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都说是病秧子了>第三章 

  村里已经乱成一片,有人匆匆忙忙赶去救火,也有人以为是山贼卷土重来,拖家带口地逃命。

  云稚带着几个手下一路穿过重重混乱最先来到村尾,瞧见了正被大火吞噬的村屋,还有独自站在火海前的少年。

  盯着那道瘦削的背影看了一会,云稚终于想起他的名字——李缄。

  倒不是记性不好,只是这人换掉了前一日的血衣,脸上的血污也尽悉洗掉,露出一张白皙里还带了一点病态的脸,身上背着个小包袱,身形挺拔地站在那里,和前日那个浴血的「罗刹」判若两人。

  顺眼了不知多少。

  脚步声惊动了不知正想些什么的李缄,他回过身看见云稚一行人也不觉得讶异,还拱了拱手,面上笑眯眯地打招呼:“又见面了,恩人!”

  最后两个字刻意加重了语气,怎么听都有点阴阳怪气,连状况外的陈禁都听得出来,凑到云稚耳边小声嘀咕:“我怎么觉得他在骂你?”

  云稚瞪了他一眼,转过脸却十分平静,他走到李缄身边,口气温和地仿佛叙旧:“里面有人吗?”

  “里面?”李缄耸肩,“不知道,恩人功夫那么好,自己进去看看?”

  云稚眯了眯眼,转过视线看向火光冲天的火场。

  “公子……”陈禁看了李缄一眼,伸手拦住云稚,“火势太大了,进不去。”

  “放心,就算要进,我也会带着这家伙一起……”云稚冲他点了点头,“先灭火……”

  陈禁应声,随行几人连带陆续赶到的村民四下散开各自忙碌起来。

  火愈烧愈旺,站在几丈开外都能感觉到炙烧的灼热感,幸而雪后初霁晴朗无风,不然火势蔓延开来,整个村子都难幸免。

  “要我说你们也别费劲了,这破屋里没什么值钱的东西……”李缄抱起手臂,火光映红了他苍白的面颊,“我们村没别的优点,就是地大,邻里之间离得远,现在没风由着这火怎么烧都不会蔓延到别家,等能烧的都烧光了自己就熄了。”

  “束手旁观也就罢了,风凉话还是少说点……”看着这人满脸的轻松,云稚轻轻哼了一声,“好歹一个村住着,万一让屋主听见,多少不太合适。”

  “屋主啊……现在可能已经烧成焦灰了……”见云稚拧起眉头,李缄笑了起来,“别用这种眼神看我,人是山贼杀的,你昨天亲手摸过。”

  云稚前一日亲手摸过的尸体只有一具——之后他叫人去看过,说是已经被家人收走了。

  家人?

  云稚敛眉,看向少年的目光里多了几分探究:“你和他什么关系?”

  “我跟他……”李缄微垂眼帘,嘴角上扬勾出一抹笑意,语气里却带着嘲讽,“名义上来说,父子,相依为命那种。”

  父子?

  不管是昨天还是现在,这人脸上可都没有丁点悲痛,甚至还带着点毫不掩饰的不耐烦。

  云稚盯着李缄的眼睛,半晌没说话。

  昨日他没注意,到了此刻才发现,这人虽然衣着破旧,生得却极好,尤其是那张脸。

  虽然面色苍白还带着点病态,但眉眼精致,身形瘦削,腰背挺直,不管是昨日面对山贼,还是今日面对这火场,都能端出一股很难被外人看穿的冷静和镇定。

  在这个一到寒冬腊月除了山贼鲜有来客的穷困村子里,多少有点格格不入。

  “好言难劝想死的鬼,你们想救就救……”被云稚那双过于明亮的眼睛毫不掩饰地盯了一会,李缄莫名有些不自在,自顾拱了拱手,“我还有事儿,不奉陪了。”

  话落他转身要走,忽然眼前一闪,再回神手腕已被人捏住,两根温热的手指正好搭在脉门上。

  那手指白皙修长,指尖却长了一层薄茧,是常年拉弓射箭的人才会有的痕迹。

  “怎么?”李缄下意识捏紧了拳头,又缓缓放开,他歪了歪头,看着那张近在咫尺的脸,笑意漾出,语气却一点不客气,“走也不行,恩人管太宽了吧?”

  指下皮肤微凉,脉搏也很微弱,指尖落下的那刻十分急促,却又很快平稳下来。

  “还病着呢……”云稚不算懂医理,却也感知到那脉象不正常,他微抬眼眸,笑着看过去,“这么急着走是怕待会查出纵火的凶手?”

  “不用试探,火是我放的……”李缄伸出另一只手,轻轻弹开那两根让他总觉得自己被灼伤了的手指,“我家穷买不起棺木,人死了也不能看着他烂,一把火烧了一了百了。”

  手腕处似乎还残留着温热的温度,李缄面无表情地把手背在身后,却还觉得浑身不自在,忍不住悄悄揉了两下:“烧成这样谁也没想到,现在搞得我无家可归,只能去投奔亲戚。”

  云稚面上带笑,一字一顿重复:“你也没想到?”

  “是啊,这谁想得到。不过烧都烧了,反正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我也认了,你们心善本事大非要救火无可厚非……”李缄掩唇咳了两声,脸色愈发苍白,“但我这副病痨鬼的样子,就不用一起了吧?”

  “自然不会,看你面色不好所以多嘴问问……”云稚垂眸看了眼自己的指尖,做了个请的手势,“天寒地冻的,当心身体。”

  “多谢恩人提醒!”

  李缄深深一揖,最后看了一眼身后的火海,转过身头也不回地朝村外走去。

  陈禁远远跑过来,正好瞧见远去的身影,不禁好奇:“公子,那人你认识?”

  “昨天跟你说那个……”云稚收回视线,接过陈禁手里的木桶,“先灭火……”

  冬日打水困难,幸好遍地是厚厚的积雪,又有云稚一行人帮忙,饶是如此,彻底灭了火也用了小半个时辰。

  大火几乎烧光了整间屋子,连带着院子里的零零碎碎一起,剩下的只有几面泥墙、几截残存的木梁,还有一具面目全非的焦尸。

  “我刚打听过了,这家是外来户,只有父子两个,当爹的昨天被山贼杀了,尸体好像就放在家里还没来得及收殓……”陈禁拍了拍手上的焦灰,“据说是个瘸子,所以我刚仔细看了看,两条腿骨确实不太一样,要不要再请个仵作过来确认一下?”

  “不用……”云稚敛起衣摆,在焦尸前蹲下,拨开上面的焦灰细细看过,“这个伤口我昨天见过,是他。”

  “那通知官府过来查一下起火原因?”陈禁捡起一截焦黑的房梁,“房前屋后,包括屋子里面,都有堆过木柴的痕迹,房梁上面还浇了油……也不知道多大的仇,寒冬腊月地烧人家房子。”

  “人家自己的房子,不想住便烧了,即使是官府过来又能说什么?”

  “自己烧的?”陈禁难以置信,“你是说纵火的是这家那个儿子……等会,刚才先走那小子?”

  “是他……”云稚从袖中摸出方巾,擦了擦指尖,仰头看了看越升越高的太阳,“帮着收拾一下,咱们也该走了。”

  从村里到平州城有二三十里路程,寻常人走一趟最多只要半日,偏偏前一日刚下过大雪,李缄又带着病。即使放弃宽敞的官道,特意抄了条近路,进到城里已是黄昏。

  夕阳西下,余晖笼罩着整座平州城。

  李缄在陌生的街巷中穿行良久,终于来到一座富丽堂皇的府邸前——和十年前相比,这里似乎并没什么明显变化。

  李缄盯着朱红色的大门看了一会,上前扣响门环。

  冬日天短,还不到宵禁的时候街面上已经鲜有行人,每家每户早早闩了门准备歇下。

  因此门响许久才有拖拖拉拉的脚步声传来,跟着大门从里面打开,留着络腮胡的门房探头出来,上上下下地打量着眼前衣着破旧的少年,不耐烦道:“哪来的穷小子,也不看看这是哪,将军府的门是你随便敲的?!”

  “我能不能敲你说了不算……”李缄掩唇把咳嗽压了下去,“我要见李徊。”

  “就凭你?”门房鄙夷道,“小子我告诉你,要不是今天我们府里有贵客,早叫人把你抓起来打一顿,趁早滚远点,别在这儿碍眼!”

  这么多年了,李府的下人还真是一点长进都没有。

  李缄笑了一声,从怀里摸出块令牌递了过去,重复:“再说一遍,我要见李徊。”

  “你……”

  眼前明明只是个看起来就穷困潦倒的半大小子。但不知怎么,对上那双黑漆漆的眸子时,心底不自觉就生起一股怯意,门房犹豫了一下,把斥责的话咽了下去,接过令牌仔细看过,看向李缄的目光更是狐疑:“你叫什么?”

  “李缄……”瞧见门房的表情,李缄笑了起来,“你不知道没关系,李徊自己取的名字,他肯定知道。”

  门房看了看手里的令牌,指了指李缄:“你老实在这儿待着,我进去禀报。”

  大门重重的合上,发出的声响在这清净的街上显得格外刺耳。

  李缄搓了搓早就冻僵了的手指,一掀衣摆在石阶上坐下,从小包袱里摸出一个冻得硬邦邦的馒头,慢吞吞地吃了起来。

  门外是孤身一人的萧索落魄,门内却正大开宴席,热闹非凡。

  下人们来来往往,珍馐佳肴、桂酒椒浆络绎不绝,直看得陈禁啧啧称奇,忍不住凑到云稚耳边嘀咕:“别看李将军是马夫出身,日子过得是真讲究,我看咱们侯爷真应该跟人家学学,好歹咱们才是世袭罔替的侯府!”

  “行啊……”云稚正伸手给自己倒酒,闻言瞥了他一眼,扬了扬唇,“等回去我就把你的建议转达给我爹。”

  酒意正酣,屋里又生了炉火,云稚脱掉厚重的狐裘,只穿了件浅色的小袖袍衫,长身玉立,笑意盈盈,自带风流。

  他端起酒盏冲着上位举了举:“今日我们来得冒昧,给世叔添麻烦了!”

  “贤侄说这话可太见外了,再说这山贼本来就是我的疏忽,让贤侄跟着劳力费心!”李徊端起酒盏跟着喝了一口,“方才光忙着说山贼的事儿,还没问贤侄怎么想着来平州了,是不是你爹有什么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