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掉马后我嫁了九千岁>第83章 

  隆冬的祥林池没了荷花, 月光落下来,停在结了冰的池面上。

  江洋嫌碍事,扔了手中的拂尘, 他跑的靴子都快掉了,心要从胸腔中撕裂,只剩钝钝的痛。

  可他不能停,江洋恨不得再跑快些, 祥林池粼粼的冰面在他身侧飞速掠过,嘴里充斥着血腥味的那一刻,江洋终于看见了微熹宫的大门。

  来不及敲门了,江洋推开微熹宫的门,闪身闯了进去:“娘娘,前头乱起来了, 您跟奴才走......”

  他话说到一半,就没再说下去了。

  并没有像颜怀隐和江敛交代给他的那样,萧如碧从宴会上回来后, 会收拾好在院子里等着他。

  微熹宫的院子里空落落的一片, 只有石桌上停着空荡荡的月光。

  江洋一眼看过去, 大堂里没有亮灯, 只剩偏殿里闪着一丝微弱的烛光。

  江洋抬腿就往偏殿跑,他跑到后去拍偏殿的门:“娘娘开门,奴才是江洋。颜先生和师父吩咐, 让奴才带着您趁乱出宫去,外面有马车, 会带着娘娘一路出城。”

  “路上颜先生都打点好了......”他话没说完, 偏殿的门被开了, 江洋看见开门的人, 小了声音,“连芳姑姑。”

  连芳见他不说话了,才放下了让他安静的手势,她眼睛有些红,对江洋说话的声音却温和:“你跟着我进来吧。”

  见他这样,江洋心中不知为何莫名一跳,他向来阴沉拿乔的脸第一次出现了怔愣,有些呆地跟着连芳进了屋子。

  偏殿内烧着地龙,又点着烛火,以至于有些热,猛一进来,烘的人浑身泛痒。江洋不由得仰头挠了挠脖子,再低头时,就看到了垂下的床幔。

  大红的地毯上,珍珠白的床幔一层层地垂下,能隐隐约约看见里面萧如碧的身影。

  她合衣躺在那里,穿的是最她喜欢的一件朱色提花罗纱裙。

  “连芳,”她对连芳道,“将那些东西给他。”

  连芳哎了一声,将准备好的包裹递给了江洋。

  萧如碧微微转过了头,看着江敛:“你出宫后,将这个包裹给小隐。”

  “除此之外,就没什么了,“萧如碧笑道,“你快走吧。”

  江洋捧着那个包裹,愣愣地问:“娘娘呢?”

  他似乎知道搬出来颜怀隐有用:“颜先生说,让奴才带着您出城去。”

  “我并非不想出去,只是出去后也活不了多长时间了,”萧如碧声音温柔,“我从前勉力活着,不过是强撑着一口气罢了。如今见他兄妹二人平安,气力泄了,撑到现在已经是尽力而为。”

  “那包裹里有一封信,小隐看了后就都懂了,”萧如碧声音冷静,她抿了抿她刚涂上的,她最爱的颜色的口脂,“你是个好孩子,会分辨轻重缓急,去吧。”

  江洋站在那里,品着她话中的意思,胸腔中慢慢升起难过,那些滔天的难过最终憋成了眼中的泪。他站在萧如碧的床前,一瞬间内又回到了许多年前,他被萧如碧捡到的时候。

  刚进宫没有背景的小太监往往过得不好,江洋是受不了折磨,偷偷从司礼监里跑出来,撞晕到了微熹宫门前,被萧如碧捡了回去。

  他以为自己今后会是伺候萧如碧,那天也是萧如碧坐在床前,对他道:“你是个好孩子,会分辨轻重缓急,江敛现在虽然受打压,但他不是简单的人,本宫将你送到他身边,认个师父,比在本宫身边要好得多。”

  你是个好孩子,会分辨轻重缓急。

  江洋受到的夸奖不多,对他好的人也不多,他在微熹宫时总乖巧些,因为要看起来像个好孩子的样子,最好能让萧如碧再夸一夸他。

  他总觉得自己是从微熹宫出去的小太监。

  可事实却是这宫中谁离了谁都能活,明年盛夏祥林池的荷花依旧会如数盛开,江洋捧着包裹,端端正正地给萧如碧磕了三个头。

  他额头一片红,在这一刻无比清晰的明白,他再也听不到好孩子的夸奖了。

  ——

  率先落到颜怀隐身上的是从肩膀后面来的一把刀刃,颜怀隐侧身,那刀刃就刺歪了。

  刺歪的禁军收手不及,被力气带着往前冲,他想收刀转方向,可手腕上却搭上了一只手。

  颜怀隐手指上还沾着水珠,手不知道摁了哪一个穴位,禁军只觉得筋骨一麻,握着刀柄的手就松了。

  一只手将刀抢到手里,颜怀隐以腿做鞭,狠狠甩向禁军腹部,将人甩了一圈,拿他当肉盾,挡下来了紧接着冲向他的禁军。

  就在这个时间内,假山上的暗门被推开了。

  陈英从里面出来,她一双眸子死死盯向刘卿云,怒呵道:“狗贼可还认识我?”

  刘卿云身后,座上的承德帝和周皇后已然呆在了那里。

  承德帝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听到刘卿云冷声道:“杀了她!莫让她伤了陛下!”

  禁军听到命令,如潮水般涌向这里。

  一切发生在转瞬之间,颜怀隐横刀护住陈英,呵道:“只管说!”

  他这么说着,手中刀刃一转,捅穿了一个禁军的脖子。

  禁军都带着兜鍪,将脆弱的脖颈护的严严实实,打斗颜怀隐并不擅长,他捅起来要找角度,因而将人捅死了,却也慢了一寸。

  被他捅的禁军借机捉住了他的胳膊,在生命的最后一刻狠狠一扭,颜怀隐顺着他的力转了半圈,和他抵着理,直到他彻底死去没了力气。

  颜怀隐挣脱后,一整只胳膊传来刺骨的痛麻,短暂地失去了知觉。他来不及休息,又去挡下一个杀向他的禁军。

  陈英在他身边跪下,她在一片刀光剑影中,对承德帝道:“陛下!刘卿云勾结突厥骚扰我大齐北疆,屠杀了十五镇,除此之外,他还与赵环有书信往来,是要攀附旧朝余孽!”

  “他杀了我弟弟,将我爹留下的金银和人尽数养了私军!”

  “陛下,”陈英声泪俱下,她眼中的恨灼醒了承德帝,“刘卿云此番作为,一是卖国,二是想篡位!”

  承德帝手掌啪的一下拍在了桌子上,他整张脸都涨红了,盯着陈英,咬牙切齿地问道:“你父亲是谁?”

  陈英跪在地上,挺直着腰,哽咽道:“民女是罪臣南阳侯之女。”

  咔嚓一声,承德帝身前上好的玉案被掀倒了。

  刘卿云收回刀,他面上一片冷静:“皇上,此女一派胡言,南阳侯一对儿女早就死了,这是天下人都知道的事情,臣这就为陛下除害!”

  “你胡说!”陈英气急了,她高高扬起手中的信,颜怀隐挥刀时带起的风声弄乱了她的发髻,露出了鬓边的白花簪子,那是她为父母兄弟守的孝,“陛下,这是证据,您看看啊,您看看一切就明白了!”

  可倒下的玉案横在两人之前,承德帝想站起来去拿这张纸,却一时够不到。

  颜怀隐又抹了一个禁军的脖子,禁军颈边喷出的血染红了他半边脸颊,头颅垂在他肩膀上。他弯了弯眼,在血光中笑意盈盈:“陛下,刘相都把您桌子扬了,您还不明白吗?”

  可承德帝伸出去的手碰到了冰冷的刀刃,看着抽刀向他的刘卿云,承德帝猛地缩回了手,第一次感觉到了恐惧,他在恐惧中突然想起了什么,慌忙喊道:“江敛!”

  江敛会保护他,他有锦衣卫,还有东厂,他什么都不怕。

  承德帝扭头想去找江敛,却发现江敛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

  周皇后吓的恨不得缩进承德帝怀里,承德帝嫌她碍事,伸手推开了她,他去看站在他身前的刘卿云,壮起胆子命令道:“先让他们停下,朕要看信!”

  当朝左相的眸子没有任何时候如此刻一般冷,他盯着承德帝,倏尔收了一脸慈祥,那表情变得比什么都快,年迈的左相站在那里,站成了混乱中一个安静的坐标,他俯首尊敬道:“会停的,陛下,都会停下的。”

  承德帝却在他冰冷的眼神中连指尖都颤抖了起来——他在刘卿云眼中看到了杀意。

  对他的杀意。

  承德帝徒劳地环视四周,看见的只有无数飞奔过来的禁军。

  陈英还举着那封信,颜怀隐勉力护在他周围,禁军知道了要杀陈英就要先杀颜怀隐,于是对付他的招式愈发狠戾。

  颜怀隐用的多是巧劲,他身体亏空,又没有专修过武功,自然打不过人高马大的禁军,纠缠间呼吸越来越凌乱。

  承德帝看着颜怀隐被围攻,只觉得下一瞬这刀就要捅向他,恍惚间脚都是软的。

  御花园变成了屠杀场,他和颜怀隐都要被斩杀在这里。

  就在这个时候,承德帝突然看见颜怀隐笑了,他喘着气,踩着眼前一个禁军的肩膀,借力高高跃起,手中的刀于刹那间脱手,被他狠狠掷向了刘卿云面门。

  刘卿云见着飞来的刀,立时往后躲去,他躲避间与空中的颜怀隐对视上,就看到颜怀隐看着他,那沾着血的指尖点了点他的脖颈。

  刘卿云眼神一凛,下意识地去护着自己脖颈。

  却碰到了一只手。

  孙斥的手扣着他脖子,他鬼魅般的出现在刘卿云身后,手中的匕首点在他后颈上,东厂的银护腕闪过一丝光,孙斥的声音没有起伏:“在场禁军的兄弟们再敢动一下,这老东西的命,可就没了。”

  颜怀隐使了最后的劲,高高跃到了空中,他在最高点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随之向后仰落而去。

  停了动作的禁军在他身下凝滞,颜怀隐抬眸,能看见今夜格外圆满的月亮,但他都不在意。

  他任由自己往下坠去,冬夜的风掀起他衣摆,再吹散他的发,凛冽的风声伴随着下落在他耳边响起,直到他落进一个干燥宽广的胸膛。

  于是,一切能使他疼痛的东西消失停止。

  江敛带着东厂的人来到御花园时,就看见了往下落的颜怀隐,面目全非的御花园内,他单薄的身影像是逐月而去的一只白鹤。

  江敛只觉得心停了一瞬,身体先一步做出了思考,他朝颜怀隐飞奔而去,在最后一刻碰上了他的衣角,将白鹤接到了怀里。

  颜怀隐在他怀里轻轻喘着气,侧过头看他,眼尾被泼上的血迹像胭脂:“恩人救了我,没什么报答的,只能以身相许了。”

  江敛这才觉得心跳归位,他低声道:“你就把恩人吓死吧。”

  场上的情况一变再变,承德帝还没反应过来,就看到无数东厂的人围住了禁军。

  他看见江敛不要命的一样接住了颜怀隐,看见江敛小心抹去了颜怀隐下颌上的血,承德帝一时没反应过来,怔怔地问:“你什么时候供他驱使了?”

  江敛抬眸:“我从来都是供他驱使。”

  “哈哈哈!”被孙斥控制住的刘卿云突然大笑了起来,他笑自己也笑皇帝,“陛下猜猜,你的好奴才为什么去当了别人的狗,你刚刚问颜怀隐他是什么身份,他自然不会告诉你。”

  搭在他脖子上的手顿时收紧了,刘卿云被孙斥掐的呼吸不过来,但还是涨红着一张脸,大笑道:“陛下,臣来告诉你,这场上该死的不止有一个南阳侯的女儿,还有一个明胜帝的好儿子呢!”

  “陛下!”刘卿云到最后嘶吼了起来,“他是旧朝太子!是旧朝太子萧隐啊哈哈哈!你杀了他爹娘,他从地狱里爬出来...咳咳...也要...杀你啊!”

  此话一出,是满场的寂静。

  禁军、东厂、被困在宴席间的官员和他们的家眷,纷纷看向了江敛怀里的人。

  他们看见颜怀隐从江敛怀里走了出来,他一步一步,走得很慢,直到站在了高台最中央。

  颜怀隐低头往下看去,宴会最开始,无数人用目光打量他,此时,他目光掠过神色各异的一张张脸。

  到乡翻似烂柯人。

  颜怀隐慢慢揭掉了脸上的面具。

  像蒙尘明珠被擦干净,血色从他脸上褪去,他露出了本来的面目,让那些打量的目光真正落到了他眉眼上。

  曾经的小太子长大后是这个模样,他站在那里,微微颔首,与每个人对视,在无数惊诧的目光里微笑道:“诸位,好久不见。”

  作者有话说:

  注:

  ①“到乡翻似烂柯人”出自唐刘禹锡《酬乐天扬州初逢席上见赠》——“怀旧空吟闻笛赋,到乡翻似烂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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