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破阵>第14章 升职(四)

  几日后便是裴国公寿辰,平素比寺庙还要清净的裴国公府,一年里终于有那么一天是热闹的,除了齐世广和赵同安等朝中同僚,绝大多数人是纪礼请来的。

  裴崇元不喜欢热闹,更烦应酬,年年生辰的这一趟热闹都是他那个玩性大的儿子打着为他祝寿的名号,邀请一堆狐朋狗友来家中闹腾。

  赵同安微微凝眉,同赵彻说:“他这般闲云野鹤的性子不知怎的生了个这么个爱热闹的儿子。”从一里外就听到裴国公府里热闹的劲儿,他们提前下了马车,让下人将备好的贺礼在进府前又重新检查了一遍。

  “都是玩,都什么不同。”赵彻站他旁边,说:“裴国公受太后恩准可不上朝,天下名川都叫他看尽了,父亲平素并不跟他交好,为何还要亲自来这一趟。”

  赵同安神色微屑,理了理胸口的衣襟,道:“皇上让定安侯顶了桑奇的职,那裴崇元是谁,他是定安侯的舅舅,这一趟我如何不亲自来。”

  赵彻原本想不通,但那日经过霍闲的点拨后如沐清风,现下赵同安这么一说他立刻就明白了,他点头笑道:“清梦近来连马背都不上了,昨日还主动请教大嫂女红。”

  赵清梦是赵同安的嫡女,自幼跟着几个哥哥后头骑马耍剑,偏不爱女孩家的琴棋书画,常女扮男装上街,出来玩的多了便也听得多了。话本里叱咤风云的战将便成了她立志要嫁的人。

  这女儿是赵同安的独女,他宠爱的很,说起来便是一脸慈祥:“清梦倒是比你懂事。”言下之意是叫赵彻少与谒都一些纨绔混在一起。

  赵彻对此置若罔闻,蹙着眉说:“裴熠跟裴国公的关系并不好,这是朝中人人皆知的事,来这趟真的行得通么?”

  赵同安看了前头一眼,不远处就是裴国公府,门口围了不少小孩,府里的下人在门口兜着篮子给小孩子们分发好些甜食。

  “再不好也是一家人,是打断骨头连着血的血缘关系,想来齐国公也是如此想的。”赵同安侧过来脸,就见不远处一辆四面丝绸装裹的马车正不疾不徐的缓缓靠近,马车窗牖镶金嵌宝,好生华丽。

  赵彻顺着赵同安的目光望过去,唏嘘道:“真够奢靡的。”

  赵同安却不然,问道,“听说齐青还在家中造了一座专门存放刀剑的阁楼,你可曾见过?”

  “我知道。”赵彻忽然笑道:“惹得李嗣也跟着效仿呢。”

  马车行至裴国公府门口,那群小孩便一哄而散,下人牵马的功夫,齐世广也到了,一起的还有齐青,赵彻虽不恨他了,可也并不看他。

  两人只是互相行了个礼。

  长辈们寒暄一番便由裴国公府的管家带着进门,主人早就听了府丁通报往外走了。

  *

  那日纪礼负气从街市上毅然决然的与裴熠“分道扬镳”后便没再去过定安侯府,倒不是他这个人有多记仇,实在是拉不下脸面,毕竟当时头也不回的下车的人是自己,再舔着脸跑去定安侯府也未免有些太没面子了。

  他昨日忐忑了一夜,生怕裴熠因此介怀就不来了,结果却没想到裴熠一早便来了,纪礼大踏步走上前来给裴熠见礼,刚要说话,便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

  隔着几道门也知道这人是谁,这般无拘束又爱笑的除了雁南那位绝美的世子爷还能有谁。

  不少人被这笑声吸引的朝门口那处巴巴望着,果然片刻便走进来一位清风俊逸般的男人,他身桌淡青色长袍,后头跟着两名护卫,两人双手都拿满了贺礼,他自己却只执了把点翠的玉扇,潇洒得很,活脱脱一副压迫下人的纨绔样。

  旁人瞧着都心疼那俩孩子,他却不以为然,纪礼挥手叫人去搭把手,“许久都不见你了,是不是又悄悄在府里弄了什么好玩的东西?”

  不待霍闲回话,他便四下张望了一眼,小声凑近抱怨道:“齐青母亲病了,他出不来,赵彻又天天不知道忙什么,见不到人影,我都快无聊死了。”

  最后这句话他故意放大声音是说给裴熠听的。

  霍闲见了礼,便搭着纪礼的肩说:“我让人把雁南的一位能工巧匠师傅给请来了,最近在府里弄出了几个好玩的东西,改日弄完了你来看看?”

  一听玩的,纪礼就来劲的,忙迫不及待的问:“什么好玩的东西?还神神秘秘的?”

  “到时候见了你就知道了。”

  *

  小辈们行了礼向裴国公贺了寿便入了席,怕年轻人玩的不痛快,故而裴国公特意在偏院设席让纪礼去招待,自己则与年纪稍大的同僚在主屋闲话。

  年轻人在一起吃酒闲话总免不了玩点花样,又逢天气好,不多时便从偏院里头移到了院外。

  “裴熠,你去看着点纪礼,别叫他胡来。”听到外头的动静,裴崇元对裴熠说:“我们一群老头字在一起,你陪着也无趣,去看看他们吧。”

  “是,舅舅,那我去看看。”裴熠起身出门。

  裴熠一离开,主屋便只剩下几个年长得。

  裴崇元笑道:“我们都老了,如今的天下是他们年轻人的天下了。”他听着外头爽朗的欢声笑语,感叹盛年不重来。

  “是啊,当年我们在京城也是这般赛马打猎。倒像是看到了年少时候自己的影子。”齐世广也笑附和:“不过咱们也正当壮年,社稷需要我们出力的地方还多着呢。”

  “说到这个,我就不如你们了。”裴崇元说:“各位为社稷尽心尽力,我却是个一无是处的大闲人。”他将面前的酒一饮而尽,许是这些年常常游历在外的缘故,与这些朝堂中的人相比,他到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清逸。

  *

  裴熠出了门便瞧见一排少年手持弯弓,兴奋的声音便是从他们四周延绵不绝传进去的。

  裴熠扫了一圈,除了霍闲一人坐在离得稍远一点的石亭内喝茶吃点心,其余人都围在院中看热闹。

  裴熠本打算去找纪礼的,不知怎的与霍闲视线相对,那人笑起来看似满面春风,却总透漏着几分混吝不羁的意味在其中,颇有些令人不适,裴熠未多想便朝石亭走去。

  “还以为侯爷不爱与我们年轻人玩儿呢。”霍闲在纪礼府里到像个主人,见裴熠走近立即起身。

  裴熠并不吃他这套,轻轻点了头便算是回应,他瞧了瞧那群少年又瞧了瞧霍闲,说:“你一人坐在这儿遮阳喝茶也叫和他们一起玩儿?”

  霍闲盯着他,仍是那副似笑非笑的样子,眉眼一挑,笑道:“所以侯爷是怕我一个人无聊,来陪我了?”

  裴熠从战场到朝堂,从禹州到谒都,还是头一回见这么自恋的人,当即便觉得这幅尊荣给了他,当真是喂了狗。

  他倏忽想起那次在赛马场,霍闲明明受了伤,却没露出半分痛楚的样子,尽管他装的很真,但裴熠那日是抱着他从马上跳下来的,受了伤的痛苦,绝不是他该有的那模样。

  想到这裴熠看了他手臂一眼,问。“你的伤好了?”

  霍闲动了动右手,说:“还没来得及上门拜谢侯爷的救命之恩,秋大夫妙手回春,早已痊愈了。”

  裴熠并不是真的关心他的伤势,他只是随口一问。秋白回来的时候说的清楚,霍闲那日的的确确是受了伤的。

  可他总觉得自己判断的也没错。

  只能说谒都的怪事还真不少。

  霍闲手里的折扇开开合合,目光却一直没移开过,若不是裴熠在想旁的,定然要戳瞎这双紧盯自己的双眸。

  霍闲看着裴熠神色正经的朝那旁玩闹的少年来回梭巡,他说:“你是在找人么?”

  裴熠并不搭理他。

  忽然,人群传来一阵掌声。

  裴熠抬首望去,只见人群中为首的少年拱手笑道:“承让承让。”

  “齐青这一箭,可谓是百步穿杨。”纪礼知道他最近心情不悦,连忙上前给他戴高帽。

  许是手生,他这一箭并未正中红心,但距离还算近了,他这箭法,与先前那几位比起来已经是相当漂亮了。

  齐青身份摆在那里,平素对人又温善,世家子弟都喜欢与他一起玩,此刻都是赞美,但在这一片叫好声中却有个唱反调的。

  “百步穿杨?”有人笑道:“不读史书倒也罢了,也不至于这般没见过世面吧。”

  纪礼说:“怎么?你还见过比齐公子更好的箭术?”

  那位唱反调的不是旁人,正是礼部尚书李茂宗的独子李嗣,他素来与齐青不对付,处处与他较量却奈何又处处矮人一截。

  今天当着一群人的面公然嘲讽齐青,不知道的定以为他是个箭术高手。

  “也不用亲眼见。”他朝身后异服打扮的萨沙看了一眼,“久闻萨沙世子在战场上的赫赫威名,马术箭术都是一等一,不知可愿意让我们开开眼。”

  萨沙早就迫不及待了,挽月公主前来祝寿却因着身份不能与外男久待,便随女眷去了瞭望楼吃点心去了,初桐说的不假,挽月公主确实是人间绝色,一颦一笑都牵动他的心脏。

  听说裴国公府的射箭场从瞭望楼上能一览无遗,他虽长得英姿挺拔,但男人的征服欲往往不在容貌,尤其是马背上出来的铮铮男儿。

  现下有人给他了台阶,他自然乐意下。

  “那有什么不可的,我们东都男儿个个都是游猎长大的,莫说站着不动,就是那靶子是移动的也能一击即中。”

  他接过弓箭,朝瞭望楼看了一眼,下一刻,箭离了弦,箭过无痕,却叫离得近的几人前额的发丝扬了起来,靶上红心被穿了个透心凉,白羽箭稳稳的射在靶后的杨树上。静默片刻便是一阵喝彩。



  萨沙嘴角勾着笑意,将长弓在手里转了转,往后一抛,纪礼见萨沙的箭术这般了得,不免有些惊讶,许是骄傲作祟,他仍不死心道:“你这箭术的确了得,却还不是一等一的,齐青的箭术虽不及你,但我谒都人才济济,未必都不及你。”

  霍闲端起凉茶饮了一口,嘴角勾着笑意,说:“你惹纪礼不高兴了?”

  裴熠只看着霍闲,没有应答,霍闲又说:“他这个人可是计较的很,你一定是得罪他了。”

  “你说什么?”裴熠明知故问。

  “当真不知道?”霍闲收起长腿,坐正了身体,凑近道:“就是玩玩儿,怎么上升到及不及东都蛮子上去了呢。”

  那边,纪礼不服气,挽起弓便要跟他比试,奈何他跟齐青水平差不多,一番较量不仅没有挣回面子,反而让萨沙出尽了风头。

  “你的箭术不错。”萨沙说:“基础扎实,只是少有练习才比较生疏,若是用我那张六十斤的大弓练上三个月,便能在猎场上拔头筹了,你的箭术是师承哪里?”

  萨沙还感谢他这次盛邀,并不有意与他较量,反而虚心请教,但他们哪知道这般言行在乖张的世家子弟眼里那就是轻蔑。

  “教我箭术的人就在这里。”纪礼说:“你敢与他比么?”

  萨沙再次觑了瞭望楼一眼,负手昂首道:“你尽管叫他出来,若真如你所说,我便正好也请教一二。”

  萨沙是铁了心要“请教”,纪礼也是铁了心要裴熠出手。

  霍闲不动神色的看着他们,裴熠转了转套在拇指上的扳指,那枚扳指上又深深浅浅的痕迹,便是拉弓的时候弓弦磨出来的。

  纪礼望着裴熠求助,裴熠并不说话,尽管这样却并不妨碍纪礼继续,“定安侯闭着眼都能射成你这样。”

  说罢便叫人把弓箭呈了上来。

  院中清风徐过,给盛夏里扑进了一抹清凉,院里头的杨树左右摇曳,裴熠将缠在手腕上的袖带解开蒙住双眼,然后伸手接过纪礼递上来的弯弓,众人屏息,他靠着敏锐的耳力判断出落叶的方位,拉弓放箭只在一瞬间完成。

  少顷,便传来擂鼓般的喝彩,他扯开目上的袖带,几十米外,靶上的正红心处方才那片随风而落的树叶被穿了个透心凉。

  他将弯弓丢给纪礼,低头重新绑上袖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