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山间四食>第25章 

  岑宁把豆腐从橱柜里拿出来,切成小块后下锅焯水去豆腥味。既然是夹在馍里吃,他把豆腐切得细。

  水稍微滚起来些,把豆腐捞起来,再用葫芦瓢把锅里的水舀出来。

  “芷哥儿,端好碗往旁边坐些,待会儿油烟子厉害,别呛着。”岑宁对芷哥儿说。

  芷哥儿正捧着碗,自己拿勺舀蛋羹吃。

  听罢软软地应和一声,先双手捧着碗勺搁到远处放好,又小跑回来搬他的小凳子,重新捧着蛋羹坐下,芷哥儿朝着岑宁说:“小嬷,我好啦。”

  姜蒜下锅用油爆香,岑宁拿筷子把渣子剔出来,开了坛子放进去满满一勺子辣子。

  姚春玲偏头咳了两声:“哟,这新鲜辣子就是不一样,呛得很!”

  岑宁也忍不住咳了两声,然后一只手捂着口鼻,一只手翻炒两下,就把豆腐块倒进去,开始炖。

  炖豆腐,得注意着火候慢慢来,火小了不鲜嫩,火大了就碎开了。

  乡下灶台都是一体的,两口大锅用来炒菜炖菜蒸东西,中间两口小的可以拿来烧水。

  姚春玲在一旁捏玉米窝头,岑宁切了半块南瓜,蒸熟后做了锅南瓜糊糊,干吃馍馍噎得慌。

  玉米窝头刚蒸好,兄弟俩闻着味就回来了。

  “我见前头屋子黑着灯,就猜到你带着芷哥儿来这了。”陆云朗踏进屋嗅一口,“你俩做的什么这么香?”

  “今儿村口在磨辣子,晚上炖辣子豆腐吃。”姚春玲把蒸好的玉米窝头趁热一个个捡到篮子里,眼角余光瞥见陆云朗伸手要去摸芷哥儿,一瞪眼道:“手洗了吗就摸他!他好好吃饭呢,你别闹他。”

  陆云朗收回手,朝芷哥儿一耸肩忙两步迈出去和陆云川一道洗手了。

  岑宁看着好笑,朝院子里望了一眼陆云川,又转过头继续帮着姚春玲拾玉米窝头。

  家里没割新鲜肉,岑宁切一块腊肉下来,因为要夹在玉米窝头里吃,特意剁得细细的,和腌好的酸豆角和辣椒一起炒。

  怕两个干活的人吃不饱,姚春玲还另外摊了几张厚实的烙饼。

  晚饭摆在堂屋里吃,陆云川点一盏油灯,姚春玲和岑宁把菜和窝头一齐端上桌。

  都是鲜辣开胃的菜,饼子和窝头中间抹上辣子,放上肉沫夹好,咬一口香得不得了,还饱肚子。

  到最后一篮子玉米窝头和饼吃得干干净净。

  姚春玲念叨着明天还得再去村口磨一坛子辣子,反正菜园里辣椒多的是,吃都吃不完。

  *

  转眼到寒露,清晨岑宁推开屋门,迎面的寒气吹得人一个激灵,本还有些瞌睡,这下给吹清醒了。

  厨房生起火就暖和些,岑宁烧水后和面擀面,面条切好,锅里的水也沸了,面条下锅,煮面的功夫岑宁去后院鸡舍拾了今日下的蛋。

  等面条煮好了放进粗碗里,撒上葱花,再铺上猪油煎的鸡蛋,滚烫的面汤往上一淋,陆云川的早饭就做好了。

  岑宁早上胃口小,吃不下面条,捏了几个花卷蒸着吃,早上吃一个,剩下的中午配着菜汤吃。

  陆云川打扫好鸡舍走进厨房。

  岑宁端起面碗:“正好能吃了,今早上风大,吃点热乎的待会儿赶山路也暖和些。”

  他看陆云川穿着的还是往日的薄棉衣,擦了把手就要去里屋给他找衣裳:“怎么穿的这件,今天冷,该穿厚些,我去给你找件厚衣裳出来换了。”

  陆云川一手端面碗一手拦他:“干活时穿这个正好,动起来就不觉得冷了,还有几分热呢,快坐下吃饭。”

  岑宁这才坐下,伸手拿了个花卷说:“趁还没入冬,我去镇子上买些棉花和布回来,给你缝件棉衣棉裤。”

  陆云川夹了一筷子鸡蛋喂给他,闻言摇头道:“我有棉衣,不用给我做,不过棉花和布是得买些,到了年节,你该给自己做身新衣裳穿。”

  说完怕岑宁和他置气,又想了想道,“快过年了,你们哥儿和姑娘该多打扮打扮,穿得好看些,我穿衣裳不注意,再好的穿几天也给糟蹋了,有棉衣穿着保暖就行。”

  岑宁听着好笑,上次他收拾橱柜时翻出来陆云川的两件厚棉衣,该是穿了好多年了,补丁打满了不说,有几处棉花都露出来,早该不暖和了。

  但他也不和陆云川说嘴,心里想着等他做好了,陆云川总不能不穿的。

  “现在这活计什么时候能做完?”岑宁转头说起别的事。

  陆云川吸溜一大口面,又喝了口面汤:“快了,加些紧,三四日就能做完,做完这活,我就和大哥上山砍柴火去,再烧些木炭。”

  山里的冬天不比旁的地方,柴火和木炭是越多越好,一个拿来烧锅,一个拿来取暖。

  吃过早饭,岑宁照常给陆云川灌满水壶:“天冷,你和大哥干活歇下来多喝些水,嘴巴都干了。”

  至于怎么晓得的陆云川嘴巴干,岑宁抿抿唇,不乐意说话了。

  送了陆云川出门,岑宁洗好碗筷,把手洗干净后,去里屋拿了被面出来。

  被面昨晚就绣好了,他把茹姐儿她娘拿来的针线篮收拾好,多出来的彩线按色捆好铺在底下,两床被面放在上面,拎着去了茹姐儿家。

  茹姐儿家在村口,岑宁走到院门口时正碰上茹姐儿在院里喂鸡,这些鸡是要留着她哥成亲时杀了摆宴的。

  看见岑宁来了,手里还提着针线篮,茹姐儿把鸡赶进鸡舍里,一边招呼岑宁进屋一边喊她娘:“阿娘,宁哥儿来了。”

  “这丫头,没一点礼数,宁哥儿是你喊的吗,你得喊婶子!”茹姐儿她娘嘴里念叨着从厨房走出来,见着岑宁忙带上笑,“宁儿快进堂屋做,最近家里乱得很。”

  茹姐儿被她阿娘训了也没恼,嘀咕一声:“都怪竹哥儿,我和他学的。”又甩着两条粗辫子蹦跶进厨房给岑宁倒水去了。

  岑宁把针线篮递给茹姐儿她娘:“婶子,这是两床被面,按你说的一床绣了双囍,一床勾了鸳鸯,你看看可还行,不行我再拿回去改针。”

  “这么快就绣好了?”茹姐儿她娘接过篮子看被面,只见两床都针脚细密,绣工精细,满意得眼角皱纹都笑出来,“哎哟,我瞧着比镇上铺子里卖的还好呢,我那儿媳指定满意!”

  待翻过被面看见底下一捆捆的彩线,心里更是熨帖,觉得陆二小子这夫郎待人做事没一处不得体的,一点儿都挑不出错来。

  心里满意,出手就利落,茹姐儿她娘进屋拿红纸包了一百个钱。

  “好宁哥儿,工钱你收着,婶子还另外有事求你。”把红纸包塞给岑宁后,茹姐儿她娘拉着岑宁的手道,“我那小子五日后成亲,合该是要请你和二小子来吃喜酒的,但婶子还想请你成亲那日来帮我压一压新房,也算是让我儿子儿媳沾一沾你和二小子的福气。”

  村里人成亲当日,讲究些的人家都要请几个成了亲的、家里头和睦的妇人来压一压新房,也算是让新人讨个吉利的彩头。

  当初陆云川和岑宁成亲时,姚春玲也是请了两个嫂子的。

  可岑宁刚成亲,哪做过这种事,他心里头知道茹姐儿她娘是看重自己才张这个口,但怕自己没经验反倒坏了事。

  刚要推辞,茹姐儿她娘又道:“我还想着也请你嫂嫂过来呢,待会儿我要跑去她家里和她说的,你们妯娌两个贤惠能干性格还好,陆家弟兄俩也踏实,这事可一定答应我。”

  岑宁无法,点着头应了下来。

  茹姐儿她娘又笑起来,招呼着茹姐儿拿干果给岑宁吃。

  她活了一把年纪,村里头各家各户的事她最清楚不过,男人在外头喝花酒的,女人在家里偷汉子的,这种腌臢事可不少。

  看来看去,还是陆家弟兄俩靠谱,不说多富裕丰足,但能吃饱穿暖,家里头日子也过得和和睦睦的。

  经历过一场瘟疫,她自己也看开了些,平日里羡慕镇子上的人有脸面,但灾祸一来,第一个就跟着遭殃,也没什么好的。

  反倒是庄稼人,只要是老天爷肯给口饭吃,能平平安安踏踏实实过日子,就很好了。

  这也是她对儿子儿媳最大的指望,人到老了,无非是希望家宅安宁,儿孙日子和美,也不去贪图那些富贵了。

  从茹姐儿家出来,岑宁没急着回家,反倒是揣好了半吊钱去了村里的徐婶子家。

  他昨天就问了姚春玲,村里的徐婶家常年养鸡鸭,也对外卖。

  天冷了,他想买只鸭子回去炖汤给陆云川补一补,这会儿的天干燥,炖只鸭子好补血养胃。

  徐婶家院子里有个汉子在劈柴火,一抬眼见自家院子门口站了个哥儿,还没说话先红了脸。

  岑宁问:“徐婶子在家吗?我想和她买只鸭子。”

  “在,在,我娘和我小妹在屋里呢。”那汉子结巴着说。

  里屋里,徐婶似是听见动静,走到门口往外看。

  徐婶平生最大的乐趣就是和几个老姐妹在村口树底下、浣衣小河边以及不管谁家院门口坐着唠嗑。

  几个人凑一块,能把方圆十里家家户户的事唠个遍,大道谁家添了个大胖小子,小到哪家昨儿中午炖了锅肉。

  所以她一见岑宁就认出他是陆家二小子的夫郎,毕竟这门亲事从定亲到成亲,再到上次陆云川陪岑宁回了娘家拿了鸡蛋和排骨,都在她们几人嘴里转了几番了。

  “哟,陆二夫郎来啦,快进来坐!”见到岑宁,徐婶子很是热情。

  岑宁笑了笑,说:“婶子,我想和你买只鸭子,您帮我挑一只吧。”

  “鸭子有的是,你是要买回去炖汤?”徐婶听岑宁来买鸭子,更热情了,“这个天炖鸭汤喝最好了,滋补着呢,你等会,我给你挑只大的。”

  说着去后院挑了只鸭子拎出来给岑宁看:“这只好,我瞧着你那手白嫩,不好沾血腥,你要是要,婶子我给你杀好烫好,你拿回去只管炖。”

  “那就谢谢您了。”岑宁也怵杀生,徐婶能帮他收拾干净是最好,“那我先回去,算着时间待会儿再来拿。”

  “不用。”徐婶一摆手,“我这院子离你家远着呢,一来一回麻烦,你上我里屋坐一会儿,马上就好,我闺女在里面呢,你们凑一处说说话。”

  说着在自己儿子头上拍一巴掌:“愣着干什么呢!劈你的柴。”

  盛情难却,岑宁只好进了里屋坐下。

  里屋果然有个姑娘,见岑宁进来连忙喊人:“婶子,你坐,我去给你倒水,你叫我燕子就行。”

  岑宁笑着应了。

  燕姐儿原是经常和竹哥儿茹姐儿在一块玩耍的,常听他们俩个说岑宁好,自己还是第一次见到。

  “果然是好,长得这么俊俏。”燕姐儿心里想着,给岑宁倒了杯水,还特意拿清水把杯子烫了一遍。

  岑宁坐在炕上,见面前的炕桌上散着几块帕子,他也没上手拿,只瞧了几眼上头的花样子。

  燕姐儿倒完水见岑宁在看桌上的帕子,有些不好意思:“都是我打发时间瞎绣的,绣得不好。”

  岑宁对她笑道:“花样子勾得挺好的,就是针脚不够细密,多练练会好些的。”

  “真的吗?”燕姐儿有些惊喜。

  她阿娘不会做绣活,当年出嫁时的嫁衣是直接拿红布裁的,上头一丝花样子也无。

  阿娘说那时候日子难过,能吃饱饭就行,哪还管你会不会绣花,绣成真了也换不得一口饭吃。

  可现在日子好起来了,燕姐儿瞧着自己身边同龄的姐儿哥儿的都会绣活,再不济也能绣个荷包什么的,也忙练起来。

  她阿娘不会,两个嫂嫂忙着操持家里带孩子也没功夫理她,她就去跟着茹姐儿后头学,好歹能绣几样简单花样子了。

  她知道岑宁绣活尤其好,能给镇上的铺子送帕子,茹姐儿她娘还专门花钱找他绣被面,于是有些脸红的小声问岑宁:“婶子,你瞧着我的帕子,我还得练多久才能和你一样送去镇上卖啊?”

  岑宁一怔,认真把每张帕子都瞧了瞧,说:“这我还真说不准,你想把帕子送去镇上卖?”

  “嗯。”燕姐儿应了一声,声若蚊蝇,“我想赚几个钱留着当小用钱。”

  村里的姑娘和哥儿在出嫁前,除了家里给置办的嫁妆,还会自己攒些小用钱,以防出嫁后夫家日子不顺遂,手里没几个钱要吃苦。

  岑宁从前在家里,他爹娘和两个哥哥平日卖了猎物也会给他些铜板,嘱咐他好好收着,留着出嫁时带去夫家用。

  燕姐儿成日里和竹哥儿茹姐儿在一块玩,竹哥儿和茹姐儿家里日子松快,或是逢年过节的压岁,又或是平时帮家里照看家禽,都能得几个钱。

  可燕姐儿不一样,她上头有三个哥哥,三个小子成亲的彩礼和盖新屋的钱不是小数目,所以即使她家养了那么多鸡鸭,日子也还是过得紧巴巴的。

  燕姐儿平时帮家里照看鸡鸭,也不好意思开口朝父母兄嫂要钱,只能自己想办法挣。

  姑娘家的要想挣钱,可不就是刺绣一条路了,反正家里的针线是用不着她掏钱的。

  岑宁听了,抿了抿唇想了一会儿说:“你现在的手帕送去镇上铺子里,人家怕是不收的,但你可以试着送给货郎,或是等到冬集时拿去集市上卖。”

  “能卖出去吗?”燕姐儿问。

  “我只知道有货郎会在村子里收手帕子,转手去卖给镇子上一些普通人家,但具体收不收,在哪收,怎么分成,我还不太清楚。但冬集上是有人卖帕子的,冬集上价钱不好开得高,但如果卖得多,倒是也能挣一些。”

  卖帕子是吃力不讨好的活,除非是绣活极好能像岑宁和姚春玲一样送去镇上店铺里卖的,这种走货郎或是集会上的帕子都是贱卖才能卖出去。

  所以村里人做这个的人少,有那绣花的工夫,还不如把家里的鸡鸭喂肥一点,挣得钱也多些呢。

  可这对燕姐儿来说不一样,娘家的东西她带不走,也知道自己的嫁妆不会多丰厚,能靠自己挣得一分钱也是好的。

  燕姐儿神情有些激动:“冬集那不就剩下二三十日了吗,我得趁着这个机会多绣一些,能卖出去最好,不能卖我也全当练手了。”

  岑宁又说,“冬集是年节下,你无需绣得多精细,只多绣些吉利花样,拿彩线绣得喜庆些。除了手帕,还能绣些汗巾子,想必是能卖出去的。”

  冬集是每年下雪前镇上会办的集会,镇上人瞧个热闹,村里人有东西要卖的也能趁这机会卖了,好挣些钱猫冬。

  有办法能挣些钱,燕姐儿高兴的紧,她也不在意钱少,现在少,等她绣得多了,针脚更好了,挣得不也就多了吗,兴许有一日也能和岑宁一样给镇上铺子里供货,索性她离出嫁还早,不着急。

  岑宁拎着徐婶收拾好的鸭子回家,路过前头屋子,他站在院门口冲里屋喊了一声:“嫂嫂,我晚上炖鸭汤,晚上去后头吃饭。”

  “好嘞。”姚春玲在里屋带着芷哥儿,听见岑宁声音应了一声。

  岑宁也没多留,听见回应就回家了。

  他把茹姐儿她娘给的半吊钱放进铺盖底下的钱袋里,又把箱子打开,把钱匣子里的钱拿出来数了一遍。

  陆云川手上的活计再过两三日就能结工钱,等到冬集去镇上卖柴火木炭和白菜时也能挣些钱,他这段日子忙着绣被面,如今被面绣好了,他每天多绣几张帕子,下雪前送去镇上铺子里卖了又是一笔银钱。

  如此过冬的钱就不愁了,能置办些年货过个好年。

  岑宁数着银钱心里高兴,另拿了一两银子放在钱袋里预备着买棉花和布用,把钱匣子小心地收了起来。

  他知道村里人暗地里有笑话陆家穷的,那是因为都觉得陆云川和陆云朗和父母分了家,没有多少田地又没养牲畜。

  田地就是庄稼人的天,只有看着你家田地多,农忙时一家几口都收不过来,得往外头请人收才算是正经的大户富户。

  可实际上,比起那些一家子十几口人都靠着几块田地吃饭的,陆家的日子反倒宽裕些。

  陆云川和陆云朗都是勤快能吃苦的人,不像村里许多汉子地里有活就干,没活就歇。

  陆家弟兄俩从来都是地里的活干完见着缝的去另找活干,而且累活脏活从不让家里人插手。

  挣了钱也全交给家里人收着,从不拿去嫖赌醉酒。

  岑宁在心里不知多少次庆幸自己当初点了头选了嫁给陆云川。

  相公体贴可靠,妯娌间融洽和睦,靠着自己双手能挣得吃喝,现在这样的日子对他来说,已经是还在闺中时所能想到的最好的日子了。

  到了晌午,岑宁把早上蒸的花卷热了,又拿菜干熬了锅菜汤,简单吃过午饭后,就窝进里屋绣手帕子。

  他也没坐炕上,搬了个板凳坐在屋门口,绣一会儿就看看远处的山歇歇眼。

  陆家的屋子背靠云溪山,朝外望就是远处连绵起伏的青山,一年四季风景都极好。

  绣好两张帕子到了半下午,姚春玲领着芷哥儿来了,还端了一个小罐。

  “你说要炖鸭子,我先来帮你搭把手,那玩意炖的时间长。”姚春玲说着把小罐递给岑宁,“这是我自个熬的枇杷膏,拿罐子封好了,秋冬天口干喉咙痛时挖一勺兑水喝。”

  岑宁接过来:“我就说呢,总感觉今年忘了些什么,忘了上山去摘枇杷叶了。”

  姚春玲笑道:“我瞧着你绣被面肯定是忙不过来,今年就多熬了一些,我还做了些酒酿,这会儿太冷了,估计等到小雪那会儿就能开坛子喝,到时候再搓些丸子一起煮,下雪天喝上一碗全身都暖和。都说镇上的老爷们到了雪天要搬了凳子赏雪煮茶,要我说茶水一年四季都喝,有什么好稀罕的,不如看着雪喝碗酒酿圆子来得美!”

  岑宁听了也笑:“行,那我等着下雪的时候找嫂嫂你要酒酿喝。”

  两个人说着笑进厨房生火,老鸭汤要拿小火慢炖出来才香,得早早就炖上。

  岑宁掰了柴火塞进火灶洞口生火,问姚春玲:“嫂嫂,茹姐儿她娘和你说了要你去压房的事了吗?”

  “说了。”姚春玲安顿好芷哥儿在一旁斩鸭子,“也奇了怪了,往年村里人成亲压房从没人喊过我家,怎的这次茹姐儿她娘把我们俩都喊上了?”

  说完细想了想,肯定道:“怕还是瞧你被面绣得好。”

  岑宁不懂这个:“我从来没给人压过房,规矩我都不懂呢。”

  姚春玲也没给人压过,但她看过不少,流程大致都知道些,想了想说:“其实也没什么规矩,就是那天穿戴喜庆点,打扮得……富贵些就行。”

  “富贵些?”岑宁从火灶旁抬起头。

  “给新人沾沾喜气嘛,讨个富贵的好彩头,我之前看村里婶子们压房,家里妆匣子怕都翻空了,一头上插好几根簪子,木的银的晃花了眼。”

  岑宁听了,心里大概有了数。

  鸭子斩好,岑宁把鸭肉放进水里焯水,等血水煮出来,岑宁把血水舀了,把鸭子端去院里用井水清洗两遍,这样鸭肉能更紧实。

  处理好鸭肉,用猪油把姜蒜爆香,又把鸭肉下锅一同翻炒,开了橱柜,还往锅里倒了半勺子酒。

  姚春玲在一旁端了汤锅来,岑宁把鸭肉放进汤锅里拿小火慢炖,又丢了几颗干红枣进去。

  鸭汤炖上了,其他的菜不急着做,姚春玲和岑宁看着火嗑瓜子唠嗑。

  “地里的红薯可扒出来了?”

  岑宁摇头:“没呢,我问了川子,他说家里没养猪,总共就种了那么一小块地,估计没多少,也就拿来冬天里烤着吃。”

  姚春玲说:“过两天扒出来,可以趁着小阳春前吊粉,这样冬天能有红薯粉条吃,还能炸些粉圆子。等收拾好红薯,地里萝卜也该长好了。”

  “等萝卜长出来,去镇子上买些猪肚,煲个白萝卜猪肚汤吃吃。”

  云溪村地方好,只要没有天灾,地里头一年四季的东西总不会叫人饿肚子。

  岑宁剥了把瓜子仁喂给芷哥儿,想到做冬衣的事开口问:“嫂子,马上过冬,你可要去镇上买棉花和布?”

  “嗯!”姚春玲忙不迭点头,“我也正准备问你呢,芷哥儿身上的棉衣短了些得做新的,还得给你大哥也做一身,你可也要做?”

  “我有棉衣穿,我是想给川子做身新的,想着要在下雪前穿上,这会儿就得开始做了,不然怕来不及。”

  姚春玲点头:“是这个理,那明儿我俩去趟镇子上?”

  “行。”

  晚上陆云朗和陆云川干活回来,姚春玲和岑宁端了饭菜出来。

  除了一锅老鸭汤,还另蒸了干饭,炒了盘笋干。

  老鸭汤炖得澄清香醇,鸭脂黄亮,肉也酥烂得紧,筷子轻轻一碰,鸭肉就从骨头上剥落下来。

  一锅鸭汤四个人连带着芷哥儿每个人都喝了好些,剩下的拿来泡饭吃也鲜美,鸭肉也没剩下。

  两只腿子芷哥儿吃了一个,另一个被姚春玲夹给了岑宁,硬看着他咬了一口才转过头自己吃饭。

  饭后,岑宁和陆云川说了茹姐儿她娘请自己去压房和明天去镇子上的事。

  “压房是好事。”陆云川眸子带笑道,“压房那天热闹的很,你正好去瞧瞧。”

  又说起去镇子上买东西,“路远,你和嫂子两个人不好走,芷哥儿要是找不到人带,抱着走更是累人,我这几天和大哥总碰见村长家二柱子赶牛车去镇上拉货,我待会儿去村长家找他说说,你们明天跟着二柱子的牛车走。”

  陆云川瞧着天不早,提了一张岑宁烙的饼去了村长家,回来时事情已经说妥,明早二柱子赶着牛车在村口等她们。

  晚上两个人睡在炕上,岑宁看着屋顶嘴里絮叨着:“不止要买布和棉花,还要买些大棒骨回来,好容易快要做完活计,这几天多给你煲汤喝,棒骨没什么肉卖得不贵,但煲汤最香了。”

  “家里的糖也快吃没了,买些回来过年炸些零嘴也是好的,盐和醋也要买上一些,果脯什么的倒不着急,可以等冬集后置办年货时一块买,那时候做果脯的人家多,说不定价钱还能便宜些。”

  岑宁的声音轻又软,陆云川最爱听他说话,即便说的是家长里短,但两个人在被窝里贴在一块儿,也透出一股子夜半私语的亲密来。

  他和岑宁成亲的时候还是盛夏,转眼都要下雪了,陆云川躺在暖和的被褥里,听着耳边岑宁的低语,只觉得日子是一天更比一天有盼头了。

  第二日,岑宁和陆云川照例同时醒来,昨夜烙的饼还在锅里,烙饼凉着也能吃,岑宁就没再生火做其他的。

  怕耽误二柱子送货,岑宁胡乱啃了几口饼子就背着竹筐出了门。

  姚春玲和芷哥儿已经站在院门口等他,早上冷,芷哥儿显然没睡够,被姚春玲拿了小被子裹了抱在怀里挡风。

  “待会儿在车上的时候再睡一觉,嗯?”岑宁边走边哄芷哥儿。

  芷哥儿趴在姚春玲怀里笑笑,因着知道阿娘和小嬷要带自己去镇子上买好吃的,一路上都乖巧。

  牛车上,姚春玲和岑宁一人一边把芷哥儿围在中间,倒是一点风没吹着。

  到了镇上,银钱昨晚陆云川就已经给了,岑宁从竹筐里拿出个布包递给二柱子:“里头是我自己烙的两张饼,二柱子你拿着,中午买碗热汤配着吃也是好的。”

  二柱子道谢收下,又和她们约定了下午回村碰面的时间。

  日头出来风也小了,姚春玲把芷哥儿外面包的一床被子收进竹筐里,拉着芷哥儿的手走路。

  芷哥儿来镇上来得少,此刻睁着一双大眼睛,看什么都稀奇。

  先去买布和棉花,因着打算给陆云川做身暖和的棉衣并棉裤,岑宁买了扎扎实实一打子棉花,又扯了一匹深色的布。

  姚春玲也挑了一匹,见那柜台上摆着的一匹红棉布,她眼睫一动,禁不住上手摸了摸:“哟,这布真软和,颜色也好看。”

  柜台旁的伙计见了忙道:“这是上好的棉布,从府城里拿的货,拿来给小娃娃们做衣裳最美了,布料软和穿着舒服,马上过年穿红色也喜庆。”

  说着瞧一眼姚春玲身边的芷哥儿,再开口更多了几分诚意,“您家这小娃娃长得真好,皮肤白眼睛大,拿这红棉布做身衣裳指定好看!”

  姚春玲摸着那布,听着这话越发心动,但她也明白,小孩子个儿长得快,今年的棉衣后年再穿怕就小了。

  伙计见姚春玲和岑宁身上没什么首饰,但连着小娃娃一起都收拾的干净,又说一句:“小娃娃个头小,费不了什么布料,您扯半块回去裁身棉衣肯定能够,剩下的边角布还能给娃娃缝条发带。”

  姚春玲把那布摸了又摸,咬咬牙:“给我扯半匹吧。”

  那伙计脸上笑开,忙下去裁布去了。

  “也就小半吊钱,今年多绣些帕子,多卖些萝卜白菜也就回来了。”姚春玲和岑宁说。

  转头又笑着摸芷哥儿的脸蛋子:“今年娘给做身漂亮衣裳,给我们芷哥儿打扮成年画娃娃好不好?”

  从布坊出来,两人身后的竹筐都满了些,又依次去买了盐、醋和糖。

  到了中午,三个人找了个摊子坐下,给芷哥儿要了碗小馄饨,姚春玲和岑宁一人要了一碗冒热气的羊杂汤。

  芷哥儿握着勺子能自己舀馄饨吃,烫了还知道嘟起嘴巴吹一吹,岑宁从竹筐里拿出两张饼,递给姚春玲一张:“嫂子,泡在汤里吃。”

  热热乎乎吃完一顿午饭,离和二柱子说定的时间还有一会儿,三人来镇上都少,索性趁着这个机会好好逛一逛。

  “乖乖,镇子上还是不一样,真是卖什么的都有。”姚春玲感叹着。

  三个人顺着街道往下逛,中途遇见有老人家扛着稻草耙子卖糖葫芦的,芷哥儿看着那红彤彤圆滚滚的玩意觉得稀奇,那老人家扛着耙子走远了还回过头去看了几眼。

  姚春玲察觉到,问:“想吃那个了是不是?那个是糖葫芦,山楂果外面裹了糖浆做的。”

  “糖葫芦。”芷哥儿跟着阿娘后面念。

  姚春玲笑了笑,几步追上那老人家,给芷哥儿买了一串,一串糖葫芦四文钱。

  芷哥儿没吃过这个,双手捏着底下的棍儿舔了舔,甜得眯起了眼。

  “我小时候最爱吃山上那野山楂。”姚春玲看芷哥儿舔糖葫芦的样子笑着说,“当时村里有货郎挑着担子卖樱桃果子,说是果子外头裹了糖粉和芝麻做的,一个钱就有一蒲包。

  “那时候我娘刚生了弟弟,家里日子紧,没钱买,看着别人吃又眼馋,我就只能和我大姐跑去山上摘野山楂,两个人大把大把地往嘴里塞,不要钱还过瘾,全当尝了樱桃果子的味。等到后来自己成了家,手里也有钱了,但再没看见过有人卖这个吃食了,也不知道那樱桃果子到底是个什么味儿。”

  岑宁听了心底一软,姚春玲自己平日里节省,但对芷哥儿一向是十足十的舍得。

  跟着二柱子回到家,岑宁把竹筐里的东西收拾好,把剩下的银钱收进钱袋里,就开始拆陆云川的旧棉衣棉裤。

  这些拆下来往里添点棉花还能缝个冬天盖脚的小被。

  把布拆下来拿去院子里涮洗,等过了小阳春,小雪前的太阳就越来越稀罕了。

  旧布洗好在日头底下晾晒好,岑宁扛着锄头去后院扒红薯。

  红薯禁吃,饱肚子,做起来花样还多,做红薯粥红薯粉条好吃,费些油炸成红薯圆子红薯片更好吃。

  岑宁把扒出来的一筐子红薯堆到粮仓里,又挑了一些个头大的,凑在井边洗干净削皮后切成条,打算晒些红薯干吃。

  红心的红薯不费油也不费糖,简单晒干后就很甜,可以拿来当零嘴嚼着吃。

  岑宁还在家时,冬天一个人窝在屋子炕上绣花,一盘子红薯干一会儿就让他给嚼没了,硬把脸都嚼圆了一圈。

  *

  红薯干晒个两日就能好,两日一过,岑宁把晒好的红薯干收进布袋里放好,今儿也到了茹姐儿她哥成亲的日子。

  岑宁平日里打扮得素净,布衣布鞋,头发就拿布带绑起来,从来不戴花戴首饰的。

  但想着姚春玲说的去压床要打扮得富贵喜庆些,他坐在妆台前伸手散了发带,在妆匣子里拿了根木簪子,又拿红线在上头缠了几圈,把头发绾了起来。

  又开了衣柜拿了身绀碧色的棉衣换了,等穿戴好,他想了想,还是开了嫁妆箱子,把他阿娘给他打的一对分量十足的银镯子套在了腕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