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辰进宫时天已经黑了,夜空中闪着零星的光, 月亮也不怎么亮。
引路的太监时不时回头偷看上官辰几眼, 心中直犯嘀咕。上官辰已多日不上早朝,辅政大臣早已辞官一事在宫里传得沸沸扬扬。
眼下, 上官辰顶着夜色进宫面圣,陛下非但不加阻拦还私下默许自己若是见到上官辰便为他带路,此事令人费解。
其实, 除了上官辰辞官一事在宫中传得厉害,还有另外一件事也传得有鼻子有眼儿。
上官辰在意陛下多年,情根深种的那种。
只是,后一件事被人刻意压了下去。不用猜也知道,压制这事儿的约摸就是陛下。
陛下如此在意上官辰, 莫不是这传言是真的?
太监晃晃头试图收回心神,他回头望了望上官辰。上官辰目光平静看着前方,周遭静得有些奇怪。
灰朦的月色落在上官辰面上,将他莹白的皮肤衬得像是上好的美玉。
领路的太监止不住赞叹, 辅政大臣上官辰生得是真好,温润如玉,君子端庄, 说的可不就是这样的?
“主人, 上次我同你说的任务可不要忘了。”真真探出头来, 面上一派担忧。
上官辰瞧着真真,声音没什么起伏:“知道了。”
真真没有立即回话,他皱着眉低着头, 仔细思虑半晌才又开口:“主人来这里只有完成了所有任务才能顺利回去,主人可千万不要忘了这一点。”
这一次,上官辰没有抬头,他的目光静静落在前方,声音有些遥远:“知道了。”
真真想走,蹙着没想了想还是决定再说一句:“主人,你知道的,若是完不成任务不但回不去还会……”
“这些我都知道。”上官辰烦躁瞪了真真一眼,声音里已有了明显的不悦。
看出上官辰此时心情不佳,真真也不想继续唠叨:“既然如此,那我就不打扰主人了。”真真往后走了几步,终是没忍住定住步子又补充了句,“主人信我,我不会害你的。”
这一次,他没有回。真真无奈摇了摇头,转身离开。
上官辰一步一步往前走着,清瘦的肩膀在一片夜色中摇摇晃晃。
是残烛,是枯叶,孤独悲伤。
“大人,到了。”领路的太监在一个破旧的院落前停住,抬头示意上官辰进去,“陛下,就在里面,大人进去吧。”
掉了墙皮的院墙上刻着一行不起眼的小字,那字很小,旁人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可上官辰一眼就看到了。
相守,相护,一辈子。
字虽算不上出挑,却也是分外清秀好看的字体。仔细看,不难看出这是两个人的字迹。
上官辰自是认得这个地方,幼时,末连时常偷偷带着他跑到这个废弃的院子里玩儿。
院子里长着许多桃树,桃子成熟时他便和末连坐在桃枝上吃桃子。
那时候的时光,真好。
“大人,进去吧,陛下在等着大人呢。”太监瞧着上官辰神情凝滞似在走神,提醒了句。
上官辰拢回思绪:“好。”
迈出的步子很沉很重,上官辰每一步都走得分外艰难。
院子里,桃树种了满院,桃枝交错而生,恍惚中上官辰似乎又看到了昔日里那两个嬉笑打闹的少年。
多年前,这里也曾是一片欢声笑语。
沉重的步子似是更重了,上官辰轻叹了口气,继续往前走去。
朦胧月色下,一个明黄的人影站在院子中央。
那人侧身而立,望着大片的桃树发呆。
他似是看得出了神,直到上官辰走到跟前那人才回过神来。
末连看着上官辰没有说话,他的目光深沉带着期待已久的喜悦,就那么直直地瞧着上官辰。
上官辰站在原地回望着末连,半晌,嘴角扬起一抹淡淡的笑:“末连,你我之间隔了太多的人和事,以往的情谊也变了样,你又何必执着?”
“末连”两个字一出,末连激动地浑身一抖。时隔十多年,上官辰终于再一次喊了自己的名字。
“子安。”末连颤抖着喊出上官辰的名字,“相守,相护,一辈子,是我们当初共同写下的誓言,这些话还作数么?”
上官辰惨淡笑开:“那时的你,与我是挚友,是以我愿意守着你,护着你,倾尽一生时光站在你身边。而如今,你是大权在握的皇帝,早就用不着我的守护了。”
听了上官辰的话末连慌了:“可是,当初我即位时你也说过也会一直在我身边守着我,护着我的。为什么我当时没有兵权被人欺凌之时你愿意站在我身边,如今我变强大了你反而离我而去?”
“为什么?”上官辰嘴角上扬,看着在笑,只是那笑里分明全是苦涩,“末连,缘由我已同你讲了多次,难道你还不明白么?你已经失了本心,不再是我认识的那个末连了。”
“我没有,我还是以前你认识的那个末连,我只是,只是手中有了兵权而已。”话说到后面,末连的语气弱了下去。大概,他自己也知道自己这番话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上官辰无奈笑出声来:“我认识的末连不会伤害像皇后那般善良的女子更不会为了权利割地求利,置百姓于不顾。”他释然看向末连,“你变了,你不再是我认识的末连,也不再是那个我愿意追随一生的君王。所以,末连,放手吧。”
末连身子晃了晃,帝王面上特有的威严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子悲伤:“子安,你知道的,我放不下你,我对你……”
“陛下!”上官辰低声止住末连后面的话,“草民说过,草民和陛下绝无可能。”
像是忽然清醒过来,末连悲伤的眸子里涌上一股子冷静:“你要辞官,我不准。”
上官辰低笑一声:“陛下莫不是忘了?依照大渊国律例,但凡大渊国辅政大臣愿意皆有自行辞官的权利,无需经过皇上批准。”上官辰声音淡淡的,说的话却像是铁锤,一下一下敲在末连胸口,敲得他呼吸困难,“所以,我现在只是一介草民,再也不是大渊国的辅政大臣了。”
“子安,你……”
“陛下。”上官辰打断末连的话,“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末连抿着唇不作声。
看看时辰也不早了,上官辰还没见到东方胤其有些着急:“陛下,东方胤其现在人在何处?”
“东方胤其?”空气中弥漫着冷漠的气息,周遭像是结了冰般冷寒,半晌,末连重新扯起唇角:“子安寻他作甚?”
上官辰也不恼:“陛下将东方胤其扣在了宫中,草民要找他自然要来问陛下。”
末连背过身去:“他不在宫中。”
“陛下!”
“好了,朕累了,你先回去吧。今日的事朕就当你是一时冲动说的胡话,等你想通了想回来随时都能回来。”
“可是,陛下……”
末连依旧背对着上官辰,声音笃定没有半分回转的余地:“退下吧,朕累了。”
上官辰皱眉退下。
出宫路上,上官辰尽可能走得快了些,他思量着出宫以后直接去趟东方胤其的府上,说不定末连说的是真的,东方胤其已经回府了。
分明是同一条路,同样的距离,奇怪的是,上官辰却觉得面前的路分外漫长,仿佛长得没了尽头。
到宫门时,上官辰因为走得急出了一身的汗,汗水顺着额角流了满脸。
当值的侍卫瞧见上官辰全都恭恭敬敬行了一礼,上官辰想说他已不是辅政大臣了不必行礼,转念一想终是什么都没有说。
算了,说不定这是自己最后一次来皇宫,说与不说又有什么区别?
月亮越升越高,照在树梢上,闪出一片银白色的光,十分好看。
上官辰轻叹一声,一抹愁绪飘上心头,也不知东方胤其现下身在何处。
车夫瞧见上官辰出来立即帮他掀开车帘:“大人,请。”
上官辰点点头,面色有些苍白:“去相府。”
“是。”
京都主街上,马蹄车轮的声音在这寂静的深夜中格外清晰。
很快,这辆马车停在了相府门外。
上官辰匆忙下了马车,提着步子直奔相府门口,空旷的街上有马蹄声传来,上官辰不禁止住了步子,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过去。
马蹄声渐渐进了,一辆马车慢慢出现在上官辰的视野中。
马车越来越近,上官辰的目光也越来越亮,他转过身正对着马车驶来的方向,一动也不动。
车夫喝停马车,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掀开车帘从马车上走了下来。
那人一身绛紫朝服,凤眸如画,眉宇间带了些倦意。他就那样站在马车边上,眸中含笑将上官辰望着。
上官辰眸光闪烁,唇边的笑缓缓漾开,他抬脚一步一步朝那人走了过去。
东方胤其也抬脚往这边走来,夜风带起他的衣角发梢,在空气中划出一道道优美的弧线。
两手相握,眸中含情。
“东方,你回来了。”
东方胤其目光幽深瞧着上官辰,面上笑意成花:“阿辰,我回来了。”
上官辰用力点头:“嗯,回来就好,陛下没有为难你么?”
“没有。”东方胤其笑了,“他将我扣在宫中不过是想逼你现身罢了,你进宫之后他便让我出宫了。”
上官辰点头,一双眼睛亮晶晶的,他抬手抚上东方胤其的眉眼,缓缓笑开:“无妨,回来就好。”
伸手在上官辰发间点了一下,东方胤其话中带笑:“傻瓜,这般模样作甚,难不成要哭了不成?”
“没有。”上官辰单手环住东方胤其的肩膀,将下巴搁在他的肩上,声音中尽是欢喜,“你回来了,真好。”一抹湿润自眼角滑落,晶莹剔透全是欢喜。
一只手在上官辰背上轻轻拍着:“阿辰,你放心,我没事也不会有事。因为有你,我不允许自己有事。”
阿辰,我想守着你,护着你,纵使耗尽一生也不放手。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有空,提起更啦,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