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破阵>第49章 劫难(九)

  赵彻成了新晋的武状元,天熙帝将先帝留下来的那把金泉剑赐给了他,“能在一众高手里脱颖而出,你配得上这把剑。”他不动声色的说:“真此乃大祁之幸事,亦是赵王府之喜。”

  赵同安见状,忙跪下道:“臣谢皇上垂爱,彻儿定将不负皇上圣恩,以此剑为荣,舍身以护大祁安稳。”

  “赵王请坐。”天熙帝厌烦老狐狸表里不一的样子,勉强笑了笑。

  *

  赵王府近日来门庭若市,贺喜的人络绎不绝,赵彻应付了几日便觉得索然无味,他不喜欢与一群老头吃酒聊政,便寻了个由头在玉楼摆起了宴席,这种席,自然少不了败他手里的这群谒都权贵。

  今年的冬日格外严寒,一场霜冻就叫几州百姓们苦不堪言,这种食不果腹的灾况,谒都自然无以体会。

  赵彻穿了太后赏的华服,人到齐之后,他便站起来说:“平时咱们就是有福同享,如今我以武选入朝,咱们还和从前一样是兄弟,大家吃喝随意,晚些时候霓裳阁有新曲上台,同去一听。”

  霍闲坐的离他远,边上挨着的是裴熠,他打开扇子,悄声说:“你也是他兄弟?”

  裴熠端坐如松,抬首用余光看了华服少年一眼,道:“冬日时鲜蔬果难存,这盘凤尾竹笋看着新鲜的很。”

  “何止竹笋,甘南的鲜橙,还有萝菔丝儿,运输倒不难,从上了船便生炭,在舱中以保不被冻坏,又不能使之温度过高,着实费了不少功夫。”赵彻对此颇显骄傲,他想起上一回在他的席上,裴熠遇刺,本想不过是出于礼节送去了邀贴,不曾想他真来了。

  “原来如此。”裴熠看了面前摆放的佐食小菜,并未动筷,“小王爷费心了。”

  “不费心,就是费钱。”纪礼打趣道:“我家只有干笋,新鲜的冬日可吃不着。”

  席间大家说笑,话题都落在赵彻身上,无人注意他们。

  霍闲今日穿了件黛色的袍子,他自顾自的倒酒,腕骨像玉石一般清透,引的人总忍不住多看一眼,翠玉一般的手指沾了酒,在指尖凝珠子滴下来,仿佛滴在了人的心间上,砸出一片旖旎。

  他侧过脸,眼里挑着笑意问:“不合胃口?”

  裴熠看着他,没说话。

  “那就喝酒。”霍闲端起刚到满酒的杯子搁在裴熠面前,说:“玉楼多得是酴醾。”

  裴熠闻了闻,果然和他桌上的那壶不同,清冽的甜味沁入心脾。

  酒未入口,心已宿醉。

  *

  冬至过后,朝中便愈加繁忙,大祁地广,每至冬月,各地的秋收便由地方官统计送呈达朝廷,今年暑夏雨水不足,入秋又受蝗虫侵扰,到了秋收时节还发了水灾,许多地方不仅颗粒无收,反上呈灾情,其中柳州越州最为严重。

  天熙帝端坐在龙椅上,案几上掌着两盏油灯,他皱着眉,侧影倒映在灯下,又瘦又长。

  李忠义端着外域进供的甜品在一旁候着。

  “皇上,该歇息了。”这是他第二次开口提醒,殿内其他伺候的宫人大声喘息都不敢,只因天熙帝脸色沉的越发厉害。

  “啪”的一声,一道折子在李忠义眼前飞了出去,天熙帝很少一语不发的动怒,这让本就胆小的宫人吓得扑通全都就跪了下去。

  “皇上息怒。”李忠义搁下御膳房刚送来的甜品,上前将折子拾起来,重新整理好整整齐齐的摆在龙案上。

  他是天熙帝幼年时就伺候在旁的老人了,对这个看似羸弱,实际内心强大的帝王真正的喜怒几乎是一眼就能分辨,他朝那吓成一团的宫人使了个眼色,他们如获新生,齐齐退了出去。

  “蔡闫竟敢拿人命与朕粉饰太平,瞒报柳州水灾,他......咳咳......朕要砍了他的脑袋告慰因他丧命的百姓。”天熙帝因着急怒眼中满是憎恶。

  他的愤怒和不甘只有在这无人的时候才能得以发泄,可越是如此,他越是不甘,心中的怒火也越烧越旺。

  李忠义躬着身说:“蔡大人糊涂,国库再紧俏,这笔银子也得支出来。”

  “国库紧?哼。”天熙帝怒气未消,道:“太后生辰户部怎么不呈报国库紧俏,点武魁所用的一应款项他倒是批的快,到了赈灾就没钱了。”他猛一拍桌子,像是问自己,“钱去哪儿了?”

  李忠义走到天熙帝身后,替他按穴,这是伺候先帝的太监在他幼年时手把手传给他的一门手艺。

  “武魁遴选是替大祁招揽人才,祖上的规矩,他也不敢不尽力,蔡闫有罪,皇上定他的罪就是,别气坏了身子。”

  许是李忠义的安抚起到了镇定的作用,,良久,天熙帝才终于平息了点胸中的怒气,他看向李忠义,说:“户部的人还在么?”

  李忠义说:“一直在殿外候着,等皇上召见呢。”

  天熙帝点了点头,只见李忠义抬首提嗓道:“传户部巡官曹旌觐见。”

  *

  殿内的宫人鱼贯而出,低着头小心翼翼的出来,廊下站的人身着官服官帽,年纪不大,他身材颀长,看着温和,即使面见天子也只有敬畏,毫无惧色。

  宫人带他进了大殿,见着天熙帝磕头请安。

  天熙帝觑了他一眼,道:“怎么是巡官?户部尚书蔡闫呢?”

  李忠义小声在天熙帝的耳边说道:“此人是蔡闫的外甥,天熙十一年的进士,如今在户部任巡官一职。”

  “皇上。”曹旌跪在地上说:“蔡闫失察,在柳,越洲灾情上未经核实,下放赈灾款项疏忽以至灾民越积越多,造成失控,臣斗胆逾越,请皇上降罪。”

  曹旌将手里的折子递给李忠义。

  他是个文臣,文人风骨在他身上得到近乎完美的诠释,天熙帝看了折子后略一迟疑,说:“蔡闫是你舅舅,这事是你办的?”

  曹旌不敢抬头,应声说道:“是,户部赈灾钱款一时难以批复,臣自作主张开库赈灾,此事是臣一人主张还请皇上赐臣僭越之罪。”

  他跪在朝堂下,腰背却挺的笔直,这是他自科举后初次见到天子,却也可能自此丢了头顶的乌纱,是最后一次面见天子。

  天熙帝一时不知是否该恼怒。

  天熙十一年,京中最大的盛事莫过于那场科考,当时在殿试结束后,翰林院的主考官曾力荐过这位考生,天熙帝对他的策论记忆颇深,认为他具有治国安邦的才能。可入了仕之后并未掀起什么水花。

  想起这位当年那场盛极一时的科考,天熙帝语气稍稍缓和了一些,“起来回话。”

  曹旌便才起身,恭敬道:“据臣所暗访所知,柳州知府韩显以低价收购边远地区往年的存粮,多是些发霉,受虫灾严重的粮食,人根本不能吃,有不少百姓未被饥荒饿死,便死在赈灾毒粮里。”说到此处,他有些愤怒,道:“此事还请皇上明察。”

  贪污之风向来是每个朝代都会历经的,大祁建国历经三帝,朝纲从最初的动荡到如今渐渐稳定。

  乱世出枭雄,太平盛世出贪官,天熙帝并非不知。

  可官员之间互相勾结已成事实,朝廷没有几个曹旌,官微者只能听差办事,这事还得从内里着手。

  “皇上,柳州人口还不足两万,死伤者可达一千余人,文官笔下的红朱丹,都是活生生的人命。”曹旌跪在地上,他义愤填膺,灾情在前,朝廷不作为,后续地方的民众必然会聚众闹事,由此造成的死伤事件将更难控制。

  天熙帝眼里怒火重燃:“这样的人吏部也敢任用。”天熙帝猛一拍桌道:“从今日起,革蔡闫户部尚书一职,由曹旌暂代。”

  “皇上。”李忠义提醒说:“那韩显......”

  天熙帝说:“传定安侯。”

  曹旌神色一顿,说:“臣告退。”

  “你等一下。”天熙帝说:“定安侯办事素来公允,此事便交由你与他同办。”

  曹旌心中明白这是天熙帝的照拂,他久居户部巡官,如今贸然升迁,赈灾一事牵涉良多又繁杂,若无人压着,他这趟差事办起来怕不容易,民生无小事,天熙帝这是要他速事速办。

  “是。”曹旌垂首。

  李忠义去而复返,裴熠解了佩刀和氅衣,在宫门口*与内宦,迈入宫门时才注意到殿内还有人在。方才进宫一路李忠义已将天熙帝急召他觐见原由简述过,此刻瞥见殿内青年身着文臣官服,心中便已了然。

  殿内寂静,天熙帝脸色还未从怒中回旋,裴熠叩首。

  天熙帝凝眉道:“这是新晋户部尚书曹大人,朕命你们二人主理柳越二洲赈灾事宜,曹旌协理定安侯,至于涉案官员无论官职大小,全部革职查办,此事待赈灾结束,再交由刑部主审。”

  曹旌手心冒汗的上前领旨,他在起身的瞬间余光瞥见这位威风凛凛的大祁飞将,他忐忑的迎上裴熠戒备的目光。

  退出殿外,裴熠才得以打量这位青年才俊,他身量颀长,眉宇清雅,若不是这一身的官服,他更像是个儒雅的书生。

  庄先生同他说起户部之时曾提过这位巡官,虽在天熙十一年殿试上一鸣惊人,却更像是昙花一现,如今却敢冒天下之大不讳,将自己的亲舅舅当成了踩脚石,有胆色也够狠。

  尽管曹旌万般不愿意,但圣旨不可违逆,待李忠义将二人送出殿外,曹旌才说:“此次有劳侯爷了,下官定当全力配合。”

  即便他升任了户部尚书,依旧谦卑,这并非是因为他职位低于裴熠的缘故。

  “赈灾放粮之事往后还得还要请教曹大人。”裴熠说:“来日方长。”

  明明是冬月,曹旌的帽檐下却渗出细汗,他扯出僵硬的笑,连连点头道:“是是是。”

  作者有话说:

  又是wuli柿子消失的一天

  ps:马上重头戏要来了,这回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