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杀人红尘中>第37章 

  细雨霖霖,落进潺潺流水里,锦鲤从花藤的叶子下跃出水面,溅出一小片水花。

  郗真跪坐在席间,侃侃而谈,“天下陷入战乱数十年,百姓们流离失所,多数土地都流落到世家手里。如今战乱初平,正是该休养生息,恢复民生的时候。可是百姓手里没有地,拿什么来休养生息?”

  屏风之后,重明太子挽起衣袖,泡茶的动作行云流水。他端起一盏茶,身边的汤致接过,绕到屏风外面,送到郗真几上。

  郗真顿了顿,道:“多谢殿下。”

  “说的有理,”重明太子道:“可是很难。”

  “难也要做!”郗真斩钉截铁道:“执掌天下之权,岂能与世家共享!”

  话音落下,殿外进来一个小太监,在重明太子身边耳语了几句。

  郗真看向重明太子,太子道:“今晨早朝陛下提起了分地与民的事,朝堂之上掀起轩然大波,众臣激愤。”

  郗真眉头微皱,道:“我猜到了,会有很多大臣反对陛下。”

  “不是许多,”重明太子道:“是全部。”

  郗真一愣,随即意识到这代表了什么。

  重明太子叫小太监回话,那小太监道:“陛下甫一开口,诸位大臣便纷纷反对。有弹劾殿下,说殿下年轻,行事轻狂不堪大用的,也有说天下初定,不宜惹是生非的。还有人说陛下此举是抢夺民财,连蔡氏之事都是有益构陷,目的就是为了蔡家的家财。”

  “之后,有大臣请陛下收回成命。一时朝堂上的文武百官都跪下了,一个站着的都没有。”小太监没说燕帝作何反应,但若是换了郗真是燕帝,恐怕他的心情也不会太好。

  “这件事不成了,”郗真沉吟片刻道:“至少现在不成了。”

  重明太子摆手叫小太监下去,神色自若,不见任何焦急惊讶之色。

  郗真望向他,“殿下似乎并不生气,是早猜到了这样的结果?”

  重明太子道:“孤只是想到了最坏的结果。”

  窗外细雨不断,殿内重明太子煮水烹茶,一举一动轻缓自如。郗真看着他,心中的烦躁渐渐褪去,道:“此事虽不成,但也不是全然没有用处,可以以此为由头,使个声东击西之计。”

  重明太子倾倒茶汤,道:“说来听听。”

  郗真便道:“如今陛下的困境,是朝中无可用之人,满朝文武几乎全部出身世家。陛下尽管手握兵权,也处处为人掣肘。”

  重明太子摇晃着茶杯,“你的意思是,往朝中添一些出身寒门的官员。”

  “是。”郗真道:“趁着他们现在的目光都在均分土地之上,我们可以往六部填一些不是世家出身的人,日后也好为殿下助力。”

  “说得轻巧,”重明太子道:“世家子弟天然有用不完的资源,寒门子弟如何可比?”

  郗真笑了笑,道:“殿下莫不是忘了我的出身?”

  重明太子抬眼看向郗真,郗真笑道:“九嶷山每一代上百弟子,不是只有一个嫡传可用。剩下的那些人里不乏真材实料,胸有沟壑之人。更重要的是,他们大多出身寒门,无父无母,与世家毫无干系。”

  郗真直视着重明太子,“只要殿下给个机会,他们都能为殿下所用。”

  郗真的想法与重明太子想的差不多。九嶷山那么多弟子,总不能只因为输了大比便要一辈子老死山上吧。

  重明太子点点头,道:“可行。”

  郗真神色一喜,道:“那我现在就去安排。”

  “对了,”郗真想起一件事,道:“还请殿下赐一张手书,便于微臣行事。”

  重明太子点点头,命人将茶具撤了,摆上笔墨纸砚。太子殿下右手执笔,笔尖沾满了墨水,落在漂亮的澄心纸上。

  不多会儿,汤致捧着重明太子亲笔写的书信出来,郗真接过,从头到尾看了一遍。

  是不一样的字迹,郗真一个字一个字的看过去。太子是右手执笔,字迹与谢离完全不同。

  一封书信,他看得格外久。重明太子也不催他,只隔着屏风,静静地注视着他。

  半晌,郗真收起了书信,行了礼离开了。

  陛下又一次在朝中提起均分土地之事,众人依旧义愤填膺。陛下见此,只得将此事作罢,另提选拔官员之事。

  陛下愿意在均分土地之事上让步,世家自然也不会逼人太甚,同意陛下选拔官员入朝。他们将其视为对陛下的补偿,允许年轻士子入朝,给予六品以下的官职。

  除了出身寒门,名不见经传的年轻士子,还有些女子。大人们高高在上,评价说陛下手下实在是无人了,竟连女子也拉出来做官。他们嘲笑一番,评判一番,还要显示自己的威严,要求女子只能从小吏做起,官职不与男子相同。

  “这就足够了。”郗真看着窗外连绵不断的秋雨,道:“千里之堤毁于蚁穴,他们早晚要为他们的傲慢付出代价。”

  郗水应和道:“少主英明。”

  起风了,汤致自殿中走出来,手中捧着一件披风。

  “郗大人,太子殿下身子不舒坦,今日的讲学就免了吧。我让人送您出宫,你带着件衣裳,当心受凉。”

  郗水接过汤致的衣服,郗真问道:“殿下怎么了?”

  “这不是入秋了吗,又下起了雨,太子殿下的腿疾犯了,疼得厉害。”

  郗真眉头微皱,“见阴雨天便疼,似乎不是个小毛病。殿下那么年轻,何以会有腿疾?”

  汤致道:“这......”

  郗真顿了顿,道:“怪我,不该打听这些事。”

  汤致笑了笑,道:“郗大人莫怪。”

  郗真想了想,道:“正好我认识一个很厉害的大夫,改日给殿下送来。”

  汤致说好,叫人将郗真送走了。

  郗真披着披风,自东宫出来,郗水在一边撑着伞。天色阴沉,朱红色的宫墙上盖着明黄色的瓦,长长的宫道上,一个人也没有,只有风雨飘摇。每次走这条路都是在傍晚自东宫出来的时候,日暮西斜,便是有夕阳的日子,也格外寂寥。

  还说留宿东宫百毒不侵呢,郗真心想,就这条宫道已经足够吓人了。

  如果谢离这时候出现在我身后,我一定会吓死。郗真心想,可是很快他意识到,谢离已经很久没有出现了。

  他敛眸,玄色的披风被风刮起,在风中飘飘摇摇。

  “......我知道,多谢你。”耳边忽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郗真闻声望去,只见程涟身着六品官府,跟在一个年轻红袍男子身边,笑意盈盈。

  那红袍男子摸了摸头,腼腆地笑道:“客气了。”

  程涟撑起伞,撑在那男子身边,道:“我初来乍到,很多事情都不懂,若没有你帮忙,怕是要闯下大祸了。”

  红袍男子道:“别这么说,你出身九嶷山,是靠着自己一步一步走到今天,不该妄自菲薄才是。”

  程涟笑了笑,又含蓄又羞涩。

  郗真站住脚,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他们两个。

  路那头忽然走过来一个绯袍男子,程涟正笑着,迎面撞上了那个人。

  他身边的男人连忙行礼,“见过陈大人。”

  程涟也跟着行礼,“陈大人好。”

  郗真认得这个人,陈敛,胶东陈氏的嫡长子,官居四品,手握实权。

  而因为陈敛与程涟的名字相近,似乎程涟受了不少欺负。

  他们说了几句话,程涟身边的那个红袍男子先走了,他将伞也带走了,程涟立刻站在了雨幕之中。

  陈敛倒是有伞,但他显然没打算分享给程涟。

  “程大人升官了,”陈敛打量着程涟,道:“气色也越发好了。”

  雨水很快打湿了程涟的衣裳头发,他整个人湿漉漉的,一派可怜之色。

  “托大人的福。”程涟道。

  “不敢。”陈敛厌恶地看了程涟一眼,“你虽穿着这身官服,本质却还是个婊子。”

  程涟顿了顿,忽然笑了,抬眼看向陈敛,道:“那您这算什么?两边嫖客碰了头,您心里不舒坦了?”

  陈敛面色一下子变得阴沉,“程涟,你是想一辈子都做个六品官吗?”

  程涟抿了抿嘴,那股扎人的意头褪去了,神色渐渐变得隐忍起来。

  陈敛看着他这副样子,面露愉悦,道:“跪下。”

  程涟咬着唇,犹豫了很久,还是撩起衣袍跪下。这一跪,仿佛叫他整个人的身形都脆弱了。

  陈敛的目光渐深,自程涟身边走过去了。

  他走后不久,程涟一改神情,面无表情地站起身。

  “精彩,真是精彩。”郗真自另一边缓步出来,他看着程涟,道:“叹为观止啊。”

  程涟拢了拢衣袖,就是被雨淋了个透,他也不见狼狈,“失礼了。”

  “怪不得你升官的速度如此之快,”郗真道:“只是,怎么不选个好拿捏的?那陈大人的脾气可不算好。”

  程涟笑的得体,道:“你方才不也听见了他说什么。我就是那青楼的妓女,你什么时候见过妓女挑客人的。”

  “如今客人怕是要变仇人了,”郗真道:“看陈敛的态度,你们这梁子算是结下了。”

  程涟摇摇头,道:“这不是什么大事。”

  “他都撞见了你讨好别的人,这还不叫大事?”

  程涟笑了笑,道:“他那么生气不就说明了他在意?”

  郗真顿了顿,笑意渐深,“我越来越喜欢你了,你当初在山上不该扒着谢离,应该来找我才是。”

  如果当时自己身边能有这么个智囊团,不早把谢离拿下。

  程涟想想,也觉得惋惜,本来觉得谢离会吃自己这一套,谁知道他是那样一个油盐不进的人。还不如早早找上郗真,既不用整日演戏,也能有个好前程。

  作者有话说:

  郗真:相见恨晚

  程涟:相见恨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