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宫辞半阙踏歌行>第57章 师徒同苦乐

  江千夜一觉睡到巳时方醒,睁开眼身边床铺已然空了,朝阳的光从窗户照进,院中鸟儿啾啾叫着。揉着眼睛穿衣下床,鼻中闻到肉包子的香味。桌上盘中有几个大肉包,两颗鸡蛋,一碗米粥,正冒着腾腾热气。

  “远哥去哪了?”江千夜吃着包子,心中惦记莫远歌昨晚答应他训练基本功的事。尽管撑得慌,他还是将桌上的食物吃完,匆匆洗了脸便出去寻莫远歌。

  他来到胡牛牛和孩子们住的地方,平日喧闹的院子今日竟然异常安静,一个人都没有。“奇怪,人呢?”江千夜挠挠头,隐隐听到远处传来伍智达的声音,振振有词的念着什么。

  循声来到莫家祠堂,江千夜躲在柱子后,发现鸿安镖局众人都聚集在祠堂门口。莫远歌身着墨色缎子衣袍,袍内露出银色镂空木槿花的镶边,袖口领口绣着精致的云纹,腰系玉带,乌黑的头发用白玉发冠束起,愈发衬得乌发下脖颈白如美玉。

  他的背脊挺直坐在太师椅上,赵满仓跪在他面前,镖局众人和赵员外则站在一旁,看赵满仓三跪九叩对莫远歌行拜师礼。

  江千夜从未见过莫远歌如此衣冠齐楚,很想过去仔细看看,可惜有外人在,不便露面,便躲在柱子后观礼。

  伍智达再一旁朗声念道:“一叩首,日月北斗,天长地久;再叩首,师徒联手,名扬九州;三叩首,永记师恩,功德千秋。礼毕,弟子起立。”

  赵满仓缓缓起身,垂手立与莫远歌面前。莫远歌也起身,接过胡牛牛递来的茶杯,转身双手捧茶,面对祠堂内莫家先祖牌位,朗声道:“第一杯茶,敬莫家祖师,不肖子孙莫远歌今日收得爱徒,莫家刀法代代相传,传承不绝。”

  言罢,他将杯中茶水倾倒在地。胡牛牛立即奉上第二杯茶,他双手接过,朗声道:“第二杯茶,敬鸿安镖局列祖列宗,祖宗基业后继有人,绵延不息。”又将第二杯茶倾倒在地。

  胡牛牛上前将空茶杯收回,待莫远歌重新坐上太师椅,第三杯茶立即送到莫远歌手中。莫远歌低头饮一口,将茶杯递给赵满仓:“今日你我有缘成师徒,为师定倾囊相授,你需勤于练功,不可惰怠。”

  赵满仓连忙跪下双手接过茶杯饮一口,抬头看着莫远歌,双眼泛泪花:“师父不嫌弟子愚笨,肯收下弟子,弟子定不给师父丢脸,一辈子跟着您,孝敬您!师父吃肉我喝汤,永远给师父挡刀!”说着“呯呯呯”磕三个响头,磕得十分用力,引得众人哄笑起来。

  江千夜听着那声音便觉额头疼,见莫远歌微笑着将赵满仓扶起。师徒俩对面而立,师父身姿挺拔,长身玉立,风度翩翩;弟子却长得跟烧火棍似的又弯又黑,矮小瘦弱,獐头鼠目。

  “莫家祖宗若真泉下有灵,看到远哥收个这样的弟子,得气活过来。”江千夜忍不住偷笑。但莫远歌不在意弟子歪瓜裂枣,看着眼前的弟子,满眼都是笑意,从胡牛牛手中接过两柄木刀递给赵满仓:“这是为师当年练刀法的木刀,如今传给你,望你早日青出于蓝。”

  赵满仓连忙跪下,双手举到头顶接过那两柄木刀。

  “满仓得偿所愿,老朽再无遗憾。”赵员外激动得老泪纵横,擦了擦眼窝,“老朽为犬子准备了拜师礼,还请伍掌柜与老朽去清点一下。”

  伍智达笑容可掬地跟赵员外清点拜师礼了。莫远歌拍拍赵满仓肩膀,对那群七大八小的孩子道:“从今天开始,满仓与大家一起练功,待基本功扎实了,才可学刀法。牛牛你最大,带着他点。满仓虽是我弟子,但我教给他的功夫,也会一招不落地教大家,至于能学到多少,全看个人本事。从今日起,谁的功夫能得达叔认可,谁就有资格跟镖队去走镖。”

  “好!”孩子们兴奋地蹦起来。能跟着镖队去走镖,对镖局长大的孩子来说便是莫大的荣耀,是长成男子汉的标志。

  众人欢笑声中,江千夜忽而想起那个神秘人,他真正的师父。多日不见,他还好吗?究竟遇到了什么,这么多天不来找自己?

  午时,莫远歌回到房中,见江千夜正坐在榻上擦拭天阙剑。他神情有些沮丧,见莫远歌进来也没抬头,手上的鹿皮把天阙剑镖擦得锃亮。

  “怎么了?”莫远歌被那身昂贵的衣袍束缚了一上午,进屋便动手宽衣,寻平常的衣衫穿。

  “远哥,你说那人不会不来教我功夫了吧?”江千夜停了手,抬眼看莫远歌。

  “他既然肯冒险来教你,自然不会半途而废。”莫远歌一边穿衣一边道,“而且,即便他真的再不来教你,你不是还有剑谱吗?”

  “那剑谱是安息文,我……我看不懂。”江千夜噘嘴道。

  莫远歌莞尔一笑,走到他面前接过天阙剑仔细打量:“我说过,会为你寻遍天下珠钗。安息文并非什么稀有文字,远哥走南闯北别的本事没有,总还认识几个朋友。”

  “可是这是家传剑谱,不能给外人看。”江千夜连忙道。

  “寻个不懂武功的读书人不就好了吗?”莫远歌轻刮他鼻梁,笑眯眯地把天阙剑还给他,“这剑杀气太重,你现在完全无法驾驭它,需得与它好好磨合。”

  “嗯。”江千夜接过天阙剑,满眼期待地望着莫远歌,“远哥,什么时候练基本功?”

  莫远歌见他急切的模样,一边扣护腕,一边笑道:“就现在。”

  镖局武场在一座宽阔的院内,院子正红朱漆大门顶端悬着黑色金丝楠木匾额,上面龙飞凤舞地题着三个大字:忠勇堂。

  宽阔的武场上有四个武器架,分别坐落在武场四周,上面刀枪剑戟斧钺钩叉十八般武器样样都有,还有一些护膝、护腰、护腕不一而足。武场旁设着几个虚座,可以上座看场上练武。武场西侧有一套梅花桩,东侧则是一排排高低不一的铁架。

  镖局的孩子们站成三排,伍智达站在武场中央正在训练他们练功。

  “扎马步,下盘要稳。”伍智达背着手走在孩子们中间,一个个纠正他们的姿势。他走到赵满仓身边,见赵满仓额头出汗,摇摇晃晃艰难地半蹲着,皱眉道:“你便秘吗?咱们鸿安镖局的镖师,便是拳头上立得人,胳膊上走得马,响当当的汉子,不是绣花的姑娘!”说着用细木棍打他胳膊腿,“两脚同肩宽,脚尖内扣,膝盖外分,大腿要平行,挺胸收腹!”

  赵满仓本就站不稳了,被他一打直接摔倒了,惹得孩子们哈哈大笑。赵满仓红着脸,眼泪都快出来了,又见莫远歌遥遥走来,连忙站起来努力按照伍智达教的重新扎好马步。

  “满仓第一天练功,达叔手下留情。”莫远歌微笑看了他一眼,转头对伍智达说道。

  伍智达点上旱烟,看了莫远歌与江千夜一眼,什么也没说,转头又指点孩子们去了。

  莫远歌走到一排铁架前,从一旁的武器架上取下两个黑色皮质护腰,丢给江千夜一个,将上身衣衫退至腰间,将护腰牢牢系在腰上,微笑看着他:“今日练上肢力量,吊沙袋。你看我演示一遍,你照着做。”

  “嗯。”他衣衫一脱,江千夜双眼就不由自主地盯着他精壮白皙的上身,完全挪不开眼。脱了衣衫的莫远歌宽肩细腰,身上没有一丝赘肉,皮肤略薄,清晰可见皮下蕴含着巨大爆发力的肌肉。

  莫远歌将护腰系好,从武器架旁取下两个沙袋,一边一个系在护腰扣上,对江千夜道:“这是五十斤的沙袋,两个便是一百斤。负重练习,效果加倍。”

  两个沉重沙袋挂在他腰上,立即将皮护腰拉得向下,勒住他的腰腹。江千夜眼见他腰腹肌肉收紧,肌肉根根线条分明,犹如一匹强壮的骏马。

  只见他纵身一跃,挂着百斤重沙袋的身躯竟然轻盈似飞燕,双手抓住铁架上儿臂粗的横杠,双脚悬空离地三尺高。抓稳后没做丝毫停留,双臂用力,身躯缓缓向上,直至双手与肩部齐平,又缓缓地向下。

  江千夜看呆了,只见莫远歌双臂筋肉鼓起紧绷,又缓缓放松,随着身躯的上下而收紧又放松,脸上丝毫没有痛苦和用力的表情。

  莫远歌做了二十来个后,胸膛、后背便出了些细密的汗珠。他双手一松跳下下来,将腰上沙袋解下。江千夜连忙过去帮忙,又忍不住在他胳膊上摸了一把,惊叹道:“远哥,你太厉害了!”

  “厉害什么?”伍智达远远地搭腔,不满地道,“才二十个就出汗了,我看你荒废这么久,何时才能重新练回往日的样子。”

  莫远歌面皮一热,没接话,从武器架上取下两个较小的沙袋,想伸手去解江千夜衣衫,想了下又缩回手,低声道:“要不,你就别脱衣裳了。”

  “为何?”江千夜跃跃欲试正要脱衣,手却一把被莫远歌按住。只见他难为情地看了孩子们一眼,低声道:“你后背有……有纹身。”

  江千夜沸腾的热血瞬间将至冰点:和莫远歌在一起这么些日子,他几乎忘了自己的过往。揪着衣带的手松了,江千夜小心收拾起心绪,微微一笑:“不妨事,不脱就不脱了。正好我也不想给人看见……身上都没二两肉。”

  他快速拾起皮护腰,手忙脚乱地系上。莫远歌低头帮他,没说话。江千夜的腰实在太细了,莫远歌双手就能握住,皮质的护腰即便放到最小那一格,套在他腰上尤嫌大。若挂上沙袋,就会磨到腰部的肉。

  “今日先别练了。”莫远歌心疼了,伸手就要解下那护腰,“这些器具都是我用的,太大了。待我为你量身定制一套适合你的再练。”

  “不!”江千夜心中自卑,固执地一把抓住护腰,勉强笑道,“我先将就练着,远哥回头帮我定制就好。”说着就要将沙袋往护腰上挂。

  他慌张的模样刺得莫远歌心疼,转身去武器架上取较小沙袋给他换上,柔声道:“你身上还有伤,不能急功近利。锻炼体魄是长年累月的事,你先从十五斤的沙袋练起。”

  “嗯。”江千夜没再反对,待莫远歌将两个沙袋挂好,提气一跃,双手奋力抓住铁杠,学着莫远歌的速度缓缓练起来。

  他只负重三十斤,刚开始容易,但练到三十个,双臂便觉得酸软无力,忍不住颤抖起来,背上出的汗将衣衫打湿了。他没有停下,咬牙坚持着,一个又一个。汗水顺着脸颊如滴水般流下,地面滴湿一片。

  他呼吸苦难,双臂很难才能将身子拉起来,喉咙干得像要着火一样,痛不欲生。不知做了多少个,觉得身体越来越重,似不属于自己,只听得到胸腔内“咚咚咚”的跳动声。

  “星河,可以了。”莫远歌的关切的声音就在耳边,江千夜只觉头昏眼花,却咬牙坚持着,不肯下来。

  那边的孩子们都被江千夜惊动了,纷纷朝这边看,连伍智达也停了手中棍子,关切地看着这边。

  “好!江公子好样的!”胡牛牛猛地喊起来了。孩子们立即学着他为江千夜鼓气:“好样的,加油!”

  “江公子加油!”

  “江公子坚持,继续!”

  ……

  众人的助威给了江千夜莫大的鼓励,他气喘吁吁地睁开眼,微笑着对莫远歌道:“远哥,我~我要做一百个。”

  “已经九十个了。”莫远歌担忧地看着他,明白他的自尊,“你若要坚持到一百,我帮你数着。”

  “好。”江千夜酸软的双臂奋力向上一拉,肩头与双手持平。

  “九十一”

  “九十二”

  “九十三”

  ……

  “一百”

  在孩子们的欢呼声中,江千夜双手脱力,落地的瞬间腿软得根本站不住,莫远歌手伸到他后腰一把托住他,替他解沙袋和护腰。

  江千夜完全脱力了,全靠莫远歌扶着才不至于倒下去,疼得浑身颤抖连话也说不出,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解下护腰的一瞬间,就见鲜血已将他腰部的衣衫浸湿,连护腰也粘了血。磨成这样还要咬牙坚持,不知他在上面时是何等钻心地疼?

  莫远歌连忙将自己的衣衫罩在他身上,遮住他的伤,转身对伍智达道:“达叔,我先送他回去。回头劳烦你去找镇上的皮匠为他打制一副护腰。”

  “嗯。”伍智达抽着旱烟,脸色缓和了些,“回头你把尺寸给我。”

  赵满仓见他师父扶着那俊美瘦高的公子离去,眼中渐渐露出羡慕的眼神。他抓着胡牛牛的袖子低声问道:“胡大哥,江公子是师父的什么人?”

  胡牛牛招手:“附耳过来。”

  赵满仓连忙凑过去,胡牛牛在他耳边低声道:“他是你师娘。”眼见赵满仓眼露惊恐之色,胡牛牛一把捂住他嘴巴不让他叫:“这事不许对任何人说,否则你师父要把你逐出师门。”

  赵满仓连忙捂住自己的嘴巴,半晌才呆若木鸡地疯狂点头:“我~我永远都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