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皇帝寝宫外, 漠然站着一人。
那人身后没有宫女太监, 没有灯笼烛火,有的只是一片死寂。
夜风中, 末连仰头看向南方,目光里头含着沧桑。
蓦地,寂静的夜色中响起一阵脚步声。
脚步声细碎而迅速, 很快,那声音渐渐近了。末连缓缓收回视线,身后的脚步声在距离合适的位置慢慢停住。
末连没有回头:“事情办得如何了?”
因走得急,运生出了一脑门子的热汗。他抬手擦了擦汗,喘着粗气道:“回陛下, 事情办妥了。”
“那就好。”末连继续抬头看向南方,似在喃喃自语又似在诉说着心底最沉重的思念,“这样一来,便能早些回来了吧。”
花纸镇的清晨, 街上行人慢慢多了起来,各色的花纸在晨光的照耀下折射出一道道五彩斑斓的影子。
“啊!”上官辰在梦中醒来,惊出一身的冷汗。
梦中的自己, 迷失在一片雪原之中。
雪原上开满了冰花, 大雪簌簌下着, 很快隐去了冰花的光芒。
上官辰随意摘了朵冰花吹了吹,包裹着冰花的雪花尽数落下,露出里头原本晶莹透亮的冰花。
冰花透明得闪眼, 实在好看得紧。
又是一阵大雪飘过,冰花上渐渐显现出一个人影。人影有些模糊,他看不清那人的模样。
“你梦中有我?”忽然,冰花中的人影开了口,惊得上官辰连连后退,险些将手里的冰花甩掉。
上官辰看向冰花中的人影,有些不可置信地问:“你是何人?”
那人轻笑出声:“自然是你的心中人。”
说来也是奇怪,那人一笑,冰花中的人模样居然渐渐清晰起来。
浓眉,凤眸,这模样怎么看怎么熟悉。
是……东方胤其……
上官辰伸手擦了擦额头上的虚汗,觉察到哪里不对。
他重新躺好,耳边有风时不时吹过。
顺着微风吹过来的方向望过去,上官的目光骤然收紧,颈背也在那一刻僵成了堵墙。
东方胤其此时,此刻,正含着笑意,极为认真地瞧着上官辰。虽是笑着,仍是难掩脸上的倦色。
震惊之余,上官辰有些心虚往后挪了挪。袖中的手使劲在掌心掐了下,上官辰强行镇定心神:“你怎的还在这里?”
东方胤其凤眸微眯,缓慢从床上坐起来,他方才躺过的地方有不少血迹。
上官辰心下一紧:“你的伤……”
“我的伤?”东方胤其往前靠近些,俯身直视上官辰。
上官辰仰面躺在床上,本来心中担心东方胤其的伤势。他这般忽地靠近,上官辰抓在被脚的手紧了紧:“你身上的伤可还好?”
东方胤其笑了,略显苍白的唇咧出一个好看的弧度:“无妨。”
他伸手在上官辰的额头轻弹了下,目光柔和:“傻瓜。”
上官辰不自在别开头,像是想起了什么,他低声道:“昨夜你说过的话,我会忘记,你……也忘了吧……”
东方胤其手上的动作微滞,没有继续说什么,他利落翻身下榻,走了两步道:“昨晚的话并非诓骗。”
上官辰张了张口试图说些什么,半晌,终是未能吐出一个字。
“那些话我不会忘。”东方胤其回过头来,落在上官辰面上的目光没什么波澜却分外笃定,“你也不会忘。”
外头的阳光透过窗纸丝丝缕缕投在东方胤其身上,他幽深的眸子里有光,那道光里头倒映出一个清晰的自己。
上官辰很想对他说,他会忘,他记不住。话到嘴边,还是没能爽快地说出来。
东方胤其背上的伤好像又裂开了,隐约能看到几处早已干涸的血迹。左臂上的伤口还没完全结痂,看过去依稀能看到翻开的血肉。
东方胤其指了指窗边的花纸:“那是昨日买的花纸。”他伸手在袖袋里掏出几块碎银,冲着上官辰晃了晃,“花纸给你了,这银子就不退了。”房门哐啷一声合上,东方胤其头也不回地走了。
……
不知过了多久,上官辰才从方才的怔愣中回过神来。他缓慢下床,走到窗边,拿起花纸看了看。
画中,雪雾氤氲,红梅坠枝,亮白的雪地中站着两人。
昨日看到这副画的时候,画中除了寒梅白雪并无其他。
这两个人是……
上官辰再次看向画中的两人。
一人白衣无垢,温润端方。一人紫衣高贵,潇洒英气。
两人面对面站着,白衣公子面露诧异,紫衣公子眸中含笑。
正是,昨日他和东方胤其在花纸摊前相遇时的场景。
这是东方胤其后来画上去的么?
上官辰握紧手中的花纸,他觉得胸口有些憋闷。
推开窗,带了些温度的风徐徐吹到面上。他扬起头闻着空气中的墨香,纸香,唇边缓慢漾出一个极淡的笑。
虽是冬天,不知为何上官辰却觉得今日的风一点儿也不冷。
没过多久,有人敲响了房门。
“公子,听东方公子说,昨日您……您……”
店小二说话吞吞吐吐,似在斟酌着措辞。
上官辰揉了揉眉心,示意店小二继续说下去。
“公子,东方公子说……您昨日梦游砸坏了不少东西。”
粗略扫了眼屋内,打坏的不少东西是真,不过,这梦游纯粹是东方胤其对自己的恶意中伤。正想着解释,上官辰忽然明白过来。昨日,有人刺杀自己的事不宜张扬。但是不说明真相,自己房中的情况的确不好解释,想来想去似乎也这办法倒也可行。
上官辰不怎么情愿扯出个笑:“实在对不住,房中损坏的东西待会儿劳烦清算一下,我会一一赔偿。”
店小二也松了口气:“公子这般明事理也省得小的再费口舌了。”他的目光扫到被褥上,上面有不少干涸的血迹,就连地上也沾染了不少,店小二心口一缩,“东方公子还说,昨日上官公子梦游还将他给打伤了?”
“打伤?”上官辰稍一怔愣,“这个……梦游出手打人,的确是……不对……”
店小二不动声色往房门口挪了挪,没想到看似弱不禁风的上官公子能将体格健壮的东方公子打到流血,果然,人不可貌相啊。
“那公子你先收拾,我待会儿再来。”
“好。”
上官辰默默瞧瞧一屋子的狼藉,有些为难。他掏了掏剩下的几块碎银掂了掂,面上更是为难。
“主人,恕我直言,您这点儿银子也就够赔地上那个茶壶盖儿外加那个大瓷瓶的。”真真说话一针见血,听得上官辰一阵心塞。
“你说的这些我自然都晓得,只是三儿他们不知路上出了什么岔子还没赶上来,我这边又没带多少银两。谢武他们平时外出办差也不会带多少银两,此事……有些棘手。”身为大渊国辅政大臣,上官辰自小不愁吃穿,不曾想,他也会有一日为银|钱所累。
真真双手一摊也是无奈,忽然,他双眼一亮原地跳了起来:“主人!你怎的忘了?”
本就有些郁闷,被真真这么一吵,上官辰没忍住给了真真一个大大的白眼儿:“你有话好好说,别一惊一乍的。”
真真往上官辰面前拱了拱,一脸邀功请赏的模样:“主人,你身边不是有个有银两的人么?”
“我现在只身一人,怎么会……”话说到此处,上官辰也明白过来,敢情真真说的人是东方胤其?
“你是说东方胤其?”
真真疯狂点头:“正是。”
“不行!”
真真:“……”
东方胤其身为大渊国相国,拥兵自重,财力雄厚,身上自然有的是银两。只是……
只是……两人本就是政敌,再加上近来两人之间发生的事有些……总是,跟东方胤其借银两这事儿上官辰委实开不了口。
一盏茶后,东方胤其房内,上官辰板板正正坐到了东方胤其对面。
东方胤其咳嗽几声,将盛着茶水的茶碗推到了上官辰跟前,近乎透明的唇上噙着抹笑:“喝茶。”
他看着的确病了,也是,本来东方胤其背上就受了伤。后来两人在野外过了一夜,东方胤其那时就感了风寒。昨日为了救自己再次受伤,这一连串的事情下来,就是铁打的身子也是撑不住的。
“咚咚”,有人敲门。
东方胤其不悦皱了皱眉:“何人?”
店小二声音殷勤道:“东方公子,我是来送药的。”
东方胤其面带疑惑,正想仔细询问,上官辰直接吩咐:“进来吧。”
店小二应声入内,手上的托盘里有个药碗,药碗里盛着热气蒸腾的汤药。旁边有几个瓶瓶罐罐,还有一卷纱布。
上官辰示意店小二将托盘放在桌子上,店小二将托盘放好退了下去。
将那碗汤药推到东方胤其跟前,上官辰声音平和:“因为我的原因,你感了风寒又受了伤,我这心里委实过意不去。这是方才我劳烦店小二煎的药,对治疗风寒应该有些帮助。”
东方胤其眉毛变得温和了不少:“奥?既如此,那这药我是要喝的。”
少顷,东方胤其将空药碗放在桌上:“好了。”
上官辰将托盘往东方胤其面前推了推:“这是金疮药,对你身上的刀伤有用。”他的目光略过东方胤其的肩膀,东方胤其已经将昨日的衣裳换下,重新换了件黛紫色的袍子。左臂处的伤口被遮住,也看不出个究竟。
东方胤其抿了口茶:“好。”
上官辰收回目光,眼中满是迟疑。他手里仅存的银子都用来给东方胤其买药了,现在是真的身无分文。若是再不开口,也没了旁的办法可以用:“其实,我有一事想请你帮忙。”
“奥?”东方胤其若无其事端起茶碗喝了口,因着咳嗽,茶碗里晃出不少茶水“不知……咳咳……你想让我帮什么忙?”
袖中的手慢慢收紧,上官辰在心底嘶吼:“真真!不行!我实在是开不了这个口!”
真真手里握着红色小旗摇旗呐喊:“主人!淡定!我敢打赌,只要你开口,东方胤其肯定会答应的。”
“可是,此事我委实……”
“怎的不说话?”
上官辰收回思绪,手指在茶碗摩挲片刻终是下定决心:“有件事想请你帮忙。”
听着上官辰又将方才的意思重复了遍,东方胤其好笑“嗯”了声鼓励着上官辰继续。
“其实,我是想找你借些银两。”终于将此话说出口,上官辰心里头也不那么堵了。
“这样。”东方胤其面上平淡无波,眼中静如幽潭,就连握着茶碗的手都没动半分。
不知东方胤其在想些什么,上官辰觉得东方胤其做这形容多半是不想借自己银两:“若是你不方便,也无妨……”
“方便。”
上官辰:“……”这么痛快?
东方胤其提起茶壶往上官辰杯中又添了些茶水:“你昨日受了凉,多喝些热水驱驱寒。”
上官辰:“……”
早饭过后,店小二来找上官辰。
上官辰以为店小二是来讨银两的,想着解释一番,这边嘴还没张开,那边已经被店小二说懵。
“公子,您这间房已经退了,我是来帮您搬东西的。”
“退房?”
店小二本就对上官辰颇有好感,瞧他没怎么弄清楚状况,好心细细给上官辰解释了遍:“和您同行的那位东方公子说,他如果赔完客栈的损失剩下的银两只够付一间客房的了,说把您这间房退了,让您搬他房里去住。”
若不是店小二提醒,上官辰都险些忘了,自己这间房还是东方胤其给付的房钱。
“那客栈有没有柴房什么的可以让我将就一宿?”他和东方胤其,两个宿敌住一间房本就不大靠谱,更何况现在他还知道东方胤其对自己有了那种心思。
店小二有些为难:“有是有,不过公子这身体……恐怕……”
“无妨。”
上官辰展颜一笑,看得店小二心头一阵晃荡:“公子既然执意如此,那我就不拦公子了,我现在去给公子收拾一下柴房。”
“多谢!”
店小二离开后,上官辰开始整理床榻。不多时,有人在房外敲门。
以为是店小二来给自己带路,上官辰也没回头:“进来吧。”
沉稳的脚步声走得十分缓慢,当那熟悉的脚步声停在自己身后时上官辰才知道自己判断失误。他默默转身,看到意料之中的人,微微一笑:“今日的事多谢了,我已经吩咐店小二去帮我收拾柴房,就不过去打扰了。”
东方胤其不轻不重扯了扯嘴角:“不打扰。”
“还是不必了,店小二一会儿就过来带我过去了。”上官辰转身继续整理。
“店小二不会来了。”
“为何?”
“我方才给了他一锭银子,同他说,你不去柴房了。”
一双手彻底顿住,上官辰缓慢转身,嘴角的笑少了些温度:“打赏店小二就是一锭银子,却说没银两付房钱,你还真是让人看不透。”
东方胤其站起身,不急不缓走到上官辰跟前,眼角挂着一抹嘲讽的笑:“你说的对,我的确是没钱付房钱。”他略一弯腰,一双悠长的凤眸直逼上官辰的双眼,一句话说得分外缓慢,“不过,打赏店小二的银两却多得是。”
上官辰仰头逼视东方胤其的眸子,眼中的笑透着股子淡漠:“你做事想来□□跋扈,我竟险些忘了。”
“不错。”东方胤其笑着后退,“你的确是忘了。”
东方胤其转身出了房门,留下一串得逞的笑:“上官公子待会儿可要记得来我房中,不然,这两日的房钱和赔偿客栈的银两我这儿也不够了。”
……
作者有话要说: 东方胤其:我只喜欢欺负我喜欢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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