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严霜尽杀>第27章 《正位时空》02  你……是在追我么?

  说出名字后, 温离有一点紧张,但霜明雪没什么反应,听见姓氏相同, 只拿他当被温家长辈提携的旁支看待。毕竟他对自己那位未婚夫的事一无所知, 不止没见过人,连名字都没听过。这场婚事只是两家大人彼此试探的一句玩笑, 叶流云要是还活着,也许会有下文,不过现在除了陈岳,没人会当真看。

  霜明雪点点头,礼貌地喊了一声温先生, 想想送客人回家这种事司机就可以,管家亲自出马,不可说不周到, 又同他道了声谢。

  温离说:“应该的。”

  他干着这种大材小用的活计, 心情却好像不错,路上还主动跟霜明雪闲聊:“你叔叔为什么把你丢在这?”

  霜明雪说:“他有急事。”

  下山的路只得这一条,什么急事都得开下去再办。温离当然不会被这种显而易见的谎言骗到, 默了一默,问:“他故意虐待你?“

  可能是错觉, 霜明雪觉得他说这话时,气场忽然变了,跟他气质更相契的那种变化。

  霜明雪看着前方,语气平平道:“我以为你们这种豪门子弟不会对别人的私生活感兴趣。”

  温离立刻说:“抱歉,我没有要窥探你生活的意思, 我只是……”他又斟酌了一会儿:“有点担心。”

  他语气太谨慎,不是陈岳口中心高气傲的公子哥该有的样子。霜明雪知道寄人篱下的艰难, 推己及人,声音也缓了些:“没事。”

  温离看他没有不高兴,才接着说:“如果需要帮助,可以告诉我。”

  霜明雪只当这是路见不平后的一句客套,应了一声,没往心里放。

  下山的路渐近,温离问他:“要去哪?”

  霜明雪说了一个医院的名字。

  虽然淋了雨,但他看起来状态还不错,没有不舒服的样子。温离问:“这么晚去医院做什么?看病人?”霜明雪还没来得及回答,温离又说:“对不起,我不该问。”

  霜明雪直觉他不是个擅长赔小心的人,但无意询深究他对自己不同的原因,顿了一下,还是说了:“去看我妈妈。”

  温离点点头。去医院之前,先把他领到一个购物中心,那里也是温家的产业之一。温离说:“带你换身衣服,你这个样子去照顾病人,会让病人不放心。”

  霜明雪知道自己有点狼狈,也就没有拒绝他的好意。衣服是温离选的,适合他这个年龄,也适合他原本的身份,他皮相生得好,衣服越简单干净越衬的人漂亮。水晶灯堆叠出的光圈折射到镜子上,他整理衣袖的手白的能融进光里。

  店员想去帮忙,温离以手势止住。从前有人说他眼神狠,盯上什么时尤为可怕,他心里记着。除了一开始的搭讪,之后霜明雪坐在他身边,跟他说了不少话,他都没转过去。现在霜明雪低着头注意不到别的,他才敢明目张胆地让目光落到人家身上。

  店员见他看得目不转睛,笑吟吟地说:“您弟弟真好看。”

  温离食指和中指轻轻一碰,他一上午没有抽烟,这会儿却莫名觉得有点口干舌燥,过了一会儿,说:“不是我弟弟。”

  那身束手束脚的西装,温离做主,直接扔进垃圾箱,霜明雪没有异议。衣服钱也是他付的,这就超过了待客之道。

  霜明雪说:“晚一点我把钱给你。”

  他态度坚决,温离只得答应。

  雨差不多已经停了,出了购物中心就有直达医院的地铁,霜明雪本想自己过去,但温离也不肯,强势才是他驾轻就熟的风格,最后还是他们一起到了医院。

  路上他温离就问他要手机号,大概感觉到霜明雪的目光,又说:“晚一点给你打电话,确保你没有生病。”

  霜明雪从记忆里挖出跟温家有关的印象,不怎么确定地问:“你们家待人一向这么客气?”

  当然不是。温老爷子是出了名的笑面虎,霜明雪听他爸提过几次,无不在感慨这位大佬行事狠辣。至于温大少爷,则只有打过交道的人才知道——除了不做表面功夫,他手腕心计堪称更胜一筹。不怪陈岳让霜明雪主动,毕竟按照这位大少爷平常的作风,实在不是个好接近的人。

  “不是的,只有对你才这样。”路上红灯多,车子开开停停,连带温离的语气都踟蹰起来:“你有没有听家里大人说过,其实你跟……温家,你们是定过娃娃亲的。”

  霜明雪恍然大悟,他这么一说就反应过来了:“我懂。”

  温离握着方向盘的手抓紧,他记忆里体会过紧张仅有两次,两次都是为了同一个人,他斟酌着字句慢慢说:“你现在还在读书,直接结婚可能不太方便,我……温家的意思是,不如先……”

  霜明雪说:“你不用说了,我都明白。”他诚恳道:“温家要跟FT化工联姻,我的存在可能会带来一点小麻烦。但你放心,那都是大人们的玩笑话,我不会当真。今天过来不是我的意思,如果你们需要,我可以过去解释,保证不会拿这个事纠缠你们。”

  温离顿了顿,久久没说话。

  霜明雪看他不回答,以为他们意图不止于此,想了想道:“这样还不够?可无媒无聘,照退婚的流程办会不会太小题大做?”

  温离的表情没有变,只是喉结滚动了几下,像在压抑什么,最后他说:“会,这些你不用考虑了,以后再跟你说。”

  余下的路他们都没有说话,到了医院,温离像是缓过来了,给他解安全带的时候说:“手机号还没给我。”

  他把自己的手机递过来,霜明雪输了一串数字,期间他没抬头,温离的手搭在靠椅上,指尖有意无意地触碰他的发丝,过了一会儿,又说:“微信也加一下?”

  在被淋透之前,霜明雪就把手机关机了,这会儿没检查,不敢开机,也就没立刻通过。温离目送他离开,眼见他的身影快要消失,温离叫住了他:“明天给你打电话?问一下情况。”

  他眼神有点期待,语气也很轻快,不像是礼节性回访,倒像在祈一场约会。不过既然猜到了温家不想被纠缠的意图,霜明雪也不意外会有后续,他点点头,说好,等对方给一个更妥当的解决方案。

  进门时刚好赶上医生来查房。其实按照陈岳的想法,这对孤儿寡母少一个是一个,但霜明雪用了点手段,保证霜凝秋得到最好的照顾,医生对她远比对普通病人细致。不过这样的病,没有合适的供体,再好的治疗也只是在拖日子。

  霜明雪早上没能过来,现下要问的东西就比平时多,人病得久了,亲人多少会有点倦怠,但他每一天都比之前更有耐心,连带医生也被感染,每次查房都像对方刚入院时一样认真。霜凝秋听见声音,在里面叫他,他的眼神表情瞬间温柔下来,接过护工送来的晚餐车,走进去叫她:“妈妈。”

  霜凝秋病得太久,人瘦的厉害,但年轻时惊人的美貌仍可见一斑。霜明雪替她把床摇起来,又将餐车里的东西一样样摆好,种类之丰富,绝不是医院能有的。

  霜凝秋说:“明天把这些退掉吧,医院的伙食也可以的,你学校还要用钱,别乱花了。”

  她身体不好,吃的方面要注意的东西多,霜明雪怕她有心理负担,说:“够用,陈叔叔今天还给了我钱。”

  那一百块还躺在他口袋里,他表情很坦然。毕竟从小到大没听过他撒谎,霜凝秋放心地点点头。饭后霜明雪拿纸巾给手机擦了一遍,他才通过好友申请,那边就发消息过来,估计里面还是进水了,还没看清内容,手机就一闪黑了屏。

  霜凝秋给他削了个苹果,看他对着手机发呆,问:“朋友找你呀?”

  霜明雪摇摇头,把手机装回口袋里:“不是朋友。”他怕妈妈担心,接过苹果又说:“是个好人。”

  他到家晚,一回去就把工作桌上四五台电脑同时打开,距离期货交易夜盘结束还有三个半小时。医院开销巨大,时时刻刻都要烧钱,他上的学校收费也昂贵,指望陈岳日子难免被动。他性情与外表不符,从不把主动权交给别人。开慧之后,就跟在叶流云后头去学做生意的本事。

  陈岳自以为攥着那笔巨额遗产,就能把他们母子拿捏住,但他不知道,叶流云早就把更重要的东西留下来了。

  十二点刚过,有人准点给他另一个手机打电话:“没有异常。”

  霜明雪看看日子,快月底了,又给他打了一笔钱过去,说:“继续盯着。”

  电话那头的人查过雇主的情况,轻松钱赚了太久,多少有点不安心:“咱们查了两年了,这人可能真的没问题,要不换个人查?”

  霜明雪说:“我相信我的直觉。”

  叶流云死后,他说出来的话,表现出的态度,都是陈岳希望看到的,但他藏着的疑问没有一刻停止过。

  叶流云为什么会选择一条平常不会走的路?

  出发前遗落在公司的手机被谁拿走了?

  还有那份从没听过的公证书……

  疑点太多,已经不能用巧合来解释了。霜明雪确信这件事跟陈岳脱不了干系。现在公司的烂摊子越来越大,陈岳攀附温家不成,多半会想别的办法。

  霜明雪说:“最近他可能会有动作,你们留心点。”

  那边顿了顿,说:“行,我知道了。”

  温离书房的灯亮到后半夜,他给霜明雪加了特别提示音,但仍每隔半个小时看一次手机。发出去的消息石沉大海,不知道是太忙顾不上,还是压根不愿意回。白天的监控也被做成录像,循环播放于巨大的投影屏幕上。

  那几个小时的等待里,度日如年不止霜明雪。温离坐在监控后头,一开始想的是怎么开场才能不被讨厌。后来就彻底打消这个念头——即便他选去陪坐的都是叶流云从前的生意伙伴,其中一个还带来了同校同学,但霜明雪抗拒的意思还是太明显。

  其实陈岳都把人带来了,他就是直接把婚约的事提出来,多半也不会被拒绝。但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勉强不好,岳老爷子喜欢他,是觉得他骨子里有股子不择手段的狠劲,他自己也知道自己秉性霸道,不是什么绅士,可面对霜明雪时,他却觉得哪怕一丝丝勉强都不应该。

  他喜欢这个人,就该等这个人心甘情愿。

  助理来送明天的行程表,见他一直盯着投影看,揣度道:“要不要在家里弄个局,把人请回来?”

  这个提议极具诱惑。温离表情没变,可心里的动摇只有他自己清楚。他一口喝完酒杯里的威士忌,说:“不用了,我自己慢慢来。”又问:“让你查的事查清楚了么?”

  助理说:“查清楚了,陈总离开后哪里都没去,直接回了家。”

  温离眼神冷了冷,说:“再查,跟这个陈岳有关系的事,全都挖出来。”

  助理对他这个语气太熟悉了,一听就知道他要下狠手,态度跟着变得严肃:“是,我这就去。”

  他出门时已经很晚了,但温离还没有要休息的意思。

  投影上的人始终不言不语,安静跟温离摆在桌上的照片没什么两样,偶尔一点光影转动,是这场默剧仅有的变化。

  助理不知道这么无聊的画面他怎么能看这么久,但温离耐心的超出寻常,监控录像里的人不动,他也不动,专注的好像能跟人家面对面坐一辈子。

  霜明雪忙完工作又去写作业,同样睡得很晚,不过他这个年龄,熬夜没什么影响。今天有一场重要考试,据传是用来选拔保送生名额的。其实叶流云从前计划着,要送他去英国读书,但现在情形特殊,他连想都无需再想。

  好在他一向成绩优异,保送生名额一共两个,他还没考试已经被学校内定。陈州显然不清楚这个安排,昨晚陈岳在家发了一通脾气,陈州跟霜明雪同校,年纪又相仿,但哪哪都比不上人家,首当其冲挨了骂。他心里憋了火,一大清早就去学校外头的小路堵人。

  这样的事不是第一次,霜明雪一贯冷处理,但陈州有备而来,他自己不出面,叫了几个流里流气的人堵在那里,想让他错过考试。

  幸而他好朋友桑雩路过,见势不对,冲那那群人嗷的一嗓子,把偷偷跟在他后头的七八个保镖全喊出来了。两边面面相觑对望了一会儿,围着霜明雪的那群人轰然散开。

  “是陈洲干得吧?你不说我也知道是他。他下次再找你麻烦你别忍着了,这种人不能惯!”

  桑雩一路嘀嘀咕咕,非要霜明雪答应下回遇到陈洲惹事,一定要狠揍他一顿才肯罢休。霜明雪倒也没有纵容的意思,只说:“收拾他的办法有很多,不一定要动手。”

  桑雩眨巴着眼睛想问问细节,但他们足球队的同学从后面拍了他一下:“放学去不去踢球?”桑雩连说了几声去,心情一好,就把这事儿忘了。

  桑雩比他低了一级,半路上就分开了,霜明雪在教室外面站了五分钟,掐着考试铃声进入教室。

  陈洲本以为他缺考缺定了,美梦到了最后一刻才落空,影响比没堵到人还严重的多。他一上午都盯着前排那个人影看,笔杆咬坏了好几根,答卷也写的乱七八糟。他虽然不打算在国内读大学,但考试考得太差,一顿骂是跑不了的。

  他理所当然把这笔账记在霜明雪头上,预备晚上亲自去收拾人家,但霜明雪比他交卷早,收拾书包时,又发现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放进去的信封,里面装着他假期偷偷跑到拉斯维加斯赌场寻欢作乐的照片。

  陈洲想到照片落到陈岳手里的场面,没忍住打了个寒颤。他再傻也知道这是警告,就是不知道是谁的手笔——霜明雪本人?不太可能,他们母子现在还得靠陈家接济。

  那就是他那几个家世显赫的好朋友。

  陈洲心里憋屈的要命,但也没有再生事的胆子,做贼似的把东西往包里一塞,垂着头走了。

  霜明雪出了教学楼,就看见桑雩等在那里,怀里抱着个球,眼神有点忧郁。他一看到人,就跟个小炮仗似的冲过去:“明雪,你要跟温氏那位大少爷联姻?”

  周宜跟桑雩同班,风言风语传的快不稀奇,但以昨天的情形,传谣的人说出这话多半是为嘲笑。霜明雪跟他并排往前走:“没有的事。只是跟长辈去他家拜访。”

  桑雩连呼了几口气:“那就好那就好。”

  霜明雪听他语气庆幸,不由道:“怎么了?那位大少爷很糟糕?”

  在陈岳口中,温氏这位新任家主年少有为,英俊稳重,这样的家世背景,居然连正式交往过的对象都没有。话里话外都是赞许,好像能跟他攀上关系,是霜明雪占了天大的便宜一样。

  他的话霜明雪当然不会信,因为知道这事儿成不了,没费心去查,也就是桑雩提起来,顺口问上一句。

  桑雩使劲点头:“很糟糕!”他爸是矿产大亨,白手起家的人,做到真正意义上的富可敌国,这中间见识过的人物不能以个数,提起温氏新任当家人,也只有三个字——“不好惹。”

  除此以外……

  桑雩压低声音:“听说他挺滥情的,玩的也狠,在国外的时候玩死过好几条人命,都是别人在传,我也不知道真假,反正这样的人,别说结婚,做朋友都要留神,咱们能不碰就不碰。”

  霜明雪想起陈岳诱哄的态度,后背一凉,好一会儿才道:“我碰不上他,他也看不上我,昨天我们连面都没见。”

  桑雩听了这话才把心放下,高兴了一会儿又觉得不对,气哼哼地说:“岂有此理!他凭什么看不上你呀!”

  霜明雪被他弄得哭笑不得。

  桑雩还要去球场,霜明雪跟他道了别。刚出学校,就有一辆车子开过来,温离今天穿得很休闲,乍一看跟霜明雪的风格有点像,摇下车窗,对霜明雪笑笑:“晚上有空么?一起吃个饭。”

  霜明雪稍一迟疑,他马上让步:“要么上车再说?这里不能停太久。”

  霜明雪不确定有没有人见过温家这位管家,但人多口杂,最好还是别再生枝节。不过坐进去之后,他回答道:“我还要去医院。”

  温离说:“我订的饭店就在医院附近,我们随便吃个简餐,吃完我就送你去?”

  霜明雪想了想,说好。

  温离表情有很细微的改变,不过只有熟悉他的人才能看出藏在里面的愉快。路上他放了点音乐,感觉霜明雪状态很放松,才不经意般问:“昨天很忙?发消息也没见你回。”

  霜明雪说:“手机进水了,还没来得及修。”

  温离显然没想到这个缘故,嘴里说“这样”,绷着的心放了下来。

  他们去了一家私房菜馆,靠窗的位置,视野绝佳,正对着大片被夕阳染红的云朵。霜明雪现在很少有看云的闲暇,难免发了会儿呆。

  温离一点也没浪费他的时间,他发呆时,菜品就一样接一样上来,说是简餐,但完全没有简单的样子。霜明雪以为他有事要跟自己谈,才会跟他过来,但席间温离只是不断给他夹菜,说他太瘦,让他多吃一点。吃到一半又有人送了新款手机来,温离的意思很明白,旧的不要修了,换新的更方便。

  霜明雪看着他为自己换上卡,终于忍不住开口:“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可以直说。”他看温离没说话,索性说得更明白一点:“温家需要我做什么来避免麻烦,直接告诉我就行。”

  温离给他盛了碗汤,说:“什么都不用你做,我找你只是想跟你吃顿饭。”为此他全天无休,连午餐时间都在忙于处理可能绊住他的工作。过了一会儿,又说:“别多心,你不是麻烦。”

  换好了卡的手机打开,未读消息一堆,最上面那条是温离发来的。

  “如果生病或者不舒服跟我说,我会负责。”

  “医院里有需要帮忙的地方也可以找我。”

  最后一条是中午发来的。

  “明晚有空么?一起吃顿饭?”

  霜明雪性格内敛,叶流云去世后,更是寡言到有了禁欲的感觉。但冷淡只是表象,他自幼心思细腻,该明白的道理一样都不少明白。

  这些信息传达的意思,已经超过公事公办的尺度了。霜明雪沉吟了一下,问他:“你……是在追我么?”

  温离给他夹筷子的手一顿,像是没想到他会这么直接。这个想法存在不是一天两天,他能对任何人袒露对霜明雪的偏爱,但到了本人面前,却有种近乡情怯般的凝重。

  温离没有说话,只用很复杂地眼神看他。

  对方不承认,那应该不是要追求。霜明雪便又转换思路,问他:“这是你们想出来的解决办法么?”

  毕竟替换总比删除彻底,没什么比拥有一个正牌男友,更能说明当初的玩笑只是玩笑。

  由着他自己想,最终总归是倾向功利的方向,这是温离最怕看到的,他立刻说:“不是,跟这个没关系,你有没有想过,或许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比如喜欢。”

  最后几个字他说得很轻,跟真实的心情相比,语言实在太单薄了。

  霜明雪摇头:“我们之前都没见过。”

  温离说:“见过的。两年前亚布里滑雪场,你跟你父亲一起,那个时候我就见过你。”

  那是他们一家人最后一次度假,可惜当时霜凝秋有点不舒服,玩了没一会儿就要回酒店休息。霜明雪放心不下,也跟过去了,之后一直陪她,没再出过房门。

  后来才听说温老爷子也拖家带口的来了。

  温离出生时眼珠子乌蒙蒙的,缺了魂似的木讷,长到三岁了,连话都不会说。温老爷子对唯一的孙辈极为爱重,几番周折,从香江找来一位高人。那人说是胎里带的债,还不是这辈子欠下的。温老爷子斥资数亿捐出一座寺庙,为他求回一块护魂玉。

  温离得了这东西,渐渐有了正常人的样子。这块玉他戴了十多年,遇到霜明雪的那天莫名其妙碎了,之后还做了许许多多乱梦,梦里的事看不清,就记得每次醒来心口被剜去一块的感觉,只有对着那天偷拍下来的照片才能缓解。

  这显然不是好兆头。

  任何人都知道这时候该趋利避害,温离也不例外。一开始他还能抑着自己不多想,后来就控制不住了。求到温老爷子面前,才有了后来霜明雪以为随口一提的婚事。

  可惜叶流云走得太突然,他错过了展露自己认真态度的最好时机。

  霜明雪眉头微微皱起:“温老爷子知道么?毕竟我跟你们家的麻烦事还没解决。”

  “你不是麻烦。”温离又重复一遍。

  这个人表现的像是喜欢自己,但说话明显有点藏掖。霜明雪把相遇以来的事情想了一遍,想到了一个最有可能的情况:“其实你来找我,是温大少爷的意思吧?”

  如果温离追求成功,那温大少爷既逃脱包办婚姻,又能为温家挣得众诺的好名声——一笔写不出两个温字,旁系的子弟也属温家。

  一举两得,合情合理。

  温离顿了顿,轻缓道:“是,他觉得你可能不太喜欢被人安排,慢慢相处你或许更容易接受。”

  霜明雪放下筷子,与他目光相对:“可我都不喜欢。”

  叶流云在外头是说一不二的个性,仅有的一点温柔全留给老婆孩子,夫妻恩爱多年不改。霜明雪在这种环境下长大,对待感情心境纯粹。他要跟谁在一起,只会因为喜欢,自然接受不了掺杂任何功利考虑的感情。

  温离这辈子都没直面过这种拒绝,表情有点僵住。但霜明雪本意并不是为了给谁难堪,他用纸巾擦擦嘴,把话说得更明白了点:“抱歉,我还有自己的事要做,没办法配合你们的安排,不过既然我们彼此都没把这个当回事,那以后其实可以不用再见面。”

  他拿起背包准备离开。温离追了几步,抓他的手腕,语气有一点焦急:“这只是一个想法,没有一定要你答应,你不喜欢我以后就不提了,但不见面我做不到,我们就当朋友相处,好么?”

  他力气很大,霜明雪挣了两下,居然半点挣不开。

  第一次见面时那张血脉压制似的战栗感又涌上来,他声音有点冷:“这就是你交朋友的方式?”

  温离一楞松手,霜明雪手腕上映着几个指印,因为皮肤太白,那几道印子显得尤为触目惊心。温离只看了一眼就自责的不行:“抱歉,我不是故意的。”他竭力把姿态放低,但这不是他擅长展现的样子,到最后也只能看出他的确很诚恳:“你想什么做什么只管去做,什么事我都能帮你,当做我对刚才没礼貌的补偿,这样可以么?”

  陈岳说温氏手眼通天不是戏言,即便只是一个旁系,人情也不是这么好拿的,霜明雪揉了手腕,拒绝道:“不用了。”

  温离好一会儿没说话,又把他的手拿起来看了看,这一次他很小心,像对待什么易碎的古董。其实这个动作很暧昧。

  如果说刚才他表现得只是有点像喜欢,那现在则是毋容置疑的非常在乎。

  温离说:“我能做到的事比你想象中要多,你不用急着回绝,现在没有不要紧,以后遇到为难的事,你随时可以找我。”

  比起这句话的诱惑力,他身上惯于掌控一切的压迫感更加强烈,霜明雪下意识觉得跟这个人不能硬碰硬,沉默了一会儿,点了下头。

  温离在商界寸土不让的原则,到了霜明雪面前全部作废,这样一个与其说是回答,不如说是敷衍一般的动作,已经让他发自内心觉得高兴。

  不过这顿饭吃得多少有点不愉快,去医院的路上,霜明雪一直没说话。温离心里急于挽回关系,但言行处处掣肘,轻了怕轻,重了怕重的。他独身二十多年,感情这件事,之前太不在乎,没积攒下任何有用的经验。现在太在乎,即便有的是手段逼人就犯,也舍不得对身边人用上。

  到了最后,也只能跳过这段不愉快,佯作无事一般跟人家闲话家常。

  刚才不容分说的强势消失的太彻底,要不是手腕上的指印还在,霜明雪都要以为那是自己错觉了。不过他天性温和,也没有什么娇气的毛病,感觉到对方小心翼翼的态度,之前的抵触感便也没这么强烈。

  温离说:“我之前在滑雪场拍了点照片,你们一家人都有,你要的话回头我找找?”

  照片的确是有,但其他人都是添头。看见霜明雪的第一眼,他目光就没从人家身上离开过。那时端着少爷架子不肯主动,但偷窥偷拍之类的事一样没少干,温老爷子问他在看什么,他还若无其事说风景不错。拍下来的照片也不像他说得这么随意,而是留下单人的,慎之又慎地摆在他书桌上。

  霜明雪果然被触动,说:“那麻烦你了。”

  温离心里悄悄松了口气,知道这关算是过了,脸上带着一点笑:“不麻烦。”

  到了医院门口,还有点不放心,给他解安全带时,又确认般问了一句:“那过两天再约你?”

  霜明雪点点头,拿起他送的手机,说:“等下把手机钱和衣服钱转你。”温离刚要拒绝,他像是已经猜到,又补了一句:“之前说好的。”

  温离有点不是滋味,说:“其实你不用跟我这么客气。”

  霜明雪装作没听出他的言下之意,还是客客气气跟他道别,下车时不小心落了水杯,温离追着送出来。直到人家的身影彻底消失,才重新回到车上,驱车离开。

  马路对面也停了一辆车,俞向南不太确定地问:“刚才那个,是我们小温总吧。”

  前排司机恭恭敬敬地答:“是小温总。”

  俞向南一脸饶有兴致:“小钟,你见过我们小温总这副鬼迷心窍的样子么?”

  跟他笑呵呵的表情相比,他的用词显得有些刻薄,但能坐到身边的都是心腹,自从温离接管公司以来,那一拨老人或多或少都被夺了权。温老爷子还没退下来的时候,俞向南已经隐隐有点越界的意思,现在首当其冲被人家拿来开刀,虽然维持着表面上的客气,但心里压着的火不是一点点。

  小钟回道:“没见过。”

  俞向南笑着说:“不过年轻人,血气方刚也正常,难得小温总看上谁,这看着还像在一头热,你去打听打听是谁家的公子,咱们帮帮他。”

  司机经常出入温家老宅,刚才多看一眼就认出来了:“好像是陈总家什么人,我之前见过他们一次。”

  “哪个陈总?”

  “叶氏那位陈总。”

  俞向南露出一点不屑,显然看不上陈岳这个人,不过利益当前,还是说:“帮我约他一次。”

  陈岳正是焦头烂额的时候,当然不会拒绝这个邀请。俞向南在人前一向是无可挑剔的和蔼姿态,心里再鄙夷,语气都是亲切的。闲聊几句,谈及上次陈岳去温家的事,吃了这么个闭门羹,陈岳有点难以启齿,也不提婚约了,只说:“是叶总家的小公子,听说小温总回来,想去见见世面,不过小温总太忙了,没有见到。”



  俞向南是温老爷子的旧部,对那桩婚约也有耳闻,这几天下来,又把温离和霜明雪之间的事略略打听了一通,闻言笑笑:“他哪里是忙,年轻人顾虑重,怕叶小公子不待见他罢了。”

  那天的场景历历在目,陈岳冷不防得了这么一句,竟然摸不透对方是真心还是嘲讽。

  俞向南懒得管他怎么想,又问:“这位叶小公子性子怎么样?脾气大么?”

  陈岳说:“脾气倒是还好,但骨头硬的狠,像叶总。”

  俞向南想起温离那副摆明求而未得的样子,又想想跟叶流云打交道的那些事,自言自语道:“怪不得。”

  陈岳:“什么?”

  俞向南说:“你能让他听你的话么?”

  陈岳嗅到了危险的味道,看看俞向南,谨慎道:“得看什么事了。”

  俞向南状似无意般道:“比如他要是被人欺负了,该怎么说话,你管得了么?”

  陈岳陪笑道:“叶总对我恩重如山,他的老婆孩子,跟我家人没什么两样,我哪能让人欺负他儿子。”

  俞向南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你对他们自然是照顾,但架不住有人心血来潮犯浑呀。像我们小温总这种,他看上什么,一向都是不择手段,万一撞上了…”

  他们都是七窍玲珑的人,彼此给个眼神就能打上一回机锋,他这么一说,陈岳心里隐隐有数,但他也不是轻易会交付底牌的人,只说:“您说笑了。”顿了一顿,又说:“叶家小少爷一向很有主意,但要他听话,也不太难。”

  霜明雪看着冷淡,但骨子里跟叶流云如出一辙的重情重义,霜凝秋病一天,他就被得自己攥一天。拴了绳的蚂蚱,蹦跶不了多远。

  俞向南笑道:“过几天公司有慈善晚会,回头你把叶小公子带来玩玩。”他像是忽然想起来一样:“哦对了,之前你找温氏要谈的那笔生意,明天把合作案带来我看看。”

  陈岳有点迟疑:“但是小温总已经……”

  俞向南摆摆手:“小温总太忙,难免有看漏的,我做主也一样。我知道陈总是个聪明人。”他讳莫如深地一笑:“我这个人,就喜欢跟聪明人打交道。”

  作者有话要说:霜明雪:你是在追我么?

  温离内心,怎么回答才能显得态度认真。

  霜明雪:懂了,不是。

  温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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