多,一路目不斜视脚步飞快地带着云稚向前走,就好像那些声音只是云稚的幻觉。

  直到上了石阶,看见了候在殿门口的赵礼,那小内侍才如释重负一般悄悄舒了口气:“公公,云公子到了。”

  赵礼面无表情地应了一声,转向云稚的时候露出一点客套的笑:“陛下前几日还提起公子,想着得了闲召你进宫聊聊,赶巧了公子今日便来了。”

  云稚回以微笑:“今日又要劳烦内官了。”

  “公子客气了。”

  赵礼说着话,引着云稚往殿内走去,全然不顾石阶下因为他出现而骤然变大的呼声,目不斜视的模样和方才那个小内侍如出一辙。

  赵礼将人带进了大殿便躬身退下。

  青天白日的,殿内一片昏暗,云稚眯了眯眼,逐渐适应了光线,才看见正站在窗口的袁璟。

  从他的位置,可以清楚地看见殿外的一切,不管是正跪着的人,还是一路而来的云稚。

  云稚微低头,施礼问安“参见陛下……”

  “来了?”袁璟目光看着窗外,声音平和一如上次见面。

  云稚应了声:“是,陛下。”

  “你进都城也有些日子了,朕本打算这几日召你来聊聊……”袁璟从窗外收回视线,笑着摇了摇头,“不过你也看出来了,朕这几日也有点忙。”

  云稚垂下目光,低低道:“冒失求见打扰了陛下,还望陛下赎罪。”

  “这儿只有你和朕两个,不用多礼,坐下聊……”袁璟转身往书案前走去,顺便指了指一旁的椅子,“你今日进宫,是有什么事?”

  云稚看着袁璟落座,自己却仍站在原地:“云稚今日求见圣上,是为了不幸丧命的兄长。”

  袁璟显然没料到回得到这样的回答,伸手去端茶盏的手顿在半空,抬头正对上云稚一双隐隐泛红的眼睛,一瞬的沉默之后,他叹了口气:“虽然不比你们兄弟情深,但朕与云卿……尤其当朕独自在这乾元殿时,总会想起过往的事。

  所以朕已命礼部着手为云卿拟定谥号,给予追封,正好你今日提起……还有什么要求尽管提,朕一定竭尽所能。”

  “云稚别无所求……”云稚抬头,咬紧了牙关一字一顿道,“只要害死我大哥的人跟去陪葬!”

  眼前明明还只是个尚未及冠的少年,说这话的时候却带着毫不隐藏的杀意,猩红的眼底直看得袁璟隐隐心惊,定了定神才又开口:“朕听说你当日是亲赴贼穴,剿灭凶手,云卿泉下有知,也该能瞑目了。”

  “就算大哥能够瞑目,我也不能安眠……”云稚咬着下唇,抬着眼毫不退缩地看着袁璟,“陛下不是也对我大哥的死有所怀疑,还专门让身边的内官提点我。那就求陛下念在我大哥伴君三载的份上,查明幕后真凶,以慰他在天之灵。”

  “云卿死得太过突兀,朕难免有所怀疑,却因为无凭无据,无法对你直言……”袁璟摇了摇头,轻轻叹了口气,“你今日既然来找朕,是有了证据?”

  云稚垂下眼帘:“当日我大哥惨死,我心中激愤,只想着杀光凶手为他报仇,便忽视了许多,那日得了内官提醒,才后知后觉,那伙贼人身手之高确实不太像普通山贼。

  但一直不能确认,直到昨日在宿卫府见到那几具刺杀不成服毒而亡的尸首……当日谋害我大哥的贼人身上也藏着同样的毒。”

  “你的意思是谋害云卿的贼人和刺杀淮安王的死士是受同一人指使?”袁璟思量着开口,“淮安王遇刺案今日早朝上刚转给了大理寺,那就让他们连带着一起调查一下。”

  “虽是同样的毒却不是同一指使,昨日那个活代,刺杀我大哥的这伙贼人是早年郑廉所豢养的死士,郑廉倒台之后这伙死士也不知所踪,该是早早就到了平州……”

  云稚道,“所以云稚想请圣上允我离开都城,前往平州。”

  “平州?”袁璟皱眉,“为何要去平州?”

  “那伙贼人在平州假冒山贼,自然是生活过一段时间,十几个人吃穿用度总会留下踪迹……”

  云稚缓缓道,“总会查出他们跟幕后指使的联系。”

  袁璟犹豫了一下:“既然这样,也未必非要你亲去一趟。朕可下旨给平州总管,着他彻查此事。”

  “我信不过李徊!”云稚毫不迟疑地开口,“他但凡有点用,平州的匪患也不会猖獗至此,那伙贼人也不至于能躲在平州得了机会谋害我大哥!我要自己去平州,亲自去查这个幕后指使!”

  “你……”袁璟瞪大了眼睛,手指着云稚,最终摇了摇头,“你可知道你今日说的话……若是现在有旁人在场,完全可以治你个欺君犯上的罪责。”

  “我顾不上这些了!”云稚倏然站直了身体,一双眼直直地看着袁璟,“圣上可知道我一路满心欢喜地前去平州迎我大哥,最后却只在雪原上接到一具冰冷的尸身时的心情?

  我大哥三岁开蒙,熟读诗书,之后入京为官,一心为天下百姓、江山社稷,最后却落得这么一个下场,我不甘心!”

  他说着话忍不住哽咽起来,眼泪顺着眼眶不住地下落,却根本顾及不上,只是胡乱地抹了把脸,然后跪倒在地:“等查明真凶为我大哥报了仇,陛下尽管治罪,云稚绝无怨言!”

  “你……”袁璟看了云稚一会,最后深深吸了口气,“好,朕就破一次例,允你离开都城,前去平州。”

  云稚抬头眼底还泛着泪,他抽了抽鼻子,重重地叩在地上:“云稚叩谢陛下。”

  “好了,快起来吧,哭成这副样子……”袁璟听着他还带着哭腔的声音,颇有几分无奈,“你跟云卿还真是一点都不一样。”

  达成所求之后,自然没有再在宫中逗留的理由,袁璟似乎也再没什么话想和云稚说,随便聊了几句,便叫了内侍进来送云稚出宫。

  殿门关了又开,赵礼放轻了脚步却仍惊动了书案前刚铺了纸准备作画的人。

  袁璟蘸了蘸笔,头也没抬地开口:“打听到了?”

  “昨日那云小公子确实去了宿卫府,查看了那几个死士的尸首,还参与了审问……”

  赵礼躬身道,“至于他都问出了什么,高梁对那院子严防死守,咱们的人也无从得知。”

  袁璟点了点头:“知道了……”

  赵礼微沉默,犹豫着又开口:“那云小公子是不是有些……奴婢担心他会辜负陛下的期望。”

  “尚未及冠,又自幼从军,未经世事,冒失点正常……”袁璟淡淡道,“只要他对他兄长的情谊是真的,就不会让朕失望。”

  说到这儿,他抬头向窗户看了一眼:“郑家的人,还跪着呢?”

  赵礼低低叹了口气:“是,要不要叫侍卫来……”

  “郑家就算式微,也还是世家大族,那郑老已年过古稀,磕了碰了的,这事儿更没个了结……”袁璟轻轻摇头,“不过他们郑家的人是越来越拎不清了,刺客是他们指使的,人是宿卫府抓的,现在由大理寺经办,朕怎么开口让放人?”

  说到这儿,他自嘲一般笑了一声,“就算朕开了口,又有什么用?”

  赵礼一怔,下意识开口想要劝慰:“陛下……”

  “没事儿,你下去吧,朕把这画画完。”袁璟挥了挥手,“记得让人给外面跪着的送点遮阳的东西,正当午的,别晒出了毛病。”

  赵礼应了声:“是,陛下。”

  正当午的太阳自是有威力,从皇城回家没有几步路,也烤得云稚昏昏欲睡。

  当然,也可能是晨间起得太早。

  天气太热,府里的人忙完了手头的事,各自找了地方纳凉,陈禁自是占了正当院的树荫。

  听见脚步声他掀开眼帘,目光落从云稚身上一路移到脸上,跟着就翻身坐起,盯着那双微微红肿的眼睛:“你昨晚宿夜不归也就算了,眼睛怎么了?”

  云稚走进树荫挨着陈禁坐下:“没事儿,唱了出戏而已。”

  陈禁皱着眉头,满脸无法理解:“唱什么戏?”

  “未经世事天真的少年一朝知悉自己的兄长之死另有真凶,难掩激愤,不惜冲撞天子……”云稚说着话,揉了揉隐隐酸涩的眼睛,“唱着唱着,难免有点入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