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将卿>第78章 掌中血

  收拾完威虎山的残局,梅韶和白秉臣一同下了山。

  刚到府衙,就有人来报说黄家趁着他们围剿威虎山的空档,竟举家冒着暴雨跑了。

  方敏听了带人赶去黄家,想要查抄点线索,把梅韶和白秉臣两个人丢在在府衙门口就走了。

  梅韶住的地方离府衙有些远,褚言和剑十六被留下威虎山附近重新规划和疏通沧州的流道,方敏走前倒是给他留了一匹马,可是他现在别说骑马,多走两步都费劲。

  在守兵器库的时候,梅韶的身上就受了不少的伤,山洞里炸得突然,梅韶躲得快,背后也被蹦上的石块砸到,再加之方才在山上拉弓射,本就没有处理的伤口被牵扯得更大。

  只是他身上穿的是玄衣,身上又沾了不少别人的血,才没有显现得明显。

  在山上的时候,为了威慑匪徒,梅韶没有和任何人说他身上有伤的事。如今事情了了,整个人才慢慢地觉出痛来,竟是半步都走不动了。

  梅韶看着正目视着方敏离去背影的白秉臣,脑中浮现出他在山上说那些话的画面,他一时不知该怎么界定两个人之间的关系。

  白秉臣看他的眼神是那样的温柔纵容,像是生生折断了六年别离的时光,比他们年少时还要缱绻温和,而那样的话......曾经的他绝不会说出口。

  他对自己的好来得太快太满,像是在追逐着时间的流逝,近乎补偿似的把一切都填补给他。

  可越是这样,梅韶越觉得不对劲。

  他不应该是这样的,不应该是一点脾气都没有,温和得近乎是一个假人,没有半点情绪的起伏,对上梅韶,就只有这样温柔到底的态度,带着不容置疑和推脱的固执,将这份好塞给自己。

  看着方敏走得没了影,白秉臣才回过头,看向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的梅韶,主动扶住了他的背,“走吧。”

  梅韶还没来得及躲开,白秉臣的手已经落了下去,触到了冰凉黏稠的液体。

  白秉臣的脸色在一瞬间难看起来,他看着自己手上已经有些暗淡的血迹,深吸一口气,竭力抑制住了自己想要发火的冲动,垂下眸子,淡淡道:“还能走吗?”

  说着,白秉臣半环住他的腰,把梅韶身上大半的力卸在自己身上,扶住他往府衙里走去。

  白秉臣的神色收得太快,梅韶根本来不及捕捉到什么,就见他依旧是一脸温和的模样,言语上也没有半点责怪自己的意思,心中突然有些空落落的。

  梅韶不清楚真正喜欢一个人应该是什么样的,但是从前父亲每次在战场上受了伤,即便是躺在床上,依旧会被母亲打骂着斥责。

  他的神态太过平静,平静得像是对自己的关怀是模式化的流程,无论梅韶做了什么样的事情,他都会只以这样的神态对着自己。

  白秉臣扶着梅韶到了自己的房中,将他安置在一旁的椅子上,就出了屋子。

  没过多久,季蒲推开门进来了。

  梅韶下意识地往季蒲身后看了一眼,没有人,白秉臣并没有来。

  季蒲看了一眼张望的梅韶,知道他在看什么,回道:“秉臣去换衣服了。”

  梅韶缩回目光,状似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

  季蒲也不说破,上前查看起梅韶的伤口。

  结痂的血沾住了衣裳,季蒲只好用匕首沿着没有黏合的地方,划出一道口子,一点一点地撕下没有粘连的衣物,再用湿布一点一点地擦拭着,试图让它软化一些。

  “忍着点。”季蒲抬头看了一眼梅韶,手下飞快地撕下一片粘连的布块。

  鲜血顿时从撕裂的伤口涌动出来,疼得梅韶闷吭一声。

  这样的伤口在他身上还有好几处,尤其是背后那处被流石打到的地方,最是严重。季蒲撕下那块衣料时,梅韶额间的汗已经打湿了一点碎发,撕裂的瞬间他连叫声都喊不出来,眼前闪过一片白光,随即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眼前才慢慢地回归到可以视物的状态。

  季蒲不敢给他过多地擦拭血迹,大概擦拭了一下伤口周围,就拿出止血的药粉洒了上去,不一会儿,两瓶药粉下去,才稍稍止住了血。

  等上完药,全部包扎好,已经过了好些时候。

  季蒲收拾着桌上的狼藉,道:“秉臣说你这两天没合眼,你先在这里睡会,睡觉的时候趴着,别触碰到你背后的伤,现在夏日里最容易感染,我等会儿送汤药来。”

  说完,季蒲也收拾完了东西,出去后还贴心地给他带上了门。

  刚一出门,季蒲就撞上等在门口的白秉臣,他半靠在门边上,还穿着去威虎山时的那套衣衫,见他出来,一双眼睛带着询问看过来。

  “怎么样?”白秉臣跟上季蒲的步子,一路跟到了他的院子。

  “唔,手感不错,习武之人就是不一样,肉摸着都比平常硬实些。”季蒲明显在插科打诨,没有半分正经的样子。

  “我是问他伤得怎么样?”白秉臣按住季蒲要抓药的手,语气里自主地带了一丝焦躁。

  季蒲撇开按住自己的手,瞥了他一眼,问道:“担心?担心刚才怎么不和我一起进去?”

  白秉臣被打回的手垂在两侧,暗暗地握紧,话语不似在梅韶面前那么平静,“我怕我忍不住吼他。”

  在府门口触到他背后血迹的那一刻,翻涌的怒气一下子就冲了上来,要不是白秉臣强压住自己想吼他的心思,说不定连手都动了。

  “伤得不算深,但是也不小,总归要养上几天,还好没有动筋骨。”

  听了季蒲的话,白秉臣有些庆幸自己刚才没有跟着进去,不然亲眼看到他身上的伤,一定会忍不住火气,和他争论起来,两个人好不容易有些缓和的关系多半会闹得更僵。

  季蒲称好了药材,把它们依次放入药罐中熬煮,状似不经意地提起,“原本你是咬死了牙关什么都不说,现在他知道了,你倒是纵容得有些过了。”

  “我只是不愿横生枝节。”白秉臣也跟着坐在药罐的对面,氤氲的热气晕染得他的神色有些模糊不清。

  “我的时日不多了。”白秉臣极浅地笑了一下,继续道:“他想要复仇,我只能在我还活着的时候,尽力帮他登上高位,替他铲除道路上的敌人,这样,有一日我走了,他的日子也会好过些。”

  季蒲闻言皱了眉,语气强硬起来,“你私自跑去威虎山的事我还没找你算账,你又在这里说起这样灰心丧气的话来。你不是已经答应了好好将养身子了吗?有我的医术在,总不至于......”

  “总不至于让我毒发身亡时死得更难看些。”白秉臣毫不忌讳地接过话来,“小师叔,你我都知道,我是一定会走在他前面的,何必还要自欺欺人呢?”

  季蒲沉默了半晌,没有说半个字。

  药罐在火中咕嘟咕嘟地冒着泡,直到熬好,季蒲端了出来,把它倾入碗中,就撂开了手,话里带着气,“你自己把药送去,不愿意去就让他病死好了。”

  说完,季蒲就梗着脖子收拾药材去了,一点眼神也没有给白秉臣。

  看着季蒲好像真的生气了,白秉臣没有办法,上前端起药,却突然感受到喉间一丝腥甜。

  他拿起手帕,小幅度地咳嗽了两声,血红色在素色手帕上触目刺眼。

  白秉臣拭去嘴角的血迹,看了一眼没有异常的季蒲,不着痕迹地把染血的帕子放入怀中。

  到底离他中毒已经三年了,身体机理早就被掏得干净。白秉臣的身体就像一个无底洞一样,再好的补药养着,都是治标不治本,只能短暂地让他有些好看的脸色,留不住在体内。

  这几日身子没有过去疲乏了,可白秉臣十次里头倒有一两次就能咳出血来,他比谁都清楚,自己活不长了。

  他端起药碗,出了季蒲的院子。

  白秉臣出去时手上只有一个药碗,等到了房中,上头却多了一碗糖渍山楂。

  梅韶已经趴在床上睡着了,没有半分动静。

  白秉臣轻手轻脚地把东西都放在桌子上,才走到床边去看他。

  夏天天气热,为了伤口不化脓,涂了药之后,梅韶并没有穿衣服。

  隔着包扎的布,看着渗出的血,白秉臣能够估算到他的伤口又多深,心中泛疼,恨不得把他叫起来骂上一顿。

  即便睡着,有着伤口的牵动,梅韶也依旧睡得不安稳,时不时地动弹一下。

  看着他微皱的眉头,白秉臣忍不住伸出手轻轻抚平,却在触碰到时,被抓了个正着。

  白秉臣收敛住外溢的情绪,刚想要收回手,就被梅韶握住了手腕,心弦微颤。

  梅韶的眼中还带着几缕睡意,他在梦中恍惚之间感到触碰,下意识地抓住了那人的手,睁开眼才发现是白秉臣。

  看向自己手中握着的手腕,梅韶愣神了一下,随即大拇指轻轻地摩挲了两下,惹得白秉臣的睫毛轻颤。

  他的手腕很细,梅韶一只手握住毫不费力。

  见他低垂着眼不说话,梅韶脑中突然热了一下,又想起他在山上时那让人沉溺的眸光,话没有经过大脑,就问了出来。

  “威虎山上,你说在乎我,在乎的是我这个人不能死,还是在乎只是我?”

  话刚说出,梅韶就后悔了。

  这样的问题,简直是在直白地逼问白秉臣,是因为父辈的嘱托要让自己活下去,还是真的喜欢自己。

  梅韶突然感到喉间有些干燥,他期待着白秉臣的回答,又害怕说出的不是自己想要的答案。

  “你必须得活着。”白秉臣不动声色地抽回手,转身去端桌子上的药。

  手中一下子空了,梅韶勉强地牵了一下嘴角。

  这样自取其辱的问题,他再也不会问出口了。

  作者有话说:

  梅梅:他都不凶我,是不是不爱我

  白白:(隔空锤空气,一万字脏话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