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宫辞半阙踏歌行>第60章 与君生别离

  是夜,长青山脉中,高高的月挂在天空,一个中年人疾走在山路上。他面容瘦削苍白,双眼通红,身上酒气深重,正是烂柯门花知焕。

  “站住!花知焕,我总算找到你了!”一个身着黑衣的男子从路边闪身而出,拦住他的去路。那人腰间缠着白布,鼻青脸肿,十分狼狈,若不是那熟悉的声音,花知焕几乎认不出这人竟是一向风度翩翩的云章公子风无忧。

  “常乐,你怎么如此狼狈?”花知焕惊诧地看着他,原本英俊白净的脸伤痕累累,双眼乌青,嘴角残破,左脸颊还有一道血口,似被人狠揍了一顿。他已然是开脉境,谁能把他伤成这样?

  风无忧看着他,眼神让人不寒而栗,锐利的双眸中隐隐的透出舐血的龙,已经亮出发着寒光的尖牙。

  “花知焕,你混蛋!”风无忧猛地一拳砸在花知焕脸颊上,瞬间将人砸倒在地,冲过去对他拳打脚踢,疯狂嘶吼,“你这个负心汉!我阿姐死了!被你们害死了!”

  冷硬的拳头雨点般砸在脸上、头上、身上,花知焕痛得冷汗涔涔,下意识以手护头,任由他殴打。

  风无忧狠辣地一脚猛踹他腰,“呯”一声闷响,是骨头断裂的声音。风无忧尤不解恨,拉住他衣衫将人提起来,一记狠辣的拳头“咚”砸向他腹部。

  花知焕捂着腹部跪了下去,张口呕血。面如白纸,满头大汗,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下来,剧痛夺去他浑身所有力气,缓缓软倒在地,闭上眼睛只剩微微喘息。

  “君不离不弃,妾定毅守良姻。碧水总有柳相伴,妾愿为窈窕细柳,伴君碧水长流,年年月月,生生世世,天涯亦相从。”风无忧站在花知焕面前,字字句句,痛心疾首,泣血而吟,“花知焕,你负了一个满眼皆是你的女子。你害她抱憾终身,害她含恨而死!她死了!她用死来捍卫你在她心中的好丈夫形象,你何其该死!”

  说着抬腿猛地一脚踹他胸口,“呯”一声,花知焕如破布般飞出去一丈远,倒在草丛中一动不动,晕厥过去。

  风无忧这一脚冲着要他命而去,自然不会轻,他甚至能感受到花知焕胸腔内骨头断裂。看到那人倒地不动,风无忧目眦欲裂,悲愤难自抑。“杀了他,送他下去陪阿姐!”他红了眼睛,杀气四溢,一步步朝花知焕走去。

  花知焕被刺眼的光晃醒,尚未睁眼,周身的剧痛便如洪水猛兽般袭来。他忍不住虚弱地咳嗽起来,扯得胸腔剧痛,嗓子腥甜,又要吐血。咬牙将那口血咽回去,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陌生的木屋里。屋子里烧着火堆,风无忧坐在他身边拨弄着柴火,冷着脸一言不发。

  “你为何不杀了我。”花知焕忍着剧痛,虚弱地说道,“常乐,杀了我,给玉儿报仇。”话音刚落,忍不住胸中喷涌的剧痛,张口吐血。

  “我是想杀了你,但我要先问你一句话。”风无忧声音冷得吓人,转头看着他,眼中杀气腾腾,“害我阿姐不能生育,你,有无参与?”

  花知焕闭了眼,戚然道:“我爱她入骨,她死了,我也死了。”他面如死灰,神情悲拗欲绝,似没了魂魄的躯壳。

  风无忧眼中杀气渐渐散去,转头拨弄火堆,看着跳跃的火苗,心中越发酸楚,把头埋在胳膊里哽咽:“阿姐,你死得太不值了!”

  “是我大意了。当我得知欢儿便是星河后,受了刺激……我应当想到,他这种冷血恶鬼,连亲骨血都能残害,又怎会放过云章书院来的儿媳!”花知焕冷笑着哭了。

  “常乐,杀了我。”他闭着眼,再次要求,“我对不起玉儿……”

  风无忧缓缓抬头,冷厉地看着火堆:“我本该杀了你。但你是我阿姐深爱的丈夫,我杀了你,日后我见了她,她定会骂我。不如留你苟活着,拖着病躯苟延残喘,一辈子内疚。”

  花知焕闭眼运气,丹田之气还在,调动丹田之气游走于四肢经脉,皆畅通无阻。风无忧并没有废他武功。

  “你和玉儿一样,心软……”花知焕脸色惨白,闭眼冷笑。眼泪不自觉地从眼角涌出,“且不知,好人不在世,恶人磨世尊。你不杀我,日后定会后悔。”

  “烂柯门已经完了,你还能翻起多大风浪?”风无忧起身,傲然道,“我要捏死你,跟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烂柯门是完了,你就不怕这把火到云章楼吗?”花知焕捂住胸口咳嗽一声,艰难撑起身子,气喘吁吁地靠在被褥上,“常乐,这把火已经烧起来了,却还没到最旺的时候。四大门派只有云章书院没牵扯进来,你觉得你们还能安稳多久?”

  风无忧冷着脸道:“你肋骨断了两根,右股骨断裂,只怕落下终身残疾。还有闲心操心我云章楼,担心你自己吧。”

  “我本就不打算活了。”花知焕闭眼,心灰意冷,“又怎会在意这幅皮囊。常乐,只有不想活的人,放下背负的在意,才会看得更清晰。听我一句劝,离这潭浑水越远越好。回朝中去,就在御史台好好当你的闲差,万事不要过问,永远做无忧无虑的云章公子。”

  风无忧虽恨花家,但思来想去,花知焕也只是个被牵连的可怜人,风暖玉死了,他心中比谁都伤心难过。他上下打量花知焕,软了语气:“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且不说危柱山、妙染坊和鸿安镖局,就连我爹也不会放过你。你将逃亡一生,不得片刻安宁。”

  “我自有去处。”花知焕轻声道,睁眼看着他,眼中竟有些许暖意,“你救出来的小混蛋,我还要教他天阙剑法。当年机缘巧合之下得到这剑法,没想到还能还给他,也算我对他稍稍弥补。”

  风无忧冷哼了声:“什么机缘巧合,不就是当年花白露从天阙城抢来的吗?他竟舍得给你练。”

  花知焕道:“不论这剑法怎样得来,既然星河还在,我就必须教会他。至于他用这剑法如何报复花家,我都无话可说。”

  “你放心,有人替他报仇。”风无忧伸手摸了摸嘴角淤青,痛得“啧”了声,冷嘲热讽地道,“他有莫远歌这条最忠心的狗,什么仇报不成?”

  “常乐,你和莫远歌有仇?”花知焕警觉地问道。

  “有仇。他觉得我跟他有不共戴天的夺妻之恨。”风无忧想起前天晚上那顿毒打就嘴疼,下意识伸手去摸自己脸颊的伤,气愤地骂道,“太混账了!粗鲁野蛮至极!”

  “是他伤了你?”花知焕惊了。

  风无忧坐在火堆旁捂着额头:“他疑心江星河每晚出来是寻我做苟且之事……天知道我多冤枉!上来就是一顿暴打……”

  “据我所知,莫远歌不是如此鲁莽不分青红皂白之人。”花知焕看着他,“定是你与星河有什么过分举动惹他不快。”

  “哪有~”风无忧狡辩,随即心虚地道,“不就是他们杀了袁福芝之后,我把千夜从他身边带走了吗……当时那境况,我也是为他好啊!”

  花知焕深知风无忧为人,并不信他只是如此,追问道:“还有呢?”

  “还有……还有我顺便调戏了一下他。”

  “谁?”

  “他们两个……都调戏了一下。”

  “常乐,你也太胡闹了!他不打你打谁?”花知焕忍不住责备道,“该有个人管着你了。”

  风无忧抬头,花知焕仿佛还是昨日那个皎皎君子的姐夫。那一瞬间,好像什么都没变,又好像什么都变了。风无忧忽而释然了,山前山后各有哀愁,有风无风都不自由。管他谁是谁的妻子儿女,管他明日谁要灭谁,自己左右逢源机关算尽又改变了什么?

  风无忧惨然一笑,起身丢了一瓶药给花知焕:“你说得对,我还是当个闲适公子的好。我去御史台当我的闲差了。你若哪天不想活了,写信来我给你收尸,我悄悄把你葬在阿姐墓里。”

  “嗯。”花知焕惨然一笑,“不会太久的常乐,不会太久的。”

  夕阳斜下,阳光照进木屋,风无忧早已离去半日。花知焕强撑着重伤,倒出两粒药,仰头艰难地服下,从身边小包袱里取出一套黑衣,缓缓穿上,从头到脚裹得严严实实。

  尽管断了肋骨裂了股骨,他也不想落下一日。早日把江星河教出来,他便能早点去见爱妻了,告诉她自己没有参与其中,告诉她自己有多思念她。

  日上三杆江千夜还未起身,昨日练得太狠,今日浑身酸痛,两条胳膊完全不属于自己,痛得举不起来,腰也火辣辣地痛。

  “远哥,我痛。”江千夜躺在床上撒娇,声音甜腻似蜜糖,听得莫远歌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让你逞能。”莫远歌轻声责备了一句,便来给他按胳膊,“我帮你放松一下,你忍一忍,需促进痛处血液循环,才能快速恢复。”

  他手上用力,双手拇指狠狠压进肌肤,强行揉搓,以达到促进血液流通。江千夜立即痛得嚎叫起来:“啊!痛痛痛!”

  这次不是撒娇,是真痛得无法忍受,他额头冒汗,眼泪不由自主流了出来,想挣脱这要命的折磨,却被莫远歌强行摁住不让他逃:“忍一忍,疏通便好了,否则还要痛好几天。”

  “啊~痛啊~我要死了!”江千夜脸上汗水混着泪水,嘴里呜哇乱喊,“你松开啊,等我缓一缓~远哥我要死了~啊~”

  莫远歌怕他喊声招来人,皱眉道:“你小声些,别人还以为我怎么你呢。”

  “你放开我我就不喊了~真的好痛啊~”江千夜痛得浑身颤抖,“啊~我真的要痛死了!”

  莫远歌无奈,抓起薄被放他嘴边:“咬住,这点苦都吃不了,如何练体魄?”

  江千夜痛疯了,张口咬住薄被,“呜呜”嚎叫,熬过了炼狱般的小半个时辰。

  莫远歌将他双臂筋肉都揉搓了一边,肩背也做了疏通和放松,这才松开他。江千夜已经疼麻木了,也喊累了,松口趴在床上,只想好好喘口气。

  “如何?”莫远歌见他这模样,笑了,“还要不要继续跟我练基本功?”

  江千夜趴着懒得睁眼,身上热气腾腾,有气无力地回道:“要~”

  “好。”莫远歌眼里些许赞许,“你腰伤未愈,我们今日便换个别的练。”

  “练什么啊?一指禅还是点天灯?”

  “你还知道点天灯?”莫远歌笑了,用热水拧了布给他擦身上的汗,“就你这小身板,离能练点天灯的阶段还远着呢。我许久未练,已不似之前强壮,现在也不敢轻易练。”

  江千夜心中好奇,到底点天灯有多残酷?

  他目光顺着莫远歌微微敞开的衣领一路往下,停留在他腰间,他腰上系着皮质腰带,上面镶嵌着几颗银色圆扣,在侧腰处打了个结,余出来的一节便垂着。更显腰细腿长,身姿挺拔如松。

  莫远歌正弯腰给他擦身,没注意江千夜眼神已然变得炙热,温热的布轻擦他后背,纹身清晰可见。

  “回头把这纹身去了吧。”莫远歌擦完,拉被褥盖住他的背,“等雅颂先生回来,我去求他想办法。”

  江千夜手指勾住他腰带往回一拉,趁莫远歌没站稳往他这边倒时,他整个人就顺势抱住莫远歌身子,把脸埋在他胸膛,声音黏腻似猫:“远哥~我想要~”

  莫远歌生怕自己碰到他伤口,僵直身子坐稳了任由他抱着,也被他勾起了情欲,却轻声道:“莫胡闹,你腰上还血肉模糊,不想好了么?”

  “我不管~我就要。”江千夜抱着他撒娇。

  “别招我~”莫远歌咽了口唾沫,口干舌燥拉开他的手,起身去端桌上的饭菜,“先吃饭,等你伤好再说。”

  江千夜噘嘴,不满地哼了声,抬眼看着饭菜:一罐香菇鸡汤,一碟熏鱼,还有一大盘青菜,荤素搭配,闻着就香。

  “我胳膊抬不起来。”江千夜用元宝的眼神看着他,可怜巴巴地道,“你喂我。”

  莫远歌哪能架得住他这眼神,将餐盘放在床边,真的端起碗一勺一勺喂给他吃。

  “远哥,达叔现在好像对我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江千夜嚼着鱼肉。

  “嗯。”莫远歌应了声,又舀了一勺鸡汤喂给他,“他不会过问这些事。我让他帮你打制的练功器具,他十分上心,找了镇上最好的皮匠,过几天就能送来。”

  “他和显叔有什么恩怨纠葛?我见他老是不给显叔好脸色。”江千夜好奇地问道。

  “不知。”莫远歌低头又喂他一口汤,“打听这么多做什么,你当心无旁骛好好练功。”

  “无聊嘛。”江千夜十分满意这鸡汤,用眼神示意莫远歌还要喝,“再说镖局就这么些人,天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你都这样了,晚上还要去练剑吗?”莫远歌岔开话题。

  “要啊,我师父还等着我呢。”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的支持,谢谢,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