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宫辞半阙踏歌行>第127章 恰似故人归

  耀眼的太阳刚露出一丝光线,毛球答答踏着湿润的青石板,耀武扬威地站在镖局门口,冲着路过拉马车的驽马喷响鼻,骄傲地甩着头颅,雪白的鬃毛随风飞舞。

  莫远歌抱着江千夜下了马,冲毛球使了个眼色。毛球便趾高气昂地自己从侧门回马厩去。

  马车上的人掀开帘子,殷勤地冲莫远歌打招呼:“莫镖头,好久不见啊~”见他抱着一个熟睡的男子,关切地问道,“哟,这是怎么了?”

  是镇上的街坊。莫远歌冲着马车微微一笑,点头应道:“程伯早。”温柔地看了一眼怀中人,羞赧一笑,“他身子不适。”

  “那可不敢耽搁,莫镖头你快去寻大夫。”老者关切地道。

  “嗯。”莫远歌回以感激一笑,抱着江千夜大步走向大铁门。大铁门重新补了漆,尚且透着浓重油漆味。

  抬头望着打扫一新的匾额,心中感慨万千,莫远歌低声对怀中人道:“星河,我们回家了。”

  尚未腾出一只手敲门,大铁门便“吱呀”从里面开了。赵满仓推开门,没料到师父正抱着“师娘”站在门口,惊得手中准备挂大门口的红绸一下掉地。

  “师父!”他满脸堆笑,化身摇尾犬,殷勤地把师父迎进门,“您总算回来了!家里来客了!”

  “谁来了?”莫远歌抱着江千夜踏进门,朝内院走去。

  赵满仓小跑着跟上师父:“梁掌门来了,还有一位,听梁掌门叫他二师兄,应该是雅颂先生风无明。”

  莫远歌一下站住:风无明终于回来了!两年前他去南海寻代替火曜石的药,一去便是杳无音讯。如今沧海已桑田,江湖巨变,自己也再不需要那药了,他才回来。

  莫远歌心中苦笑:果然是个不合时宜之人。

  不过他乃不输太医令的杏林圣手,说不定能医治好江千夜。念及此,莫远歌加快脚步,快步走过垂花门,一进后院便见梁奚亭和风无明站在院中,两人说着什么。

  一见莫远歌以及他怀中人,两人立即停止了攀谈。梁奚亭脸色一下暗沉下来,夹杂着些许不自在;风无明却神色自若,泰然望着二人。

  “舅父。”莫远歌装没看到梁奚亭脸上的尴尬,冲他微微一笑,转头对风无明颔首,“雅颂先生。”

  与两年前比,风无明明显苍老了,也黑了不少,想来南海的风也不那么和煦。这两年为了寻那穿心草,他定吃了不少苦头。虽然面目苍老,但他依旧如往日般从容柔和。一双慈蔼的眼上下打量着莫远歌,莞尔一笑:“莫镖头因祸得福,我这一趟不算白跑。”

  “二师兄……”梁奚亭感激他为莫远歌如此劳累奔波,从怀中掏出一个琉璃瓶对莫远歌道,“温如你看,二师兄寻遍南海,几次差点葬身深海,终于为你寻得穿心草……这份恩德,你需牢记。”

  风无明微微一笑:“掌门言重了。”关切地对莫远歌道,“莫镖头先把人送回屋里,待我为他诊脉。”

  莫远歌感激地冲他点头,抱着江千夜回了屋。屋中,江千夜躺在床上睡得香甜,风无明一手捻须,一手为江千夜把脉。他闭着眼,眉头紧皱,半晌没说话。

  莫远歌担心江千夜病情,望着风无明随即又紧张地盯着江千夜,满脸担忧。梁奚亭怕打扰风无明,轻轻拉了一下莫远歌衣袖,示意他跟自己出去。

  两人走到院中大树下,梁奚亭上下打量着莫远歌,见他脸色有些苍白,担心他身体没复原,嘴上却忍不住责备:“你跑什么?伤好了没?”

  莫远歌低头小声道:“无碍。只是见他这样,心头……实在不是滋味。”

  他低垂着头,神情落寞,看得梁奚亭一阵不忍。叹了口气轻拍他肩,轻声道:“我何尝不是。尤其得知他为给你复仇,竟将柳榭卿骗到那山洞里,试图引武帝来……”

  “什么?!”莫远歌惊诧地抬头。

  “唉……”梁奚亭叹息一声,将他走后发生的事告诉了他。

  “他得了谵妄之症,时好时坏,布置那满洞的陷阱,不知花了多大的精力和功夫……难以想象他是怎么做到的。”梁奚亭拍了拍莫远歌肩头,神情落寞,“舅父往日阻拦你们,以后不会了。我只希望能早日治好他,你们俩一直好好的,便别无所求了。”

  “嗯。”听着梁奚亭的话,心头如有钢针扎着,喉头哽得发痛,多余的话再说不出口,红着眼睛抬头勉强对梁奚亭一笑,“多谢舅父成全。”

  见他红了眼睛,泪水在眼眶里打转。这么一个大男人,竟凄然至此。梁奚亭难过地抬头望天,以防落泪。原本想给他寻个良配,好好生几个孩子,将镖局的血脉延续下去。可经历了这么多事,梁奚亭想通了。这世上有这样一个与他患难相交同生共死,怎么拆也拆不散的人,世间千万人再难遇一个,是男是女又何妨?

  “这本手札托付给舅父。”莫远歌从怀中取出邬先生给的手札,一双漆黑的眸子望着梁奚亭,“劳烦舅父通知他们家人。”

  梁奚亭接过手札,翻看着里面密密麻麻的字,收起哀戚之心,报以莫远歌一个灿烂的笑容:“放心交给舅父。此事势必在北梁朝野造成舆谔潮,逼萧景明回应。”

  “如此正好。”莫远歌热切望着梁奚亭,“舅父且准备,我先去会他一会。”

  “温如。”梁奚亭看着他,眸光温柔,“当心些,你若再出事,舅父真的经受不住了。”

  “嗯。”莫远歌轻松地点头,“舅父放心,我会保全自己。”

  两人回到屋中,风无明已把完脉,正坐在案前写药方。江千夜躺在床上,头偏向里侧,看不见面容,头上插着几根银针。莫远歌见状,连忙过去查看他状况。

  “二师兄,他情况如何?”梁奚亭踏进门,站在风无明身边看他写药方。

  风无明停了笔,取下鼻梁上的琉璃镜:“有些棘手。”

  “如何棘手?”坐在床边的莫远歌连忙追问,“能根治吗?”

  “莫镖头莫急。”风无明起身走到床边,仔细观察着江千夜头上银针,“他的谵妄之症至少有十年之久,这两年又病得这般严重,痊愈需费些周折。”

  “十年?”莫远歌惊了,低头看着江千熟睡的脸,顿时如遭重锤:自己只在妙染坊和桐林镇见他发过病,难道早在袁府时就已有了那病?

  “你有病,莫贪玩了,随义父回去。”

  当年清泉山里遇袁福芝埋伏,他说了这么一句话。当时自己全神贯注警惕那老贼,竟没有去想他话的真假……如此看来,星河应当是在袁府时就发作过了。

  可是他竟瞒得这样严实。望着那张陷入深睡的脸,莫远歌忽而满心悲哀:我与他这般亲密,他还要瞒着有病的事……难道是怕我知道会嫌弃他么?

  “他原本应当病得不重,这两年之所以发作这样厉害……”风无明摇头叹息,“自是因亲眼目睹莫镖头坠崖,受了刺激才彻底病发。”

  “该如何医治?”莫远歌跟抓着救命稻草一般,一把揪住风无明衣袖,乞求地望着他,“无论付出多大代价,我……在所不惜。”

  “既是心病,便须知症结在何处。人在突遇惨重打击,为防极致悲痛致死,身体会激发会自我保护,主动将意识封闭。”风无明道,“也就是说,他将自己封闭起来了。”

  听着风无明的话,莫远歌的心一阵阵地疼,望着床上那张熟睡的脸,只恨被花白露抓住时没有立即跳崖,让他亲眼看见自己坠下去。

  “那要如何唤醒他?”

  “针砭药石,辅以适当的外界刺激。”风无明看着莫远歌,“解铃还须系铃人,他因你而自我封闭,需得你多陪伴,多肢体触抚。最好不要离开他,以言语和触抚时时提醒他刺激他,让他知道你回来了。耐心些,只要他在病发时也知道你回来了,便算有所好转。”

  风无明知道他与江千夜的真实关系,但说出口的话却波澜不惊,似嘱咐重病妻子的丈夫如何照料爱妻。

  “好。”莫远歌连连点头,“有劳雅颂先生。”

  风无明将药方递给莫远歌:“无妨,你先去抓药。”待莫远歌接过单子,他又嘱咐道,“劳烦莫镖头给我安排个住处,这几日很关键,或许密集的针砭药石,他能突然醒来也未可知。我要住在贵府,以便时时给他施针换药。”

  “没问题……多谢先生。”莫远歌感激地给他鞠了一躬,抓着药方急忙跑出去了。

  眼见他走了,梁奚亭才犹豫着开口道:“二师兄,风山长的事……”

  风闻征与梁奚亭之间的恩怨,风无明刚回来便听风无忧说过了。他莞尔一笑,起身一根根取下江千夜头上的银针:“此事与掌门无关,掌门也无须自责。子不言父母过,父亲受逆道之罚已偿了过错,我不便再谈论什么。”

  一根根银针放回针包,风无明眼中透着些许凄凉:“我本山间一闲人,不欲凡俗事缠身。父亲说我胸无大志,只知埋首故纸堆,做人做事永远不合时宜……”凄然一笑,抬头望着梁奚亭,“当年他将我送至危柱山的本意,掌门聪颖无双,想必早已知晓。”

  梁奚亭点头,眼中蕴着炙热真诚的光:“但师兄率性坦荡,我与先父皆看在眼中。入了我危柱山,师兄便永远是师兄,不是别人。”

  风无明惨然一笑,拍了拍梁奚亭肩,背过身去红了眼眶:“掌门要做什么放手去做吧,无需告诉我……我只想治好这孩子,然后回危柱山教养弟子,教他们读书识字,能有一技傍身,不至于饿死,便再无他求。”

  梁奚亭深知风无明向来不喜勾心斗角,一心只想埋首育人。人各有志,不能强求,他点头道:“师兄放心,我明白师兄。”

  作者有话说:

  注:

  舆谔:舆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