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宫辞半阙踏歌行>第111章 身陷修罗场

  赵明镜蔑然一笑,苍老的眼眸蕴着微光,肃杀凛然,手中狼毫直指花白露:“废话少说,接招!”

  只见她纵身一跃,身子凌空,手中狼毫挥舞,根根直立,犹如钢针一般。满天风雨随着狼毫搅动,掀起劲烈的气流漩涡,刮起满地砂石泥草,连铁锅大的石头都被刮起,黑压压呼啸着旋向花白露。

  此一式乃妙染功的下笔风雷。下笔风雷快,未到气已吞,笔锋所到处寸草不生。她早已入了逍遥境,不再执着武器的精妙,摘叶飞花亦可伤人,即便手中所执乃普通狼毫,却能发挥如此可怕的威力。

  莫远歌被旋风刮得有些站立不稳,衣衫吹得猎猎作响,旋风的尖啸声震得双耳难受,夹带的细沙刮得脸颊生疼,连忙站远了些。

  花白露运气,一式天罗地网,无数黑白子同时射出,在身前形成一张巨大的棋盘,棋子颗颗相连,牢牢护住己身。

  毛球被漫天飞沙走石吓得疯狂嘶鸣挣扎,莫远歌连忙搂住它的脖子安抚,眯起眼望向二人。只见旋涡中心尖端犹如一把夹带砂石的钢针,“滋滋滋”扎向棋网,发出刺耳的金石相碰声,火花四溅。

  赵明镜见他摆阵,蔑然一笑。笔锋变换,运笔如风,一式画龙刻鹄,以天为纸,以雨为墨,片刻功夫便画就一条水墨巨龙,水为肌肤,凝冰成骨,尖啸着急速冲向花白露。

  巨龙落于棋盘上,四只粗壮的龙爪“呯、呯、呯”一下下袭向棋网,振聋发聩,地动山摇,只三下便破了阵。漫天棋子、石头稀里哗啦落地。冰龙昂首向天长啸,随即消散。

  巨龙与棋盘相撞的剧烈动静,震得地动山摇,伍智达和陈显忠所处的巨石被震得松动了些。二人吓得连忙互相搀扶,惊恐地望着簌簌坠落深渊的石子。

  赵明镜没再耽搁,又是一式江山如画,挥笔如风,画就山河图。其间通陌错综复杂,千丝万缕之间又盘根错节,轰然将花白露当头笼罩。此乃幻水功迷障阵,一旦入阵便迷失其中,犹如进入了一个真实的陌生世界,耗尽心神亦不得出,直至耗死阵中人。

  迷障阵共九重,能画就一村一镇便入一重,能画一州一城便入五重。妙染坊历代掌门里,能画就九州江山的,赵明镜乃第一人。

  花白露双眼一咪,三十年前他与赵明镜一战时便吃过此阵的亏。那时赵明镜尚不能画就如此复杂的江山图,自己凭借功力胜她一筹,强行破阵而出。如今赵明镜功力更上一层楼,见这架势,若是被困阵中,只怕永远都出不来了。

  花白露斗志顿起,目露精光,一式天将之怒,丹田之气游走全身,衣衫猎猎作响,身形瞬间暴涨一丈高,枯瘦精干的身躯犹如回春一般,化作彪形巨汉,看上去年轻不少,怒目圆睁。只见他单手一旋,满地黑白子瞬间浮起,渐渐在空中化作一柄巨剑。

  天将一怒,生灵涂炭。狂风暴雨中,只见巨人身躯的花白露手持巨剑,纵身一跃而起,朝着头顶紧压下来的山河图,一剑刺出。

  剑尖刺中山河图,剑尖刺中之处瞬间爆出一片白光,却丝毫没有破损的迹象。赵明镜见花白露竟以剑抵御,苍老的双眼暴起精光,嘴角扯出一抹笑,手中狼毫快速下压,空中的山河图便劈头盖脸向下压去。

  花白露顿感压力巨大,双手握住剑柄,双臂撑得不断颤抖,双脚陷入泥沙之中,撑得万分艰难。眼见他被压得半跪在地,若再有片刻功夫,定会被强行压进山河图里。

  千钧一发之际,他咬牙切齿,目露凶光,口中大吼一声“啊~”孤注一掷,调动全部内力猛地直冲山河图。只见无数气流顺着他手臂流向巨剑,顺着巨剑疾冲向山河图。

  “嘭”一声惊天巨响,地动山摇,山河图发出刺目白光,莫远歌瞬间目不能视。毛球惊恐万状,两股战战,莫远歌连忙捂住它眼,避免被那白光灼伤眼。

  待白光散去,勉强睁眼,借着微弱的天光,眼前的情形让莫远歌心瞬间凉了半截:

  空中巨大的山河图不见了,花白露也恢复了干瘦的模样,跪在巨石和崖坪之间,手捂着胸口,一口血喷了出来;

  巨石被震得下斜,摇摇欲坠,跪在巨石那端的伍智达与陈显忠已十分危险,随时可能掉下断魂崖;

  赵明镜躺在崖坪另一边,一动不动,生死不知。

  莫远歌大惊,连忙冲过去将赵明镜扶起。赵明镜似瞬间老了十岁,脸色灰白,毫无生气,身上看不出明显伤痕。

  莫远歌将她抱在怀里,替她把脉。随即,巨大的哀伤笼罩在他脸上:一代帝师、万世宗师的赵明镜,已经油尽灯枯,只一息尚存。方才的那般生龙活虎的光景,不过是人之将死的回光返照。

  莫远歌轻轻松开手,颤声唤道:“赵掌门~”

  赵明镜缓缓睁眼,苍老的眼眸浑浊不堪。慈爱地盯着莫远歌,苍白颤抖的手轻轻抚摸着他脸颊,气息微弱:“儿啊,青梅~娘好想你~”

  莫远歌鼻头一酸,连忙道:“赵掌门,晚辈是莫远歌。”

  赵明镜似听不到一般,浑浊的双眼茫然转向昏暗的天空,冰冷的雨水噼里啪啦浇在她脸上,渐渐抽走她的生命。凄风苦雨中,赵明镜长叹:“我的夫君~我的儿~来接我了~”

  雷鸣电闪,风雨大作,纵横一世的老人衰竭下来,嘴角渗出紫黑的血沫。她耗尽最后一丝生命,缓缓闭上了眼。

  暴雨中,莫远歌颤抖不已,哀戚地望着那张失去生气的脸,双眼渐渐泛红。他抬眼盯着跪地喘息的花白露,眼中布满可怖的杀气。

  暴风骤雨中,他将赵明镜尸身放在草丛里,用披风罩住,保全老人最后的尊严,随即抽出双刀,踏着满地砂砾一步步朝花白露走去。

  赵明镜死了,花白露不会放过自己,与其让他来捉,不如主动出击!他身受重伤,自己虽无十足把握,但必须尽力一试。

  此时天已微亮,已隐隐能看得清晰。伍智达目龇欲裂冲莫远歌大喊:“大郎,快逃,你不是他对手!”

  莫远歌抬头,只见伍智达、陈显忠双双被铁链穿了琵琶骨和锁骨!这种刑罚向来是官府专门对付江洋大盗的,可使其有力使不上,一身武功无法施展,形同废人。

  伍智达于他亦师亦父,恩重如山,见他受如此酷刑,又处身险境,莫远歌当真目龇欲裂,心急如焚。

  “达叔!”莫远歌忍不住颤声唤道,手捏得咯咯作响。龙吟刀直指花白露,怒目而喝:“狗贼!你竟如此狠毒!”

  花白露撑着膝盖缓缓站起,擦了嘴角的血,狞笑道:“莫远歌,我身后这巨石已松动,只要你敢上前一步,我立即送他们下地狱!”说完提脚往崖坪与巨石缝隙处踏,只要他脚下稍发力,伍智达陈显忠便会随着巨石一起掉下断魂崖。

  莫远歌立即停住脚,冷静下来:“花白露,你意欲何为?”

  花白露哈哈大笑:“意欲何为?自然是要报仇!莫远歌,我就不信你能眼睁睁看着这两个老东西掉下着断魂崖。”

  “大郎,别听他的,你快走!我老了,早就活够了~你和清秋还年轻,千万别做傻事!”伍智达声嘶力竭地喊着,“你若不走,我马上跳崖!”

  “老东西,别唬人了。”花白露转头蔑然道,“你武功尽废,被绑在巨石上,想自尽,没门!”

  “你想如何报仇?”莫远歌冷静了些,这老贼断绝了达叔自尽的可能,算准自己不会无视他性命。

  “放下你那两把刀。”花白露目露凶光,“自己点了气海穴。”

  看来这老贼笃定自己只有束手就擒。莫远歌心生一计,抹了一把脸上的冷雨,爽朗一笑:“达叔,你总说我不听话,没错,我从小就讨厌被管束。以前没说,是不想你和娘难过。我想,这世上没人喜欢被束缚。”

  伍智达愕然,这时候他还有心情说这个,他想做什么?

  “达叔,星河偷喝了你窖藏的老酒,你可得好好教训他!”莫远歌面露微笑,目露精光,手悄然握紧龙吟刀,顾左右而言他。

  他一番东拉西扯,花白露顿时心生警惕,不知莫远歌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臭小子,休要耍花样,你再不放刀,我立即送这两个老东西上路!”

  伍智达闻言,下意识忍痛跪起,便露出他身后的铁棒。花白露这老贼为免二人跳崖轻生,将手指粗的铁棒插入巨石,将伍智达二人套在这铁棒上。

  机会难得,莫失莫忘!莫远歌手中龙吟刀猛地甩出,刀身一旋,砍断铁柱,刀柄套住锁链,带动铁锁两端的伍智达和陈显忠,猛地将二人带离巨石,往崖坪方向旋回。

  花白露大惊,没想到莫家刀法还有这一手!眼看龙吟刀带着二人即将回到崖坪,花白露暴起一跃,一把抓住铁索,将二人拦截下来,只剩龙吟刀飞旋着回到莫远歌手中。

  伍智达陈显忠二人被铁链扯着琵琶骨和锁骨,顿时痛不欲生地惨叫起来。花白露狠厉地将铁索举高,将二人活生生吊在空中,冷笑道:“当真狡猾,差点被你得逞!”

  铁链一拉,伍智达二人顿时血流如注,血顺着身子往下流,痛得二人几欲昏死。陈显忠受不住痛,哀求道:“杀了我~杀了我~”

  再这样下去,二人不是失血而死便是活生生痛死。莫远歌脸一白,立即道:“你放下他们,我听你的~”

  伍智达干瘦的身躯犹如风中柳絮,痛得不停抽搐,却咬牙道:“大郎~快走~”

  真真被逼到了绝路,莫远歌如何能眼睁睁看着他受苦无动于衷?握龙吟刀的手不断颤抖,默默松开,旋即又握紧,抬手直指花白露:“你放下他们,我与你痛痛快快打一场!”

  花白露“呯”将二人掷地,脚用力踩在伍智达锁骨上,狠命一碾,狞笑道:“老夫没那闲功夫,放下你的刀,否则我立即踩断他骨头!”

  他脚踩在铁索穿过骨头的地方,那种剧痛根本不是人能承受的。“啊~”伍智达痛凄厉地惨叫起来,在深渊回荡,闻之令人毛骨悚然。

  陈显忠见状拼了命抱住花白露的脚,却使不上力气,急得怒吼:“老贼,你放开他,要打要杀冲我来啊~”

  “你?”花白露“呯”一脚将他踹倒,蔑然一笑,“你算什么东西?饶头罢了,也配当人质?”说罢又狠命冲伍智达锁骨踩去,黑靴踩在伤口上,浓稠的血顺着靴底流了出来。

  “啊~”伍智达痛得只剩惨嚎,眼泪不受控制地流出,更多的鲜血从伤处汩汩而出,浑身抽搐,生不如死。

  陈显忠被踢倒在地,手脚并用爬起来对着花白露“砰砰”磕头,低声下气哭着哀求:“求求你放过他,求求你~”

  “陈显忠!”伍智达痛得几欲昏死,脸青嘴白,一双老眼凄厉又绝望地盯着他,“不许求他~我已经对不起老镖头了~我窝囊了一辈子,你想让我死也死得不痛快吗!”

  他越这么说,花白露脚下越是用力,“啪”一声,径直将伍智达锁骨踩断了。“啊~”伍智达痛得又是一声凄厉决绝的惨嚎,恨不能自尽。

  “不要~”陈显忠哭得声嘶力竭,爬上去又一把抱住花白露的腿,可他一点力气也使不上,哪能消减伍智达半点痛楚。

  “老贼,住手!”莫远歌怒吼。伍智达的惨叫声没有让他起投降的念头,反而激起他仇恨和斗志,握紧双刀,暴起一跃,手中双刀划过气流,闪过两道寒光,分别劈向花白露双肩。

  花白露再不敢小觑,连忙放了伍智达,一脚踢开陈显忠,飞身往后跃了一丈,险险避过那要命的两刀,落足巨石上。

  “哗啦”巨石晃动,连接处沙石滚落,花白露脸色煞白,连忙凝神屏息以防坠落。

  莫远歌也不追击,一边警惕花白露,一边俯身查看伍智达状况。伍智达已经神志不清了,浑身浴血,有出气没进气。

  “敏之~醒醒敏之~”陈显忠扑到伍智达身上,惊恐地唤着他,声泪俱下。

  “别哭了!”莫远歌冷声厉喝,“有这功夫先逃命!”说罢连忙拖着二人往后退。

  花白露怎能允许他们逃走,右手一挥,两枚黑子闪电般袭向莫远歌。此一式穿心杀,于逆境之中取人首级,脱手的棋子如有灵智,可在空中变换方向,锁定目标便穷追不舍,直至杀敌于棋下。

  逍遥境高手的穿心杀可不是江千夜这等初学者那般容易拦截,莫远歌眼里的光迅速破灭:一旦被这两枚棋子盯上,自己只能逃命,便再也顾不得这二人了……

  无暇多想,电光火石间,两枚棋子已到了眼前。莫远歌只得横刀格挡,“砰砰”两声巨响,棋子撞击刀身发出耀眼的火花。两枚棋子却并没有被击落,又诡异地回旋随即风驰电掣袭向莫远歌。莫远歌旋即后退,举刀格挡,不过刹那功夫,已挡下两枚棋子几次攻击。

  花白露趁机一跃而起,抓起铁索将伍智达二人猛地一扯,“砰砰”两声巨响,将二人摔到巨石上。巨石颤动了两下,又往下斜了一些。

  这一扯一摔,两人痛得径直昏死过去,身子毫无意识地下滑,眼看两人就要跌落万丈深渊,被莫远歌斩断的铁棒恰好卡住铁链,两人下滑之势才被阻止,但铁链顿时将二人扯得痛醒,又凄厉地惨叫起来。

  两人被这么一通非人的折磨,都奄奄一息,尤其伍智达,两眼失神地被挂在铁索上,口中流下血丝,身如破絮随风摆动。

  “敏之~”陈显忠身子在空中摇摇晃晃,泪流满面地低低换着。这一生负他太多,以为只要天长日久的陪伴和赎罪,总有一天能打开他心结。万万没想到,再也没有未来了。

  “老贼!”莫远歌咬牙!

  这老贼一招便让自己疲于奔命,这么下去只有被活活拖死,擒贼先擒王!实者虚之,虚者实之,兵不厌诈!莫远歌眼中微光一闪,不顾狗皮膏药般粘过来的棋子,提气一跃,凤鸣刀假意格挡,龙吟刀猛地斩向花白露。

  花白露没料到他竟想鱼死网破,就地一滚避过龙吟刀,“砰砰”两枚棋子直直射入莫远歌胸口。

  花白露脸上的笑容尚未凝成,忽觉右臂一凉,顿时脸色煞白!低头看:藏在他另一只手的凤鸣刀已然将自己右臂斩断!断臂处肌肉立刻痉挛成恐怖的卷曲状,半截右臂血淋淋掉在地上,指头尚在弯曲……

  “啊~”花白露一声惨叫,捂着断臂痛得满地滚。

  莫远歌半跪在地,身子摇摇欲坠,勉强以刀拄地,脸色煞白,张口便吐血了。

  两败俱伤,他斩了花白露一臂,自己也被两枚棋子穿胸而过。他低头,胸口的血迹慢慢晕染开来,却似感觉不到疼痛。伸手摸了一把,脸似金纸,心道:原来,在桐子城,星河当时这么痛~

  ……

  天旋地转,眼前景象模糊起来:满地乱滚的花白露,悬在巨石上生死不知的达叔,满山凄厉的惨嚎……忽远忽近……

  好累啊~从未有过的疲倦和寒冷席卷全身,身子一歪,手上的凤鸣刀“当啷”掉地,人也随即栽倒在地……意识模糊间,仿佛听到毛球惊恐的嘶鸣……

  “星河~”

  ……

  作者有话说:

  江千夜火速赶在救夫途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