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都说是病秧子了>第二十三章 

  赵礼引着云稚一路向外走去。

  对比来时二人脚步慢下许多,云稚也得了空闲打量四周的景致。

  皇城的巍峨和料想中的差不多,桂殿兰宫无数,各有各的气势如虹,却又是出乎意料的冷清,一路沿着长长的巷道向前,连宫人都没遇到几个。

  赵礼似乎察觉到云稚的疑惑,缓下脚步解释道:“陛下素来喜静,不喜繁奢,加上与皇后娘娘鹣鲽情深,再无其他妃嫔,登基之后便裁减了后宫。所以眼下这宫里各司其职,多一个闲人都没有。”

  “原来是这样……”云稚恍然大悟,又忍不住侧头去看赵礼,“听起来,内官跟在陛下身边很久了?”

  “早在陛下还是皇子生活在宫里的时候,咱家便跟在身边伺候了,后来先帝登基封陛下为瑞王,赐了府邸,咱家也跟在陛下身边……”赵礼说着有些感慨,“算到现在,也有小二十年了。”

  “那……”云稚立刻问道,“我大哥当侍读的时候,内官也都在旁吗?”

  “自然是在的……”赵礼说完这话,瞥见云稚明显黯然的神情,忍不住叹了口气,“过往这三年来,云大人每次进宫,都是咱家接送。虽然也没什么过多的交流,但云大人品行高洁,待人温和有礼,在这朝中实属难得。所以当日听闻噩耗不止圣上伤心,咱家也实在是觉得惋惜至极啊!”

  “其实我到现在还是想不明白这种事为什么会发生在我大哥身上……”

  云稚低着头看着脚下的青石砖路,闷不吭声地向前走了几步,才开口,“那一日我本来是想去平州接他,却怎么都没想到……”

  说着话,他眼圈慢慢红了起来,“我大哥平日那么一个得体的人,就那么浑身是血地死在茫茫雪原之上,每每想起那一幕,我都恨自己让那伙山贼死得太容易,我就应该把他们捆在平州城门上千刀万剐了!”

  “陛下每每提起此事也和小公子一样的痛心疾首……”赵礼道,“明明离开都城前还秉烛夜谈,再得到消息时就已天人永隔。这段时日陛下一直在后悔,当日应该多派些护卫护送云大人返乡,这样就算撞上这伙山贼,也不至于……”

  说完这话,他往云稚脸上看了一眼,又低低地补充道:“这两日小公子也该感觉得到,陛下对您虽有心关照和亲近,却又……”

  “陛下……”云稚摸了摸鼻子,轻声道,“我大哥返乡本就是因着私由,本也不该太过张扬,这满朝上下应该都没几人知道,若是派多了护卫,反而醒目……谁也没想到好好地会撞上这伙山贼,只能说是我大哥命不好,怪不得陛下。”

  “唉!就是说,其实陛下安排的那几位护卫也都是武艺高强,其中好几位从还在王府的时候就跟在陛下身边了,谁想到这荒山野岭里的山贼居然这么厉害……”赵礼轻轻摇了摇头,“不管怎么说,小公子亲手斩杀了那伙山贼,不管是云大人在天之灵,还是陛下,也都算得了告慰了。”

  “那几位护卫……”

  云稚抬头看向赵礼,对方却错开了视线,自顾道:“小公子不用担心,几位护卫的灵柩前段日子已经运回了都城入土为安,圣上也亲自下了旨意安抚了他们的家眷。”

  云稚怔怔地看了赵礼一会,最后道:“那我就放心了。”

  赵礼笑吟吟地看了他一眼,转了口气:“前面是御花园,景色还不错……”话说到这里,他突然拔高了声音,“哪个不长眼色的把太子殿下带到荷花池边玩!”

  “赵礼,不用这么紧张。”一道温柔的女声从荷花池边上的亭子里传来。

  云稚顺着瞧过去,遥遥地看见了一身淡黄色襦裙的萧皇后,立刻躬身施礼。

  “云小公子不必多礼……”萧皇后应了声,视线转向赵礼,“这会天气不错,荷花池边比较凉快,本宫带引儿出来透透气。”

  赵礼躬身:“奴婢失礼,还望娘娘勿怪!”

  “你是担心引儿,本宫怎么会怪你……”萧皇后站在亭子的石阶上,笑吟吟地看向荷花池边,袁引正在两个宫女的看护下探头去看池里的锦鲤,“引儿才出生时是因为体弱病了一段,但这两年经过御医的调理早痊愈了,你和圣上一样,就是太小心了,这孩子越长越大,总不能一直圈在寝宫里,要出来多吹吹风、晒晒太阳才是。”

  “娘娘说的是……”赵礼应声,“实在是当初太子殿下生病那阵,将陛下和奴婢都吓了个够呛,现在想想还难免后怕。”

  “圣上确实是吓了够呛,到现在还三天两头地就要御医过去给引儿请脉……”

  萧皇后笑着摇了摇头,视线落到垂首站在一旁的云稚身上,“还当圣上要跟你多聊一会,这么快就出宫了?”

  云稚应声:“是,娘娘。”

  “大概是瞧见你,圣上难免会想起你兄长……”萧皇后凝眸看着他的脸,最后轻轻叹了口气:“罢了,一会要热起来了,早些回去吧。”

  云稚和赵礼先后施礼告退,沿着荷花池边的小路,继续向前走去。

  赵礼一路将云稚送到了皇城门口,看着云稚出了城门,才仿佛完成什么心愿一般往回走去。

  云稚站在城门外看着那道身影越走越远,直到城门合上,才似笑非笑地摇了摇头,转过身遥遥地望着不远处的街巷。

  都城历史悠久,是前朝高祖皇帝登基后一手兴建,数百年里经过两朝十余位皇帝的修葺与改造,到今日已是规模宏大,街巷宽阔,布局合理,坊里规整。

  那日初进城在马车上云稚便有所感受,眼下站在这皇城跟前,所见所闻愈发直观。

  临近晌午,日头高升,晨间的清凉散去,热意笼罩大地。

  云稚不急着回家,一路沿着城墙根的阴影徐徐向前走去。

  这条街巷比较偏僻,连行人都没几个,却是从皇城到住处最短的一段路程。

  云稷每日就是沿着这里一路进到那幽深的皇宫,之后再原路返回,优哉游哉地回家。

  三年,九百多日,这条路上应该发生过不少事,给云稷留下了许多的回忆。

  可是此刻云稚却没办法在这条路上找到一丝一毫云稷曾经途径过的痕迹。

  人还活着的时候,不管如何的强势有名望,待到油尽灯枯的那一日,存在过的痕迹总会一点一点的淡去。

  不过没关系,只要自己还活着,就总会记得。

  云稚晃了晃脑袋,将那些会让自己低落的思绪驱散。

  他少年早慧,生性豁达,对于万事万物都能看得通透,却唯有这一次,参不透生死,始终对云稷的死耿耿于怀。

  其实仔细想想,倒也不算是坏事。

  人生在世,没有什么是必须做的,也极少有什么是不能做的。

  参不透生死,便不去参,始终耿耿于怀就把那幕后的真凶一个一个的挖出来。

  不管今后如何,最起码当下,这是自己最想做的事。

  都城的局势与预料之中差不了太多,不管是只手遮天的淮安王府还是看起来云淡风轻沉迷书画的章和帝,都不是什么简单之辈。

  眼前就仿佛蒙上了一层薄纱,目之所及皆是影影绰绰的一片,仿佛看见了真相,却又好像隔了什么,怎么也看不真切。

  云稚却也不急,总有拨云见日,水落石出的一日。

  正胡思乱想间,空荡寂静的偏僻街巷里突然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

  似乎是有一伙人在追什么人,其中还掺杂着各种各样的叫骂声。

  云稚侧耳听了听,辨别出那声音越来越近,脚下快了几分,刚绕过前面的转角,一道清瘦的身影直愣愣地冲了过来。

  依着云稚的身手,完全来得及在这人撞到身上时闪开,只是这样对方就要因为收不了势直接摔在地上。

  所以云稚只稍稍向旁侧开一步,同时伸手抓住那人手臂,止住了他跌倒的势头。

  而后就对上一双熟悉的眼睛,不由一怔:“怎么是你?”

  李缄也明显一愣,他堪堪站稳,重重地喘了几口气,才回道:“怎么又被你撞见这种场面?”“这种场面?”云稚微抬眼。

  李缄的前额上多了一道创口,看起来不深,却流了不少的血,以至于那张原本白皙的脸此刻又是血迹斑斑。

  倒确实是和第一次照面的场景格外相似。

  “又遇到山贼了?”云稚问道。

  “山贼?”李缄拿袖口按在创口处,回头看了一眼,嘴角带笑,“差不多!”

  一路追着他的几个人也绕过了街角,大概没想到还有旁人在,一时无法辨别这人的来头,便在几丈外停下了脚步。

  为首的是个一看就出身于大户人家的少年,衣着华贵,年岁也不算大,应该还没超过十五岁。

  他身边簇拥着几个人高马大的小厮,每个手里都拎着一根手指粗的木棍。

  看起来气势唬人,不过是外强中干的货色,明明跑了差不多的距离,李缄这个体弱多病的都还能再支撑一会,这几个已经是东倒西歪,硬撑着站在那少年面前喘着粗气。

  看这副架势,再跑一会李缄应该也不会有危险,这几个怕是会当场断气。

  云稚也顺着看了过去,视线从几个人脸上掠过,最后停留在那个少年身上:“都城的风土人情还真是不一样,小孩都出来当山贼了?”

  那少年本来还因为这个凭空冒出来的身份不明的人有些迟疑,听见这话立刻炸了毛:“你又是哪冒出来的?”

  说着,指了指几个小厮:“快,上去,连这个多管闲事的家伙一起收拾了!”

  几个小厮一起看向了几步之外的云稚。

  因为要入宫,云稚难得没戴佩剑,也没穿惯常喜欢的小袖袍衫,反而换了一身淡青色的襕衫,加上那张精致好看的面容,和身上那股自带的矜贵,看起来比自家那位还没长开的公子更娇生惯养。

  所以没有任何犹豫,几个小厮十分默契地一起冲了过去。

  跟着就一个接一个地倒成了一片。

  只剩下那个少年站在原地,满脸不可思议。

  李缄也有刹那的讶异。

  这还是他第一次亲眼见云稚动手,先前虽然知道幼习武杀伐果决的镇远侯府小公子对付这么几个泼皮无赖费不了什么力气,但也没料到居然这么不费力气——

  脚下甚至都没挪动,稳稳地站在自己半步之外的地方,好像只抬了抬手。

  到底是能孤身一人勇闯贼窝,还带回来十几个人头的家伙。

  大概是终于感觉到云稚身上那股不同于常人的杀伐气质,那少年错愕之后想都不想地就转身往回跑。

  下一刻就听见身后传来一道含着笑意的声音。

  “我劝你最好还是站住……”李缄晃了晃手里那颗不知从哪捡来的石头,“除非你能瞬间跑出这条街,不然他可是能用这颗石子打断你的腿呦!”

  见那少年下意识顿脚步望了过来,又不紧不慢地补了句:“不信你可以问问他!”

  云稚抱起手臂,似笑非笑地看了李缄一眼。

  李缄没因为自己狐假虎威的行为感到丝毫愧疚,甚至还把手里那颗石子递了过去,脸上笑眯眯的:“对吧?”

  云稚勾了勾唇,没接话,心情不错地将石子接了过来,漫不经心地抛起,而后又接住。

  那少年看着那颗高飞的石子,莫名两腿发软,总觉得下一刻这石子就会落到自己腿上,然后砸断自己的腿。

  他舔了舔唇,忍不住朝云稚脸上看去。

  明明看起来没比自己大上几岁,个子虽然高了些。毕竟还是少年人的长相,脸上带着笑,眉眼弯弯,看起来也算和善,却能在转眼间将自己身强体壮的小厮们打倒在地——甚至现在还躺在地上嚎叫,没一个爬得起来。

  都城里的世家公子官宦子弟就算没有刻意结交,也都互相认识,却从未听说过还有这么个存在。

  他犹豫了一下,把注意力又转回到李缄身上,色厉内荏:“姓李的,今天是我们的私仇,你少拖不相干的人下场!”

  “不相干的人……”李缄指了指地上的小厮,“他们不是?”

  少年一顿,梗着脖子道:“他们是我家的小厮,从小就跟在我身边,自然不是!”

  “你怎么知道他……”李缄话说了一半,侧目看了眼身边的云稚,觉得这位的形象怎么也不可能是小厮,干脆转了话题,“那话说回来,让我们来聊聊你说的私仇,今天之前,我可都不认识你,你想跟我算什么私仇?”

  “你昨天……”

  “昨天?”李缄一脸恍然大悟,“郑公子,就算令尊要把昨天的账记在我的头上,那也是我跟他的事儿,你这种乳臭未干的小屁孩,还轮不上跟我说话。”

  “你以为你算什么东西!不过是淮安王养的一条狗!”少年被戳到痛处,当场变了脸,“我爹可是两朝老臣,进士及第,先帝亲授的翰林修撰,你爹李徊当年在都城的时候看见我爹都要恭恭敬敬,你居然敢那么对他!你这是,这是残害忠良!我找你算账是惩奸除恶,替天行道!”

  少年越说底气越足,仿佛忘却了对云稚的忌惮。不仅提高了声音,甚至还向前走了两步,跟李缄面对面:“别以为你现在身边有人帮忙,总有你再落单的时候,终有一日我会跟你算清这笔账!”

  少年觉得自己骂得是酣畅淋漓、气势如虹,李缄却丝毫没放在心上,甚至还扬唇笑了起来。

  “我以后会不会落单还不好说……”他把手伸到腰后,摸出那柄闪着寒光的短刀,“眼下,你可是落单了呀!”

  少年盯着那柄短刀,下意识退了两步:“姓李的,你要是敢动我,你信不信我们郑家跟你没完!”

  “怎么没完?”李缄笑问,“你小小年纪也有儿子了?那让他出来堵我的时候,带几个厉害的,最起码跑得快一点。”

  他说着话,也向前跟了两步,用薄薄的刀身轻轻地拍了拍少年的脸:“这把刀上一共沾过两个人的血,一个是禽兽不如的畜生,一个就是你爹,眼下再加你一个正好。”

  少年瞪圆了眼,直直地盯着脸上的刀刃,仿佛已经感受到了皮肤被划破鲜血涌出的痛楚,「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李缄:“……”

  他立刻收了手,见眼泪没流到自己的刀上,才松了口,随手将刀插回了后腰。

  可是那少年大概是被吓傻了,仍站在原地嚎哭不止,眼泪和着鼻涕汹涌而下,狼狈里又多了几分可怜。

  李缄沉默了一瞬。

  他并没打算跟这么个心智都还没健全的小崽子一般见识,方才也确实只是想吓唬他一顿。但这么几句话就能将人吓成这样,多少是有点出乎意料。

  而且多少是有些吵。

  李缄犹想了想,转过脸看向一直安静站在旁边看戏的云稚。

  云稚抬眼,和他目光相对,一双亮晶晶的眼底带着些许困惑:“怎么?”

  “你不嫌脏?”李缄指了指那少年的脸,“再不济也该嫌吵吧?”

  “可以忍受……”云稚歪了歪头,“而且我想看看,他能坚持多久。”

  李缄:“……”

  他并不怎么想看。

  明显云稚指望不上,他想了想,抬脚踢了踢近处一个还歪在地上哀嚎的小厮:“差不多得了,带上你家这位还没断奶的公子趁早滚,不然我可不保证,会不会反悔。”

  话音方落,几个小厮都连滚带爬地从地上起来,将那少年簇拥在其中:“公子,我们快走吧!”

  那少年抽噎了两声,胡乱在脸上抹了一把,眼泪还没完全止住,人已经被拉出去好几丈。

  “等会……”云稚突然开口,“就眼下这个状况,你们可不可以走是不是应该我说了算?”

  几个小厮全都顿住了脚步,甚至连身都不敢转过来。

  对比自家公子,他们可是真真切切地体会到这人的可怕。

  少年勉强止了哭,抽噎着转过身:“这位公子我跟你又没仇,我的小厮你也打了,还想怎么样?”

  “我打你小厮,是因为他们想要跟我动手……”云稚指了指一旁的李缄,“他额头伤成这样,总不能就算了吧?”

  “他的额头……”

  少年下意识想要反驳,刚开口就被云稚打断,他向前几步,拨开几个挡在前面的小厮,站到少年跟前:“我也不用你也头破血流,就让我在同样的位置轻轻弹一下,今日的事儿就算了结,怎么样?”

  少年犹豫了一下,最后妥协:“只弹一下?”

  “只弹一下。”云稚确认。

  少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跟着紧紧闭上了眼睛:“弹吧!”

  云稚回头往李缄脸上扫了一眼,同时屈起手指,朝着少年前额弹去。

  下一刻,惨叫声响彻空荡的街巷。

  “好了……”云稚淡淡道,“你们可以走了。”

  几个小厮扶着又重新哭嚎起来的少年仓皇地往街巷另一端跑去,云稚弯唇笑了一声,转过身刚要和李缄说话,一方锦帕递到眼前。

  李缄看向他的手:“擦擦手?”

  云稚盯着那方锦帕,又忍不住看了眼李缄方才擦过血迹的袖口。

  “我这是方才忘了……”李缄拿锦帕的手抬了抬,“这锦帕是干净的。”

  云稚笑了起来,接过锦帕先擦了前额并不存在的汗,才低下头细细地擦起手指。

  李缄盯着他的动作,突然道:“手真够重的,那小崽子额头都青了,没有几天怕是好不了。亏我还以为你看他可怜,故意给个台阶。”

  “我和他又不认识,干嘛要给他台阶?要说可怜,你满脸血才更可怜吧?”云稚擦过手,捏着那锦帕竟也没丢掉,“我这人从来都不吃亏,也见不得认识的人吃亏。”

  李缄听见这话,微微睁大了眼睛,跟着轻轻笑了一声。

  云稚听见他的笑声,挑了挑眉,抬眼往李缄脸上看去。

  那创口虽然已经止了血,但斑驳了干涸的血迹在脸上,看起来可怖又狼狈。

  云稚轻轻哼了一声:“你到都城之后倒是转了性子,头被人打成这样,居然只吓唬几句就放他走?”

  “因为严格来说……”李缄摸了摸自己的鼻子,轻咳了一声,“这道伤和他确实没什么关系,是我方才跑的时候不小心被路边的树枝剐的。”

  云稚一顿,直接伸手扒着那伤口仔细看了看——方才因为流了太多血,盖住了伤口,眼下血已渐渐止住,又被李缄胡乱擦过,倒是能看得出来伤口本来的面目。

  确实是剐蹭才能留下的。

  云稚:“……”

  李缄难得在云稚脸上瞧见这副表情,忍不住就笑了起来:“怎么办啊云公子,你这次可是跟郑家人结下梁子了。”

  “郑家?”云稚抬眼看向李缄,一脸若有所思。

  “就是你想的那个郑家……”李缄点了点头,“虽然先太子一案,牵连了不少郑家人,但大都是郑廉那一脉,旁系的许多在先帝力主下,还是保了下来。你也知道郑家这样历经两朝数代的世家大族……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怪不得……”云稚点了点头,目光转到李缄身上,“一个从六品的翰林修撰之子就敢当街围堵淮安王府的主簿。”

  “当街围堵?那你是高看了他……”李缄摇了摇头,“世家养出来的这些小废物们最是欺软怕硬,他们虽然恨王爷,但叫他们真的到王府门口挑衅却是不敢。

  也只敢选这种偏僻的街巷,以为可以偷偷给我个教训,事后我就算想追究,他也可以抵赖不认。

  如果王府坚持要追究,也可以推脱是小孩子不懂事,把皇帝推出来求个情,家里把人领回去装模作样地给顿责罚,也就不了了之。”

  “小孩子不懂事?”

  若论起来,方才那位郑小公子比李缄也没小上一两岁。

  云稚嗤笑:“他哪像小孩子,脑子吗?”

  李缄愣了愣,跟着忍不住笑了起来,半晌,才止了笑,轻轻摇头:“不管怎么说,今天都多亏了你。”

  云稚也不和他推脱,反而回问:“那你打算怎么谢我?”

  “昨日王爷生辰,又收了几盒好茶……”早就习惯了云小公子的直接和坦率,李缄还是一愣,想了想之后开口,“你要是现在有空,到王府里我请你喝茶,如何?”

  云稚看着他的眼睛,点了点头:“好啊!”

  二人并肩沿着街巷一路兜兜转转,最后在一道偏门跟前停下脚步。

  李缄一边开门,一边对云稚道:“这里离我的院子更近,所以平日里不乘车马的时候,我都从这儿出门。郑家那小崽子不知从哪听说的,带了那么几个废物专程在前面的巷子口等着,想给他爹报仇。”

  “看来那郑小公子也不是真的没有脑子。”

  云稚笑了一声,跟着李缄进了门,走了没几步,就看见了前日他们一起喝茶的亭子。

  可能是天色放晴了的缘故,不过一日,眼前的景致就绽放出不一样的风情。

  李缄也往那亭子上看了一眼,又低头看了看自己,似乎是犹豫了一下,而后道:“先去我房里稍坐片刻?”

  见云稚不明所以地看过来,他扯了扯袖口:“我想换身衣裳,总不好让你自己坐在这儿吧?”

  “好……”云稚往他前额看了一眼,“你这伤处也该上些药。”

  李缄的院子离花园很近,几乎是转过碎石小路就看见了院门。

  李缄抢先几步开了门,将人一路让进了房里,看见云稚进门后有一瞬迟疑,跟着探头看了一眼,才后知后觉道:“我今早有事急着出门,没来得及收拾,别介意。”

  “不介意……”云稚看着书案四周散落的书册,轻轻笑了笑,“还有种似曾相识的亲切。”

  李缄正低头捡脚下的一本书,闻言回过头来:“什么?”

  “没事儿……”云稚垂下眼眸,唇畔带了点浅笑,“你要不要先处理一下伤处?”

  李缄把捡起的书随手扔到书案上,指了指一旁的圈椅:“那你稍坐一会。”

  话落,他便出了门,再回来时,手里多了个红木的锦盒。

  李缄凑到铜镜前看了看额头,然后低头在那锦盒里翻找了一会,拿出一个小瓶,开了盖子就往头上倒去。

  下一刻,那药瓶就落到了另一只手上。

  李缄满脸错愕:“你……”

  “别动……”

  云稚将人按坐在椅上,一手扶着李缄的肩膀,另一只手拿着沾了水的锦帕小心翼翼地去擦李缄脸上已经干涸的血迹。

  额头的创口到底不严重,流出的血也有限,所以很快就擦干了血迹,露出李缄整张脸。

  云稚有一刹那的凝滞。

  他一直知道李缄是好看的,但是这样近的距离去看却还是第一次。

  白皙的面容,精致的五官,微长并轻轻颤动的眼睫,还有那双映着自己倒影的眼眸,都让他忍不住陷入了恍惚。

  李缄对云稚的心绪没有丝毫察觉,他的注意力全落在那只按着自己肩膀的手上。

  入了夏衣物单薄,对方的体温顺着掌心蔓延过来。

  这种感觉似曾相识,就像那一日在着火的屋舍前被这人捏过的手腕脉门,散发着挥之不去的灼热感。

  李缄忍不住轻咳了一声:“好了?”

  “马上……”

  云稚慢慢地放开落在李缄肩上的手,偏过头往手边的锦盒看了看,找出一块包扎用的布料,将方才那个药瓶打开,轻轻嗅了嗅,确认是金疮药后,才将药粉倒在布料上,而后小心翼翼地覆在李缄伤口上。

  “现下好了……”云稚将布料在李缄头上缠了几道,打了个结,“你伤口不深,那金疮药又是上好的,明日摘了再换次药就差不多了。”

  李缄从铜镜里看着自己被包得严实的额头:“你以前总受伤?”

  “行军打仗的,受伤不是再所难免?”云稚回身在圈椅上坐下,“每次战事过后,军医都忙得很,一些无关紧要的皮肉伤就没必要去打扰他,都是自己处理的。”

  李缄回过头来看他:“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以为你是哪个府里娇生惯养的小公子,受不得伤,吃不得苦,见不得脏。”

  “其实你这么说也没错……”云稚笑道,“我确实是娇生惯养长大的,也确实,见不得脏。”

  说着视线就落到了李缄衣袖上。

  李缄笑着摇了摇头,几乎是同时,房门被人敲响:“公子,给您送水。”

  李缄起身去开门,小厮端着水盆进门之后发现房里还有个人在明显一愣,下意识朝李缄看去。

  李缄也跟着看了云稚一眼,指了指里面的屏风:“帮我放后面。”

  小厮放了水就匆匆忙忙退下,李缄回身找了换洗的衣衫,朝云稚示意之后,绕到了屏风后。

  不算大的房间突然就安静下来,只有李缄脱掉衣衫时窸窸窣窣的声音,接着就是投洗布巾的声音。

  云稚安静地坐在圈椅上,听着这些细碎的声音,在这一瞬,竟觉得内心格外的平静。

  他没有想今日在宫中的种种经历,也没想方才在街巷里和郑家那位小公子的波折,更没想方才换药那一瞬间自己内心的波澜。

  只是这么静静坐着,脑海中是空白的一片,却是格外的闲适与轻松。

  直到敲门声打断了这种闲适。

  李缄匆忙从屏风后探头出来:“什么事?”

  “公子,王爷回府了,叫你待会过去。”门外的小厮回道。

  李缄有一瞬的迟疑:“告诉王爷我有客人,晚些时候过去。”

  小厮得了令,匆忙离去。

  “你不怕有紧要的事耽搁了?”

  云稚抬头,看着从屏风后探出半个身子的人。

  方才跑了太久,李缄身上沾了不少的汗,拿湿布巾擦洗过后,只套了件中衣,还没来得及系衣带,露出大半个身子和上面斑驳着的虽然已经很陈旧,却依然醒目的伤痕。

  “王爷那个人,若是有紧要的事,就不会只让一个小厮随便来传句话。”

  李缄一边回答,一边系身上的衣带,察觉到云稚的沉默,忍不住抬起头,发现对方的视线在自己身上,也跟着低头看了一眼,而后满不在意地笑了一声:“我之前和你说过,那日将李贵一把火烧了而不是扔到山野里喂狼已经算是日行一善。”

  他说完话,随手系上了衣带,人缩回屏风后去穿外袍,只留下一道影影绰绰的影子印在屏风之上。

  云稚抬眼看着那道人影,沉默了一会突然道:“你当年被李府送走的时候多大?”

  “五岁,还是六岁?”李缄的声音从屏风后传了出来,“时间太久了,记不清了。”

  云稚皱了皱眉:“那……李徊当年为什么要送你走?”

  “因为他将我养到五六岁之后,突然发现,我不是他们李家的种。”

  李缄说着话,从屏风后绕了出来。他换了一身浅色的袍衫,虽然前额还包扎着,依然难掩清俊风流。

  他朝云稚歪了歪头:“先不说那个晦气的人了,走,我请你去喝茶。”

  作者有话说:

  从此以后他们俩在郑小公子眼里可以算得上是都城恶霸了「不是」。

  存稿到今天是彻底烧完了,所以过几天我可能要把每天更新时间挪到晚上了,希望大家可以理解。

  感谢支持,一会开个抽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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