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将卿>第80章 后颈痣

  梅韶感受握着的手正在轻轻挣扎着想要抽走,下意识地握得更紧,霎时就给白秉臣苍白的手上染上了一丝红痕。

  他慌忙把手松开,只听得白秉臣轻叹一声,眸间蓄上无奈的神情,一副妥协了的样子。

  梅韶小心翼翼地重新勾住他的尾指,没有感受到反抗,他更加大胆起来,勾着白秉臣的手一点一点将他整个手拖入自己的掌心里,轻柔地握住。

  “除了周越,母亲就没有其他孩子了。”白秉臣纵容着他孩子气般地把玩着自己的手指,没有一点不耐烦的样子。

  轻轻拨着白秉臣手指的手突然顿了一下,梅韶重新摩挲上他指腹上写字留下的薄茧,状似漫不经心道:“公子他很像你。”

  “他举手投足,衣着打扮,甚至连笔迹也和你无二分别。”

  梅韶的话让白秉臣想起往生塔上的题字和鬼商账本上满本自己的字迹,当时他心中就有疑虑,可事后鬼市消失得无影无踪,白秉臣也断了搜寻下去的线索。

  “他那样模仿你的一言一行,我便觉得他应当和你有着些许关系。”

  白秉臣皱着眉思索了一下,实在是想不起来自己的记忆里有什么人是像自己的,他只好从源头上的暗香阁想起,“黎国建国之初便有辅帝阁,可暗香阁最早却是在苍山事变里出现的,在此之前,并没有关于它的一点痕迹。假设辅帝阁的主人还是史书上那位有着开国之功的‘神’,那暗香阁的主人绝对是和我们一样肉体凡胎的人。”

  “黎国开国三百年来,辅帝阁代代选贤用人,姿态高高在上,除了选出阁臣,从没有俯身下就,沾染世俗的举动。而在先帝时却凭空多出了一个暗香阁,还覆灭了当朝的几位武将世家。这在黎国的历史上,哪怕是在开国之初,帝王最信任辅帝阁的时候,也没有出现过辅帝阁直接插手朝臣生死的情况。暗香阁就算作为辅帝阁收集四方情报的耳朵,也不该做出这样有悖于辅帝阁往常举动的事。”

  对黎国的历代皇帝,梅韶并没有白秉臣清楚,可白秉臣的几句推论中,他也觉出这其中的关系并不像表面显露的一般简单。

  “我记的先帝时的阁臣是卫洮,先帝病逝后,他就没了踪迹。”梅韶的目光略到两个人交握的手上,白秉臣的手指正在自己的手背上有节奏地轻点着,他这个想问题时的习惯还是一点没变。

  白秉臣没有注意到梅韶的目光,接过他的话头道:“先帝时,卫洮掌握大权那样久,宫中的人早已分不清哪些人是他的,因此陛下登基那年,就和我商量过,放了一批到了年龄的宫人出去。”

  他好似突然想到了什么,又道:“我记得冥婚那件事里,陈家女要冥婚的那个蒋家太监就是当年从皇后宫中放出去的人,会不会......”

  会不会那个蒋家太监就是当年卫洮留在宫中的眼线,如果赵祯登基时,没有找了由头放了他们出宫,如今的局势是不是会大不相同?

  只是想到这个可能性,白秉臣就感到脑后发冷汗,当初景王之乱的时候多么的凶险,如果后方还有人作乱,自己和赵祯或许在三年前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梅韶突然伸手将白秉臣的整个手拢在掌心里,用力捏了一下,唤回白秉臣飘荡的思绪,他一抬眼,就看见梅韶正扬着眉看着自己。

  “比起当年的卫洮,你如今在朝堂上的地位如何?”

  白秉臣被问得一愣,梅韶继续道:“比起帝王信任,卫洮和先帝,你和陛下,应当是差不多的。而论起朝中地位,卫洮当年权势鼎盛之时也都没有拜过相。只不过是他说的话,先帝天然便信上几分,倒是衬得当年的双相掩了锋芒。”

  梅韶不知白秉臣和赵祯之间的君臣情分到了何种地步,可白秉臣自己心里是清楚的,赵祯是自己一力扶持上来的人,他们又有整肃朝堂,肃清辅帝阁的共同目标,两人之间的君臣情谊看着倒比先帝和卫洮实在不少。至于朝中地位,若是非按官职来算,自己倒真的要比卫洮高上那么一截。

  见白秉臣轻蹙着眉,显然是意识到了自己话中的弦外之音,梅韶轻笑着捏了捏白秉臣手上的虎口处,问道:“那么同为辅帝阁选出的阁臣,为什么暗香阁并没有交到白大人的手中呢?”

  白秉臣猝然抬头看他,心中却似被焦雷当空劈下一般,圆睁的杏眼里的震惊可以看得可以看得一清二楚。

  以往所有自己对辅帝阁和暗香阁之间的了解都在此刻坍塌,庞杂的信息在他的脑中成了一团乱麻,白秉臣手心里开始微微发着冷汗。

  因为暗香阁是先帝时才出现的情报组织,又在苍山之案中和辅帝阁阁臣卫洮关系密切,白秉臣下意识地就觉得暗香阁的地位在辅帝阁之下,可若反过来想,从来不是辅帝阁选择了暗香阁,而是暗香阁控制了辅帝阁,那一切的不合理似乎也变得合理起来。

  这就解释了为什么同为阁臣,暗香阁却从来没有交付到自己的手中,因为卫洮是暗香阁选中的人,而自己不是。

  按照这样的思维方式追溯,最初辅帝阁的“神”帮助穆德帝打下江山后,退居苍山,世人皆不知其死活,只有每代帝王更迭的时候,才会有“神谕”降下,选出当代阁臣,如此世世代代,直到先帝那朝,出现了暗香阁。

  暗香阁的主人找到了阁臣卫洮并与他合作,这样暗香阁也首次出现在了苍山事变中,若是这么推算,真正主导苍山之案的是暗香阁?

  可这两者的关联真的只有合作这么简单吗?

  白秉臣沉默着抽出手,在床上虚虚划了几个圈,对着梅韶道:“陛下私下召见过你的时候,是不是示意过要重用你为将?”

  梅韶有些讶异这样关于帝王执政谋划的私事赵祯竟然也会告诉白秉臣,可面上也只是轻轻挑了眉以做回应。

  “陛下的心思并没有那么简单,他本来是想借着你来引出暗香阁背地里的人。”

  梅韶刚回都的时候确实是借了赵祯的一把力,他并没有天真到觉得帝王真正是那么简单地想要自己回来重整军政,只是那个时候他需要和赵祯合作,因此他们也只是各自在自己觉得安全的范围里去行便宜之事,对白秉臣说出的结果梅韶并没有感到有多大的触动。

  “因为我和陛下发现,但凡有军政变动的时候,暗香阁就会出现,从先帝时的苍山事变,到之后的景王叛乱,暗香阁都在其中起到了举足若轻的作用。但是因为暗香阁是在先帝时才出现的,苍山之变距今也不过六年,这样短的时间内,我们并没有足够的证据去佐证自己的猜想,可在六年内中唯二的两次动乱里,暗香阁都身处其中,也必定不是巧合。”

  白秉臣顺着自己刚才在床上画的几个圈,连接着他们其中的关系,继续道:“而陛下知你复仇心切,一定会趁他根基未稳之时动兵戈之争,不过三年,黎国必起烽烟,由此引出暗香阁背后的人。”

  梅韶问道:“万一我隐忍不发呢,陛下又能待我何?”

  白秉臣抬眼深深看了他一眼,“黎国如今的军政形式你也是了解的,四大军侯盘踞四方,而陛下手中未有将领。若是你不动,陛下自会扶持你,甚至扶持到当年你父亲的地位。到了那个时候,至少在明面上,你是陛下一力提拔上去的肱骨之臣。暗香阁的矛头还是会指向你,就像指向当年的梅家、钱家、柳家他们一样。”

  “你们是觉得暗香阁背后的真正目的都在搅乱黎国的军政上?架空帝王军权,扶持地方军权过盛,势必会滋长地方野心,这是要......倾覆黎国的趋势。”梅韶心中一沉,脸色也变得有些难看。

  梅韶心念一转,一阵酥麻传上心间,又转而变为苦涩,他看向白秉臣的眼中带了几分理解和心疼,缓声道:“所以这就是你一力阻止我入都的原因?”

  “一旦入都,你进,便是景王之乱,你退,便是苍山之变,两者皆有前车之鉴,我怎么能坐视不管。”白秉臣深吸一口气,眼中漫过一丝哀伤,又习惯性地垂下眸子,将情绪掩盖住,“或许没有苍山的契机,以梅家为首的几大武将之家也会被暗香阁用别的方法除去,谁知道呢?自我们出生以来,我们的父辈就已经是朝臣,是将军,这样的结局他们当年奋力挣扎过,都没能改变,而你还有的选,你本可以在南地过完一生,我不想你再踏入这摊浑水。”

  梅韶的心弦在他的话中被一点一点地拨动着,他倾身捏住白秉臣的下巴,迫使他抬头看着自己,手下没有用多大的劲,可梅韶说出的话却带着坚定,“砚方,你告诉我实话,你和陛下原本的计划是什么?”

  白秉臣的眼睫突然轻颤了一下,他撇过眼去,却被梅韶强势地扳了回来,他能看见梅韶琉璃般的眸子里深切的、想要知道答案的渴望。

  “或者说,要是你真的阻止了我,你和陛下准备怎么对付暗香阁?”越是触到白秉臣回避的目光,梅韶越是觉得心慌,他隐约觉得白秉臣对自己若即若离的原因就和这件事的背后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告诉我,砚方。”梅韶的语气软了下来,低垂着眼,近乎卑微地恳求着他,“你说入平都如陷泥沼,景王如是,梅家如是,那你呢?你付出的代价又是什么?”

  “没什么。”白秉臣咧开一个笑回他,故作轻松道:“真的没什么,我浸淫朝堂这么多年,还不能全身而退吗?”

  梅韶没有说话,只是定定地看着他,眼中情绪繁杂,忽明忽暗,似是在确认着白秉臣说的话是不是真的。

  “你不信我吗?我......”

  白秉臣张口的话还没说全,就被梅韶一把揽入了怀中。

  没有料到他的举动,白秉臣瞬间失重地往前倒去,压在梅韶的身上,带着他一齐往往床头撞去。

  “你的伤......”白秉臣连忙揽住他的腰,用手护住他的背,将他的伤口和床板隔开。

  稳住身形,白秉臣发现自己整个人已经被拽进了梅韶的怀里,撑着床板就要起来,却被梅韶抱得更紧。

  他将脑袋埋在白秉臣的颈窝里,双手紧紧地禁锢着怀中的人,好似只有这样才能确认白秉臣是真实的一样。

  “重锦?”

  没有回应。

  白秉臣刚想挣扎着起来,突然感受到自己的颈窝一凉,随即就是泪水滴落的湿润。

  他怔了一下,僵硬的身子渐渐放软,伸出手轻轻地抚着梅韶的头发,柔声道:“阿韶,都过去了。”

  “嘶——”白秉臣倒吸了一口凉气,是梅韶隔着衣衫在他肩上咬了一口。

  “你别想骗我,砚方。”梅韶似乎在极力忍耐着什么,恨恨道:“你要是骗我,我可是什么事都做的出来。”

  白秉臣的手一顿,重新落在梅韶的发间,“你信我了?”

  后颈突然传来一阵凉意,是梅韶突然将他的头发拨开,接着上手按压住他后颈的一处。

  “我记得这里有一颗红痣。”

  后脖上传来他指尖一寸寸寻过去的痕迹,带起微麻的痒,白秉臣有些不自在地动了动脖子,闷声道;“做什么?”

  终于,梅韶的指尖停在了一处,轻轻刮了几下,似是在确认它是不是真的一般。

  白秉臣不知道他在确认什么,心中惦念着他的伤,也不敢用力挣扎,只好半撑着身子,尽量不让自己压在他的伤口上。

  下一刻,梅韶闷声道:“我得先确认一下你是不是真的砚方,万一你是公子假扮的呢,你们两个那样得像,连我都分不清楚,不过他的后颈上没有红痣,你是真的。”

  白秉臣对他突然间孩子气的举动有些哭笑不得,他想着或许是梅韶性子傲,不想让人看到他红眼睛的样子,才在这里胡搅蛮缠,便也纵了他去。

  可由着他抱了半响,白秉臣渐渐琢磨出不对劲,他试探着问道:“我记得你刚才说只见过公子一面,而且他还戴着面具,隔得很远?”

  “嗯。”

  “那你怎么知道他后颈上有没有红痣?”

  沉默。

  “说话。”白秉臣的声音冷了下来。

  半晌,梅韶才犹疑着,半遮半掩地开了口,“就那次见面,我以为他是你,事情谈完后,就走到半路又折返了回去。然后撞见你和一个女人在共浴......”

  “梅重锦!”

  “是他在和一个女子共浴......可我以为是你,就动了手,那个女的很急地给他披上了衣服,然后被我拉下来一截,就正好看到了。”

  “......”

  梅韶嘟囔着,“他好奇怪,很怕被人看到他身子一样,一直躲在那个女的后面。”

  “然后我就被他共浴的女子提刀追了整个鬼市......”

  作者有话说:

  白白:那请你解释解释,怎么知道我后颈有痣的?

  梅梅:(逃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