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都说是病秧子了>第十二章 

  转眼间便出了正月,镇远侯府逐渐恢复往日的生活。

  只是新年伊始,又刚刚办了场丧事,大大小小的事积攒了不少,每个人都来去匆匆忙忙碌碌,云稚一路沿着回廊走过,连下人都没见几个。

  到底春寒料峭,他身上只穿了一件单衣,一会工夫就被冷风打透,寒气从外向内慢慢渗入,浸透肌骨。

  云稚一边感慨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自己这种常年身强体壮的居然也有这么畏寒虚弱的时候,一边犹豫要不要回房再穿件外袍。

  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云稚偏过视线,看见了正沿着长长的回廊一路小跑过来的云枢。

  又过了一年这孩子也不过五岁,与同龄相比算是高挑,在成人眼里却还是一样的短胳膊短腿,加上身上穿得厚实,这么一路跑过来就像是只毛绒绒肉乎乎的小狗。

  云稚忍不住翘了翘唇,半弯腰张开了双臂。

  云枢原本还绷着一张小脸,瞧见云稚的样子立刻笑了起来,加快脚步冲了过来,把一直抱着的东西塞进云稚怀里。

  云稚垂眸看了看怀里的狐裘,单手将云枢抱了起来,戳了戳他的脸:“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还给我拿了狐裘?”

  “我去你房里啦!”云枢偏着头躲开云稚冰凉的手指,挣扎着落到地上,“大夫说生病了不能着凉!”

  他指了指云稚搭在手臂上的狐裘,“快穿上,不然我去告诉祖母!”

  “怕了你!”

  云稚笑着摇头,听话地将狐裘穿好。

  他自小习武,不止一次在疆场上厮杀,自是没把身上那点皮外伤放在眼里。

  但不知是因为除夕那一日带伤饮酒导致后续又连着烧了两日,又或者是刚刚经过了一场丧事,阖府上下如临大敌,先是派了人守在跟前,轻易不让他出房门,还安排了大夫住在隔壁,每日早午晚定时诊脉,各种珍稀药材络绎不绝。

  连云枢都受到影响,每日大半的时候都要耗在他房里,不吵不闹,却寸步不离。

  很多时候,云稚从书案前抬头,看见趴在一旁正专心致志的在纸上写写画画的幼童时都会有刹那恍惚。

  就好像看到了很多年以前的自己。

  云稚重新将云枢抱了起来,戳了戳他肉乎乎的小脸:“怎么一大早就往我房里跑,你娘呢?”

  “娘亲去大营啦!”云枢将脸歪在云稚肩上,“她说就要去都城了,有些事要交代。”

  “去都城?”云稚脸上的笑意慢慢凝滞,眉头微挑,“你娘为什么要去都城?”

  “不是娘亲去都城,是我,娘亲陪我!”云枢说完又有些低落,“小叔叔,我听说都城很远,那我去了之后是不是就再也不能回家了,爹爹当初也是……”

  云稚单手抱着云枢,安抚地拍了拍他的后背,将人按在自己肩上:“不会……”

  他的语气十分温柔,声音里甚至还带着点笑。但只要有人站在他面前就会发现,那张刚病愈还有些苍白的脸上一丁点笑意都没有。

  “有小叔叔在,你哪都不用去。”

  半个时辰后,在大营的陈禁快马加鞭地赶回了侯府。

  云稚正坐在房里喝茶。

  屋里摆了几个炭盆,散发着和室外迥然不同的暖意,他身上只穿了件素色的单衣,病愈之后瘦了许多,显得衣衫格外宽大,面色看起来还有些憔悴,举手投足间的闲适和怡然倒和先前没什么差别。

  陈禁匆匆忙忙地推门进来瞧见这副画面,暗暗松了口气。

  转过年军中事务不少,虽然只是个小小校尉,他却也忙得焦头烂额,算起来也有十余日没回过侯府,上次来这人还躺在病榻上,现在看起来倒是终于痊愈了。

  陈禁随手脱掉还沾染着凉意的披风,大咧咧地坐到对面,不见外地给自己也倒了杯茶,还没喝到嘴里,就听见云稚凉凉开口:“我生病这段时间,陈校尉长了不少本事。”

  陈禁手顿在半空,下意识抬头。

  云稚手里端着茶盏,漫不经心地吹开茶里的浮沫,眼眸低垂,嘴角微扬,看起来心情还不错,显得方才那句没头没尾的话只是句调侃。

  但在称谓上刻意加重的语气又让人多少有些没底。

  陈禁到底没把那口茶喝到嘴里,把茶盏放回桌上,挺直了腰背,让自己坐得更端正:“匆忙让人叫我回来,有急事儿?”

  云稚瞥他一眼,也不回答,嘴角仍旧噙着笑意,慢条斯理地喝了口茶。

  陈禁莫名觉得汗毛倒立,盯着云稚看了半天,终于忍不住:“公子,咱可从来都是有话直说的。”

  “好啊,有话直说……”云稚放下茶盏,手臂环在胸前,面上的笑消失的无影无踪,“那就先来说说,枢儿去都城是怎么回事?”

  “原来是为了这事儿……”陈禁松了口气,但瞥见云稚的神情,面色又变得犹豫起来,“不是我有意隐瞒,你也知道军中这时候事儿多,我也是这几日才听到消息,还没来得及和你说……”

  “陈禁……”云稚向后靠在椅背上,轻轻敲了敲桌子,“别说废话。”

  “好……”陈禁长叹一声,“这事儿其实你也清楚,京中那位淮安王忌惮各位总管的兵权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先前世子在京中,他自恃有要挟侯爷的筹码,眼下……”

  说到这儿,他看了看云稚,见他神情无异,才继续说下去:“总之就是前几天圣旨到了,内容你也能猜到,先是安抚劝慰一番,之后就拐弯抹角地说什么为了彰显圣恩,要侯爷再送个近亲去都城。

  那淮安王的目的是挟制,也是试探,别说侯爷从来就没有过那样的心思。即使有也不可能在这时候表露,抗旨是决计不可能的,所以……”

  “所以在我和枢儿之间考虑了一下,选择让才五岁的枢儿去……”云稚自嘲地笑了一声,“是不是我这场病太久了,让咱们府里开始默认我比枢儿还需要保护和关照。”

  “其实侯爷一直没表态,但少夫人的脾气秉性你也知道,你还在养病,她当然……”

  陈禁道,“淮安王只要不想逼急云家,就不可能为难枢儿。更何况还有少夫人在,去了都城也不会有什么危险。”

  “陈禁,你该清楚……”云稚微抬头,看着陈禁的眼睛,“我先前也以为只要有云家在,就算大哥执意留任在都城,我也能保他安然无恙。”

  自云稚那一日浑身是血地倒在家门口,这还是他第一次主动提及云稷,话说出口,他自己也有刹那恍惚,垂下眼眸倒了杯茶。

  “世子那是……”

  陈禁知道哪怕已经报了仇他对云稷的死仍旧耿耿于怀,下意识出口安慰,话说了一半,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你的意思是世子的死和都城有关,那伙人不是山贼?!”

  “你先前不是也觉得奇怪,圣上安排的亲卫怎么会死得如此容易,一击毙命,毫无反抗之力……”云稚指尖摩挲着手里的茶盏,抬头看他,“从军中出来的山贼我们都见识过,身手是有,也不过是欺负普通百姓的水准,这伙人可远远不止。”

  陈禁微微皱眉,瞬间想起那一日见过的云稚身上的伤。

  那些伤虽不致命,也看得出来是经历了一番血战——要知道云稚自幼习武,师出名家,十余岁便入了军中,整日在校场上摸爬滚打还不算,每有仗要打,镇远侯必定会带他一起,素来都是作为先锋上疆场厮杀,这么多年来虽然受过不少伤,却鲜少有那般狼狈的时候。

  陈禁当时也有过短暂的疑惑,之后因为云稚一直病着。虽然常常来探望,但也没再谈起,只想着到底是独自一人,寡不敌众难免吃亏。

  眼下回想起来,又觉得不仅如此。

  云稚瞧见他的神情,知道他明白了自己的意思,继续说下去:“那日我带回十六个人头,其中有十五个是我亲手杀的,还有一个,是自己服毒。”

  陈禁眯了眯眼——一个山贼,死士的做派?

  “除此之外我还发现,他们所有劫走的东西,都好好的堆在那里,不管是金银还是粮草,甚至包括大哥那件狐裘……”云稚说着话,从怀里摸出一样东西,“就好像他们虽然抢了东西,其实根本不需要。”

  陈禁顺着看过去,认出那是一块玉佩——云稷从小戴在身上的那块。

  话说到这份上,再说这伙人只是普通山贼未免太过牵强。

  “所以你怀疑,是有人指使了这伙人,在世子回家的必经之路上,伪装成山贼刺杀了他?”陈禁皱着眉头思考了一会,“世子素来谨慎,从没听说过他与谁有什么矛盾,还是说,这幕后指使其实是冲着云家……”

  “我不知道。”

  云稚摇了摇头,垂眸看着手里的玉佩。

  那玉佩玉质上乘,却有一条十分碍眼的裂痕。

  “所以即使没有这道圣旨,我本来也打算去趟都城。”他缓缓道,“我要弄清楚大哥这三年都经历了什么,他回程的安排都有谁知晓,又是谁因为什么原因突然对他起了杀心。”

  “我要让所有害死大哥的人,都去给他陪葬。”

  他说这话的时候,面色平和,没有一丁点的波澜,一双眼底却隐隐泛起一丝猩红,和那一日在雪原上说要让那十六个贼人偿命时一模一样。

  不管要多久,也不管要付出多少代价,他终是会做到的。

  既然这样,劝慰的话也不必再说。

  陈禁慢慢握紧拳头,点头:“我陪你一起去。”

  “去不去的以后再商量,眼下最紧要的不是这个……”云稚将玉佩收回怀里,看了他一眼,“你要是真想做点什么,不如帮我说服大嫂?”

  “少夫人的话,恕我有心无力……”陈禁顿了顿,“不然你去求夫人,她的话少夫人还是听的。”

  云稚似乎是思考了一下,摇了摇头:“我去趟军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