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宫辞半阙踏歌行>第84章 西出陵城关

  江千夜懒懒倚在莫远歌身上,听着帐篷外的狂风暴雨,怅然道:“没什么好说的,萧震宇本就对欢儿求而不得,老畜生死了,又在这荒郊野店遇到,他怎肯放过我。不过这人向来心思只在寻欢作乐上,竟全然不知我真实身份。”

  莫远歌烤着饼,转头温柔地道:“那你跑了就是,何必让他抓住。他再混账也是个皇亲国戚,何必惹麻烦。”

  江千夜嗤笑,大大咧咧伸了个懒腰:“小爷就想要他死,不行么?皇亲国戚又怎样,我背负的罪名还少吗?不差他这一桩。”

  莫远歌低声道:“我并非责怪你,那人既想害你,自然该杀,那就一刀结果了他便是,何必弄得那般血腥残忍。”

  江千夜哂笑,盯着莫远歌的侧脸,慵懒地道:“远哥是说我之前虐杀花知微吗?”

  莫远歌竟忘了他不记得虐杀萧震宇一事,没看他,低头“嗯”了声。

  “不将他千刀万剐,如何消解我心头之恨?”江千夜眼中狠毒之色一闪而过,凑到莫远歌耳边,森然笑道,“不瞒你说,我心中已预演上百遍如何折磨花白露,远哥有兴趣听吗?”

  那人轻言细语吐气如兰,出口话却毒如蛇蝎。莫远歌抬头对上那双笑盈盈的桃花眼,眼里是藏不住的怜悯:“星河,我不愿你自困樊笼,被仇恨左右。你值得更好的生活。待一切尘埃落定,我陪你笔墨丹青,诗酒江湖,可好?”

  江千夜躺在羊皮垫上,枕着双臂悠闲地看着帐顶:“那当然好。不过远哥你方才那番话,倒让我想起子虚观紫阳老道给我的赠语。”

  “他说了什么?”

  江千夜自嘲一笑:“他说我是无根树仇恨种,怨念深种。劝我遇良人要及时回头,否则误人误己。”火光中,他眸光疏离,带着难以接近的冷淡。

  莫远歌怜惜地看着他:“紫阳真人的话,倒也不必全然放在心上。”

  江千夜不想继续谈这不开心的事,岔开话题:“远哥,老道士给你的是什么?”

  “钱。”莫远歌从怀中摸出那张五百两的北梁宝钞递给江千夜,“他说,钱能解忧愁。”

  江千夜眼睛一亮,笑得灿烂:“老道士言之有理。”

  方才还不悦老道士那般说他,此刻又变了副嘴脸,莫远歌笑着将银票塞给他:“这解忧良药,转赠你。”

  江千夜知他何意,本不想接,但不愿拂了他一片好心,勉强一笑,接下那银票揣在怀里:“远哥会觉我过于歹毒么?”

  莫远歌淡然道:“我向来也认为应当以直报怨,何况你又不是滥杀无辜,何来歹毒一说。”

  江千夜还以为他又要对自己讲什么大道理,没想到听到这样一番话,微微一笑,仰面躺在羊皮垫上,闭目而思。

  第二日凌晨,莫远歌被远处轰隆隆的马蹄声惊醒。那声音并不急促,应当是路过的商队。

  想什么来什么,莫远歌拍拍趴在胸口的脸,低声唤道:“星河,醒醒。”

  江千夜揉着眼睛,听到外面动静,脸色一变:“追……追兵?”

  “不是。”莫远歌起身穿衣,“我先出去看看,你收拾好就跟来。”说着钻出帐篷。

  暴雨过后的天湛蓝,朝阳已冒头,空气中花香清新淡雅,带露的花朵娇艳欲滴。花海上方的官道上,一队黑压压的商队缓缓而行。赶马人鞭子甩出空响,在宁静的清晨异常清脆响亮。

  莫远歌眼睛一亮,开心地冲帐篷里的江千夜道:“星河,此去大月氏,我们有伴了!”

  北梁官府与西域各国虽无商贸,但不禁止民间通商,这便是商队西去的必经之路。商队常年走西域,经验丰富,结伴而行可避过沙漠中许多危险。

  莫远歌朝商队跑去,追上最前面的领头人,冲他招手:“这位兄弟,请问你们是去往西域吗?”

  带头的汉子方脸虬髯,满身风尘,竟是昨夜桐林镇客栈中牵马的汉子。他勒了马,手按在刀柄上,警惕地打量莫远歌:“你是何人?意欲何为?”

  莫远歌抱拳一礼:“在下乃鸿安镖局镖师,与舍弟要去一趟西域,可否行个方便,捎上我们?”

  镖局的名号一打出,汉子神色一松,立即松了手爽快地道:“原是鸿安镖局,那便一路同行吧。”

  此去西域商路并不清净,捡个免费的镖师同行,商队自然求之不得。商队首领下了马,招呼后面的兄弟来与莫远歌互相认识。

  江千夜出了帐篷,穿越花海走过来,站在离他们一丈远处,抱着胳膊盯着一张张熟悉的面孔,面含冷笑一言不发。

  “星河,快来。”莫远歌回头对他招手,转头对众人道,“舍弟江星河,此行就我们兄弟二人。”

  真是冤家路窄。众人齐齐回头,看见江千夜的瞬间,惊讶、尴尬、羞愧凝结在脸上,纷纷侧首,不敢与他对视。

  他们先行羞辱江千夜,江千夜却以怨报德舍身相救,最后一群大老爷们儿竟舍弃恩人独自逃命。他们本已面上无光,此刻又被他追上,再厚的面皮也禁不住这般羞臊。

  “怎么?”莫远歌见状,有些诧异,“你们……认识?”

  “不认识,没见过。”江千夜走到莫远歌面前,面含冷笑一一审视眼前人,“在下向来只记得美人,俗物一概过眼即忘。”

  众人目光躲闪,羞得无地自容。江千夜眼睛直逼那带头的汉子,似笑非笑:“这位兄台,你说呢?”

  “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带头汉子脸涨成猪肝色,僵硬地擦着额头的汗,“小公子说得对,我们没见过。”

  莫远歌双眸暗沉。只见江千夜面含蔑笑,瞥过那些人,转头换了副纯良无害的笑容:“远哥,我们有马了。”

  莫远歌僵了一下,笑道:“马是人家的,我们路上借用而已。”

  “嗯。”江千夜无视那些人鬼祟的窥探,指着一匹白色骏马,笑眯眯地道,“我要骑它。”

  那匹马通体雪白,身材高大,膘肥体健,英姿勃勃,流畅的肌肉蕴含巨大的爆发力,一看便知是价值不菲的西域名贵马种。

  带头汉子面露难色,低声道:“这大宛马尚未驯化,连马鞍都没有……要不您换一匹?”他越说越小声。

  江千夜回头,眼中狠毒一闪而过,似笑非笑地道:“我就喜欢未驯化的烈马,怎么,这位大哥舍不得?”

  那人被他那一眼吓得一哆嗦,寒毛直竖,连忙道:“舍得舍得……在下李米,公子自便。”

  莫远歌满心疑惑,但一声不吭。众人七手八脚帮他们收了行李,随即上路。

  那未驯服的白马太烈,套上马鞍也绝不让人骑,人一靠近它便扬蹄嘶鸣。中午休息的空档,莫远歌便拉着白马去驯,江千夜纵身跃上老树,倚着枝丫惬意地看他驯马。

  商队的人憋了一上午,此刻围在一起埋灶做饭,终于有了交流的机会。

  “他不是叫欢儿吗?怎么又叫江星河?”蓄八字胡的汉子低声说道。

  “你管他姓甚名谁。”李米小声道,“能这么快脱身,还抱上了莫远歌这条大腿,这兔爷不简单。”

  “不知他跟这莫镖头什么关系?”八字胡淫笑道,“看样子,莫镖头不知他这兄弟是干什么营生的。”

  “王庆,你那点花花心思收起来。”李米警告他,“莫远歌能护送我们去西域,你别打那兔爷的主意,当心惹恼了莫远歌。”

  “就是。”一个瘦小的汉子坏笑着冲王庆道,“你不会是惦记上他了吧?”

  王庆踹了那汉子一脚,笑骂道:“别把老子说得跟色鬼一样,你小子比我好不到哪里去,上回看那胡女跳舞,口水都流出来了。”

  众人哄笑成一团。

  李米收了笑低声道:“言归正传。此去西域时日长久,那兔爷一路跟我们横鼻子竖眼睛可不行,必须跟他把话说开。”

  “我去!我去!”八字胡王庆立毛遂自荐,随即解释道,“我不是借机亲近他,我真是想给他道个歉。”

  瘦小的汉子立即看出他意图,嘲笑道:“你一撅屁股老子就知你要拉什么屎。让你去,只怕还没开口就扑人家身上了。”

  王庆笑骂道:“去你的!”

  “都别争了。”李米正色道,“这兔爷有些难缠,我们又理亏,这事还得我去。”说完起身整了整衣衫,大步朝江千夜走去。

  李米走到树下,抬眼偷瞄江千夜,却没想好如何开口,急得他手指交叉垂于腿间左右踱步。

  江千夜瞥了他一眼,冷声道:“阁下尿急么?”

  “小公子,昨夜多有得罪,还望小公子大人不计较人过,别跟我们这些粗人一般见识。”李米涨红着脸,“您放心,昨夜的事我们绝不多嘴。”

  江千夜用小拇指挖着耳朵:“你倒是个聪明人。提醒一句,管好你手下人的嘴,若让远哥知道我被人羞辱,当心你们活不到西域!”

  李米脸色煞白,连连点头:“是是是……我们不敢。昨夜多亏小公子相救,否则我们这一行人便没命了,我们感念公子大恩……”

  他话音未落,江千夜抬手制止:“打住。小爷是看那些妇孺可怜,你们死不死小爷才不在意。”俯视着他,懒懒地道,“此行了结,我不希望商队里还有人记得见过我们。”

  李米拱手道:“是,在下谨记。公子还有别的吩咐吗?”

  江千夜纵身跃下,双手抱怀,笑里藏刀:“还有,远哥定会瞒着我私底下找你们,你们嘴巴最好紧一点。否则,别怪小爷心狠手辣。”

  李米吓得魂不附体,如鸡啄米般点头:“是是是……我会让兄弟们牢记。”

  见他吓得双腿发抖,江千夜心情大好,不欲为难他,手轻挥:“滚吧,别打扰小爷晒太阳。”

  李米连滚带爬地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