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我当军爷那些年>第25章 禁足

  李慕云自己也没想到,他居然就这么被赵氏给关进了屋。且这一关,就是一连几月。李慕云被关那日,还是仲秋,可时间这么一晃,外头院子里,居然就飘起了雪。

  李慕云从未想过,赵氏居然真的会撕破脸皮,就这么硬生生的把自己囚禁起来。他虽然知道赵氏心底里根本就不在乎自己,可他情愿相信,昔日的母亲,仍会为了维持这表面上的母子情谊,而选择隐忍,总不会撕破脸皮。毕竟他还是这个家的嫡子,还是肃王的世子。

  可这一次,赵氏的表现却格外强硬,李慕云最初以为她那是在气头上,是反应过度了。但事后,整整过去半月,赵氏居然仍不松口,反而将每日守在他门前看守的佣人给增加了一倍还多,直到了那时,李慕云才隐隐觉得,事情变得有些不一样了。可到底是哪里不一样,李慕云又着实不知。

  长安城下过第一场清雪时,赵氏还到李慕云房中看过他。那女人不知遇到了什么变故,居然一进门,脸色就是阴冷的。

  对方表现得这样坦然,李慕云反而有些不知所措了。他习惯了看人虚伪,突然有一天,虚伪的人不再虚伪,他反而心里发慌。

  “慕云,我只问你一句,倘若我容你出去,你还想离开长安吗?”

  赵氏面上不再堆着笑脸,她的语调变得平呼直去,可这语句却显得格外真实诚恳。李慕云有些愣了,他朝着赵氏面上打量,甚至有意无意的想起童年。但过往的记忆就算再真实,只要情谊是假的,记忆本身也便不再珍贵了。

  李慕云轻叹出一口气,他脑中又被胡九彰的模样填满,他想看天山的雪,想看瀚海的冰……

  “想。”

  李慕云答得恳切。

  “我想离开长安,母亲。我可以不做什么王府世子,但我想离开长安。”

  赵氏盯着李慕云一双黑眸,她眼中带着一丝惊讶,但埋藏在惊讶背后的,却是说不清道不明的痛苦与决绝。

  “慕云……母亲不是开玩笑。你说实话,到底为什么突然想走,是谁让你生出这种想法的?还有,那日你与母亲说的那些话……你都知道了什么?这都关了半个月了,你就实话与母亲说了吧。”

  赵氏面上又涌起那种蛊惑人心的温柔神情。

  李慕云下意识的撇开脸,不去看那张曾在自己心目中只属于母亲的温柔面孔。

  “我就是想走。长安城呆了二十一年,腻了,想去外面看看。”

  李慕云的声音连冷了几度,而赵氏脸上的温情而随之消失得无影无踪。

  “那你便别怪母亲严苛。慕云,你好好在房里反省反省,待你什么时候回心转意了,母亲自会放你出来。”

  赵氏说完转身要走,李慕云却连连几步追赶上去。

  “这事父亲知道吗?”他语气中显出几分急迫来。

  “你被禁足的事?”赵氏转过头,面上却无波无澜,“王爷不知道。慕云,如今王府,主事的还是我这个主母。我是你的娘亲,你是我一手带大的儿子,这一点,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变的。”

  赵氏说完,便头也不回的出了屋。而李慕云站在原地,看着自己的房门被两双粗壮的大手从长廊外关死,他脸上说不出的厌恶,甚至连那张俊美柔和的面孔,都因为强烈的厌恶而变得阴冷可怖。

  外面一定发生了什么事。可到底是什么事?

  还有被赶出府的胡九彰,他现在怎么样了?张泗人呢?张泗会不会为了灭口去害胡九彰?

  李慕云心里千头万绪,可偏偏就这一扇房门,他却逃不出。

  就他这副羸弱的身子,倘若要硬闯,恐怕未等跑出几步,就要被门口的小厮按倒在地上了。硬闯绝非良策,已经经历过一次出城被阻的经历后,李慕云不会干这种明摆着自讨苦吃的事。况且如今已是深秋,每年入冬时,肃王李琮就会从东北返回长安,他就不信赵氏真敢把他怎么样了。而至于胡九彰……

  杀了胡九彰对赵氏一点好处也没有,这种事她应该不会做。怕只怕张泗……

  李慕云等不来肃王,只能三天两头的向门外看守的下人打听胡九彰的情况,一番软磨硬泡,终于叫他问出了当日胡九彰被带出府时的情况。胡九彰是被陈番带走的。知道了这一点,李慕云心里多少还安稳了些。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的过,直到年终岁尾,院中堆满了雪。李慕云一直掐算着父亲肃王归来的日子,可眼看着除夕将近,府中却没有一丁点要迎接肃王归来的迹象。

  一早,赵氏身边的婢女又来伺候他更衣洗漱,李慕云一脸的怠倦模样,倒罕见的主动开了口。

  “今年难不成,父亲不打算回长安了?”

  “今年王爷在东北有事缠身,怕是不会回来过年了。”

  那小婢倒答得利索,就好像早预料到李慕云会有此一问似的,脸上连一丝思索对应的波澜都没有。

  “什么大事,竟能耽搁父亲回京?”

  李慕云也不见怪,既然母亲都已经教好了话,那他倒想听听,这被人事先教好的话,到底是怎么说的。

  “这……朝中之事,小婢怎敢过问,世子倘若回心转意,出了这房门,夫人自然会尽数告与你知。”

  “你啊,少跟我来这一套!”

  李慕云轻叹出一口气,再未与那婢女开口。但日子总是要过,随着时间一点点推移,大年初一,李慕云终于被允许踏出房门,虽说身边仍围着三四个奴仆时刻提防着他出府,但能出门喘口气,已经是莫大的放松。

  冬日的空气冰凉,但却清新异常,李慕云止不住想到北疆。他仍记挂着胡九彰的安危,可未想这一路走来,他居然未在府中看到张泗的影踪。李慕云照例去到赵氏房中问安,这一去,他便想着法儿的在王府中绕了一大圈,可李慕云越绕,就越是心惊。这一年的王府,异乎寻常的冷清寡淡。张泗始终不见踪影,就连四处为年节操劳准备着的婢女奴仆,模样都照比平时沉重了不少,哪里还有半点过年的气氛在?

  而待到他站在赵氏面前,再见到那女人的面,李慕云已然惊讶得要说不出话来。

  才不过几月未见,赵氏那张保养得十足精心的嫩滑面容,居然就好似老了十几岁般,凭空添出许多皱纹不说,面色也黯淡无光。

  “慕云拜见母亲。”

  李慕云照例对着赵氏作揖。经过了这三月多的禁闭,他也不似最初那般尖苛了。毕竟是过年,礼数上该有的,还是要有,可他摆正了心态,偏偏府中又处处透露着异常。有大事发生了。李慕云十足肯定,再加上这一年过年,父亲与两位哥哥居然都没有返回长安,这于情于理,都不对劲。每到过年,皇嗣都要照例进宫朝见。难道父亲连这最要紧的过场都不想走了?

  赵氏摆手免了他的礼,但李慕云却未等赵氏开口,他有太多想问的了。

  “到底怎么回事,母亲,为何父亲不归?是不是父亲在任上得罪了圣上?还是朝中局势有变,杨家那帮人……”

  李慕云话未说完,赵氏却已经连连摆手,令他息声。

  “慕云……大唐乱了。仲冬时,安禄山起兵,虽说是打着讨伐逆贼杨国忠的名号,但那实则是在反唐。贼人的军队上月已经攻陷了东都洛阳。王爷他人在安东,被叛军挡在了东北边上。且圣上忌惮东北藩镇的势力,怕是要连咱们王爷也都一道被算在叛军那边了。”

  “这……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怎么不早与我说!”

  李慕云震惊之余,声音中还带着丝丝愤怒。他实在没想到,自己见到庶母后听到的第一句话,居然会是这个。

  事情发展到这种程度,已经不是在意尊卑礼数的时候了,他是王府的世子,倘若肃王就这么给“困”在了安东,那么接下来,这个家的主人,就是他李慕云。而如果他那位高高在上的皇爷爷真的怀疑肃王参与叛乱,那肃王府的人还能不能活过这个年,便又是两说。如今大明宫中的那位圣人,惩戒起自己的儿孙后代来,可要比仇敌还狠毒。

  李慕云会有如此反应,赵氏心里早该有数,但就算是这样,待李慕云一声质问过后,赵氏眼中仍填满了无奈与痛苦。她眼圈一下就红了,李慕云从未见过在自己面前表现得如此怯懦的母亲,他心中暗暗吃惊,但怒火却不会因此消减分毫。他冷着张脸,脑中的思索不曾停滞片刻。

  李慕云越想,眉头便皱得越高;越想,便越是心惊肉跳。

  什么被安禄山叛军挡在了安东?一派胡言!都到了这个时候,作为肃王妃的赵氏,怎么会还看不清肃王府与朝中局势的要紧之处呢?这女人平时心机倒是深重,可碰上了实打实的大事,她反而糊涂得叫人不知该从何处说了!

  李慕云想到这儿,心里的一股子埋怨与愤怒便涌上了头,实在不吐不快了。

  “母亲,我看父亲不是被挡在了安东,而根本就是自愿留下的吧?从开元年间,直到现在,安东都护府的地位跌了多少层,你难道都视若无睹吗?从最初的全权自立,到天宝元年,被划入幽州境内管制,再到现在,连同幽州一起,被划入卢平治下,而担任卢平节度使的正是安禄山!虽然父亲在朝中的地位一日不如一日,但这些年过来,父亲这个安东都护的位子,到底还是保住了。安禄山从中起到了何种作用,父亲与安禄山到底又是何关系,你怎么就看不透呢?”

  李慕云止不住厉声质问。他这个庶母,把王府里的事、还有自己那两个儿子的事,盯得比自己的命还重,可一旦出了王府,这天下的乱局放到她脑子里,便成了一团浆糊。

  “还有,为何父亲又要留张泗这么个人在京中,不就是为了留作后手,打探消息,保我们一家的平安吗?长安城中的任何动静,都不可能完全逃过张泗手底下的那些耳目,张泗是父亲留在长安的暗桩,是保命用的!我这一路走来,也不见张泗人影。你既然已经听了那厮的意见,赶走了胡九彰,现在他人呢?”

  “张泗……张泗他……”

  说到这个,赵氏眼中郁色便更深重了。

  “张泗死了……”

  “死了?怎么死的?什么时候死的?”

  李慕云吃了一惊。他本还担心张泗会为保住自己而加害胡九彰,但没想到这人居然会死。可如今的状况……

  “就是那伤兵刚被送走的第二天。一大早长安县那边就来了消息,说是叫王府的人去县衙认尸。县衙的人说,张泗是当夜擅自带人潜入嘉会坊行凶,被一个叫做陈番的不良帅给斩了首。人家那边人证物证俱在,王府总不能为一个犯了错的死人出面辩驳,再者……”

  赵氏说着说着,神色又黯淡了不少,可李慕云却没空顾及她的那些小情绪。

  陈番杀了张泗,那也就意味着,如今胡九彰该是与陈番待在一处。得知胡九彰没事,李慕云也就安心了,可一块石头放下,压在他心里最沉最重的这块,却如何也放不下了。

  “母亲,我看我们也赶快准备出逃吧。父亲与两位哥哥,很可能已经参与了安禄山的反叛。倘若圣上哪天想起,他在京中还留着我这么个世子,恐怕肃王府的末日,也就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