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说好的昏君呢?>第55章 影卫 ...

  整个世界好似都在燃烧, 如同置身灼灼烈火之中, 又好像孤才是那个正在燃烧着的火源。很难受, 想要挣扎却无法逃脱,那如同被烫伤一般的感觉附着着皮肤, 无论怎么翻滚追寻,都无法寻得一小片阴凉。

  就在这被焚烧的世界中, 有一个黑影逐渐清晰,他的手掌粗糙, 盖在孤的额头上,温暖却不会让人感觉燥热。那只手贴着孤的额头,孤听见他的叹息,听见他的低喃,听见他的自言自语, 听见他的安慰。

  那只手离开了孤的额头,阴影消散。眼皮很重, 重到抬起都十分的困难, 可是孤还是看见了, 那人影一袭黑衣,劲瘦的腰肢被紧身衣勾勒了出来, 侧对着孤拉开了木门,而后消失在了刺眼的阳光之中。

  孤以为他不会再回来了, 像是母后,像是伴读,像是阿姐。孤看见他们对着孤笑, 像是往日那般摸了摸孤的头,张开手抱了一下孤,然后转身挥手再无牵挂。他们说笑着走向远方,任凭孤如何哭喊,也未得他们一个眼神,也未曾追上他们的脚步。

  “殿下,殿下……”

  睁开眼时正躺在大哥哥的怀里,他半靠在墙壁上搂着孤。还是孤所见过的那身带着硬铠的黑衣,只是他将头发松散了下来,发丝扫在孤的脸上有些发痒。瞧见孤睁开眼看他,大哥哥抬手来试探孤的额头。

  “殿下别多想,不过是受了凉,有些发热。”他抬手有拉了拉孤身上的被子。温热的感觉让孤下意识的低头去看,入目的不是前几日那阴冷潮湿的破被,而是孤有几分熟悉的,过去母后所盖着的被褥。

  他去做什么呢?

  “殿下若是醒了,便吃些东西如何?”他将孤放倒在另一侧,“属下马上回来。”

  他都说了并且一遛烟儿在孤反应过来之前消失不见了,孤还能做什么,大吼着叫他留下么?

  掀开被子起身,最先注意的是身上被换下来的内裳。这肯定不是孤自己换的,虽然说来有些不好意思,可是孤真的不会自己穿衣服。而且睡觉穿什么衣服啊,多难受……

  抬头四顾,原本空荡的只有一张床,一张桌子还有两把椅子的空间里,多了不少东西。墙上挂着一幅孤很熟悉的画,破旧的桌子上有文房四宝,碗碟堆积在房间的角落里,还有两个大箱子,也放在了角落中。

  孤这是睡了多久,让他有时间搬了个家还装饰了一下房间?

  身侧叠放着衣服,方方正正像是一本册子。房间里很冷,抬头哈气都能够看见飘散的白烟,还未踩着地面,就把孤又从新吓回了被窝。这么冷的天,真的出了被窝孤才是傻的那个呢。

  房间大有房间大的好处,可房间小也有房间小的妙处。以前的宫殿宽宽大大的还有各种隔间门档屏风画扇,若非四处走动是轻易瞧不见整个局面的。可眼前的小屋子只需一眼,便能将所有的东西囊入眼中,一览无遗。

  就比如床脚下叠起的床被,还有放在上面的一把长剑,黑漆漆的却不会让人觉得脏兮兮。又好比放房间对角里已经熄灭的柴火,石头围城了一个圈,将柴火围绕其中。

  若孤仍是太子,或许看着周围的情况之后,因为这样的待遇大动肝火,可是如今孤不是太子了,父皇不再要孤,就连兄长们也嫌弃了孤,曾经对孤卑躬屈膝的人,如今翻过来鄙夷孤。这其中,大哥哥所做的一切,就成了孤最后所有的了。

  至于他为什么要为孤做这一切……

  大哥哥去的时间有些长,他端着碗碟进屋的时候孤还在和被窝里的衣服较劲,低着头纠结着腰封该如何打缠。记忆里阿姐的手只要轻轻一抹就能将衣服整理好,可是轮到了孤就变得格外艰难,不要说系的好看,能系上就不错了。

  “殿下,”大哥哥将手中的碗碟放在桌子上,转身来抓孤,“吃饭了。”

  大哥哥看起来穿的不厚,起码没有孤过往那些日子里穿的厚,没有狐皮披风,也没有加厚的衣裳:“大哥哥你就不冷么?”

  “大哥哥?”他愣了一下,“殿下……不知道仆下是谁?”

  他很有名么?孤应该知道他是谁么?

  摇头。

  大哥哥抿起嘴唇,抬手想要摸孤的头,却又在即将触碰的时候停了下来。他的动作太过熟悉,像是以前母后养了一只狗崽的时候,孤想摸却不敢摸的模样。只是孤的惧怕是因为那狗崽凶孤,他又在怕什么呢?

  向前一凑,将头顶送到了大哥哥的手中:“如果孤应该知道你,却不知道你,孤道歉。”他挡住了孤的视线,看不见他的脸。只是他的手掌很暖和,像是孤想象的那样,拢在孤的头顶,暖暖的,令人心安。

  “是殿下的影卫。”他沉默半响,“殿下该起床就餐了。”

  “影卫是什么?”才不要起床呢,被窝里那么暖喝,外面冷得令人瑟瑟发抖。如今有人哄着孤陪着孤还对孤好,孤当然要趁着这个时候撒娇啊:“外面那么冷,起来做什么,陪着孤一起躺在床上好不好?”

  他坐在床侧低头看着孤的笑容,而后抿起嘴唇抬手将孤裹成了一个球,孤看着他褪去鞋子再次靠在了墙壁上,将孤笼在怀中:“殿下若是还想睡,”动作熟络的将孤的头放在了他的膝盖上,面对着他,“便睡吧。”

  ……孤没说自己想睡觉啊?

  大哥哥身上有一股子药膳的味道,不过已经很淡了:“大哥哥是不是受伤了?”记忆里哭的睡过去之前,撞了一头的粘稠血腥。第一次闻见那样的味道时记忆太过清晰,以至于只要孤想,便能够回忆起那样的味道。

  便是这样,大哥哥身上的味道才会让孤警觉。可大哥哥为什么会受伤,是因为孤么?

  只要想到这个可能,也顾不得什么天气冷了,一个翻身想要从大哥哥的腿上爬起来,不过被子裹的太紧,一个打挺又从新摔回了大哥哥腿上。撞在了大哥哥的腿上,磕碰的孤脸颊发麻,可如今孤的身边只剩下了大哥哥,之前的假设让孤有些慌张。

  也顾不得脸颊被撞疼的感觉,在大哥哥的帮助下稳住了身子,便想要抬手去抓大哥哥的衣裳。孤不懂什么治疗,按着以往的习惯抬头就想喊太医,可“来人啊!”三个字刚出口,剩下的就只有无尽的沉默。

  反倒在这沉默之中,大哥哥笑了起来。他抬手按住了孤的手掌,抓着孤的手掌从他的衣服上拿下来:“殿下的好意,心领了。”他轻轻笑了起来,“仆下没事的,都是一些小伤,已经习惯了,真的不碍事儿。”

  他说着,将滑落的被褥重新裹在了孤的身上,如阿姐国王做的那样小心翼翼:“殿下的风寒还未好,如果不饿的话,就好好休息吧。”他按住了孤,动作笨拙却轻柔,“仆下会一直在的,殿下睁开眼就能够看见仆下。”

  若是不知道他受了伤,或许他的话真的能很好的安慰到孤。孤不想孤身一个人,不想一个人在这样的黑暗中入睡,不想一个人在这冰冷的宫殿中闭眼,若他真的能够陪伴,若是睁眼闭眼他都在,那真的会成为孤心安的理由。

  可如今孤所有的思绪,都在他未否定他受伤了的事实上。

  受伤了有多疼呢?孤长到现在只受伤过一次,那是父皇抓着孤的手掌,用匕首划过了孤的手掌心。在那之前,孤身边有各种人护着,不要说是受伤,只要是轻微的磕碰,他们都会紧张的如同出了什么大事儿。

  过去多么荣耀,如今多么落魄:“如果你很疼的话,”刀锋划过手掌的疼痛与过后的酸麻,仍然让人难以忘却,“孤帮你吹一吹,吹一吹就不痛了。”以前孤是这么哄母后的,每一次这么对着母后说,母后会就很开心。

  她会抱着孤笑,然后凑上前对着孤一顿亲呢。阿姐会在一旁捂着嘴乐呵呵的看着,等到孤想要推开母后的时候,把孤从母后的怀里牵走。她会蹲下身用帕子擦拭孤的脸颊,然后对孤说孤真的很可爱,做的真好。

  “大哥哥你不会扔下孤一个人的对不对?”虽然昨夜这个问题问过他一遍又一遍,在清理杂草的时候问过他,在搬运整理母后衣裳的时候问过他,在埋葬母后的时候问过他,可是孤还是觉得空落落的,难以心安。

  “我会一直陪着殿下的,”如同过去那一千遍,大哥哥的话语还是那样温和,没有丝毫不耐,“我会一直陪着殿下,直至殿下不需要我。”

  “所有人都是这么说的,”抬头看着头顶的横梁,“母后说会给孤找一个聪明伶俐的媳妇儿,可是她还没有等到孤长大,就死了。父皇说他会将孤培养成一个合格的太子,可是他因为几句流言蜚语,不要孤了。”

  “孤的伴读对孤说,等他长大他会成为孤手中的刀刃,一直保护孤,可是他没能长大。孤的太傅倒是有说会为孤尽忠,可是如今孤反倒希望他不是那么的忠诚,没有履行他的诺言。孤或许是母后嘴里的傻白甜,可是孤也不是什么都不懂。”

  大哥哥拍打着孤后背的手掌停了下来,再次落下的时候没有抬起:“娘娘如果看到了殿下如今的模样,一定会很欣慰的。殿下长大了,懂事了,会照顾自己了,就比什么都要好。”他这么说,垂下眼睛看着孤。

  真情或者假意,安慰或者真实,又有什么关系呢:“孤不想长大。”东宫的瓦梁很高,是朱红色的梁木,看不见蛛网,也不会有青苔,“孤想要做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太子,而不是这个只能面对现实的废太子。”

  “孤想要溺宠着孤的父皇与母后,想要爱护弟弟的哥哥,想要信赖哥哥的弟弟,想要陪孤打闹的玩伴,想要对调皮捣蛋学生气到胡子发翘的先生。孤想要的那么多,到了最后却什么都没有了。”

  这样的话大哥哥没有回应,他只是垂眼半靠在墙上,重复着过去那一千遍的许诺:“我会一直都在的,直到殿下不需要我了。”

  “这话,孤不信了。”

  孤是真的不信了,所有许诺不会离开的人,都先一步转身离开了。他们走的那么干脆利落,离开的人倒是解脱了,只剩下孤一个人站在原地看着他们消失的地方,剩下的只有变成苦涩的回忆,还有浑身的冰冷。

  所有承诺不会消失的人,都在孤身边消失了。

  母后,伴读,阿姐,还有那个未曾的见的弟弟。

  所有承诺不会离开的人,都在孤面前离开了。

  父皇,先生,庶兄,还有那些没能长大的庶弟。

  不过对于阿弟来说,没有降临在这个皇家,或许才是幸事。对于那些异母同胞们,或许没有了嫡子与太子在头顶压着,对他们来说才是一件幸事。天家残酷这句话,孤也是在经历了这么多之后,才意识到这句话没有半分虚假。

  至于是谁给孤说的这句话……

  是母后啊。

  “我会一直站在殿下身后的,”大哥哥没有因为孤的不满而改变他的话语,只是靠在那里重复着他之前的话语,“直到殿下不需要我了。”

  孤只能沉默,岔开了话题,大哥哥是不是没有告诉孤:“影卫是什么?”

  “便是殿下的影子,殿下的护卫。”大哥哥有一双很好看的桃花眼,眼角微微上翘,让他原本冷凝的面孔附上了柔和,他笑起来很好看,“是殿下的眼睛,殿下的耳朵,是殿下的手脚,是殿下的刀剑。”

  他说的话,孤记下了。

  “如果你是孤的影子,孤就暂且信你一信。”影子不会脱离他的主人,孤这么相信着。又或者是因为到了如今的地步,他也未曾离开孤。

  “好,”他笑,“殿下还有很多个明天,见证仆下是不会说谎的。”

  “殿下看起来不想睡了,要不要起来吃些东西?”外面的天有几分阴沉,不只是因为天气不好还是日已西垂,“多少吃些东西。”

  母后辞世,孤是要守孝三年的,所以这些时日只有些素菜。可偏生过去孤的日常,最讨厌的便是这些绿油油的素菜了:“不好。”另一方面是因为孤的衣服现在乱糟糟的,腰带不要说系好,打的扣子孤解都解不开。

  大哥哥低头看孤,看的孤心虚的别开了眼睛,也就在这个时候,肚子里传来了咕噜一声叫唤。这就让事情变得很尴尬了啊,说着不饿,转头肚子却暴露了孤的小心思:“恩,就那么一点儿饿而已。”

  “好。”他笑着摇头,翻了个身跪坐在床上,然后将孤扶正,“殿下不饿。”

  大哥哥的动作很快,他在孤还没反应过来时,就扒开了孤的被子:“殿下不饿,可殿下的小肚子却饿了。”他颠覆了孤以为他话很少的认知,“所以殿下要不要考虑满足一下自己的小肚子,然后再和仆下纠结会不会陪着殿下的问题?”

  他一边说着,一边开始整理孤的衣裳,抹平褶皱,拉直交叠的地方,就连腰间孤怎么都解决不了的腰封,在他的指尖打了个转儿就分开了。孤看着他将那布拉了拉,围着孤的腰转了一转,然后在一侧打了个结。

  虽不如阿姐,却比孤做的好了太多。

  然后他翻身,蹲下身帮孤穿上了小靴子,弯腰抱起了孤。腾空无所依仗的感觉让孤有些慌张,慌乱的抬手搂住了大哥哥的脖子:“孤能走路!”

  “地上凉,”他如此回应,几步的路将孤放在了椅子上,“殿下风寒还没好呢。”这么说着,他从另一把椅子上端起了之前孤所注意到的瓷碗,半蹲而下递给了孤,“殿下既然行了,就吃药吧。”

  雪白的瓷碗中,黑漆漆的药因为他的动作而晃了晃。

  孤讨厌蔬菜,当然,更讨厌吃药。

  “恩,药凉了,没什么药效孤就不吃了。”无比庆幸以前阿姐为了哄孤吃药,各种解释药要怎么吃才好,要怎么吃才有效。虽然当时被阿姐那一套一套的理论唬的一愣一愣,可是现在能够套用在这上面不吃药,也是有意义的。

  大哥哥看着孤,好笑的摇了摇头:“殿下怎知,这药是冷的?”他将自己的手向他的方向拢了一下,然后滑到了药碗低端给孤腾出了一片能够接碗的空间。

  ……这药都放在椅子上多久了,怎么可能还是热……

  入手是温热的碗。

  孤瞪大了眼睛去看大哥哥,不明白他到底做了什么,才会让这本应该很冷的药,变成了温热的模样。孤敢肯定在孤说药剂必须温热才有效的之前,这碗中的药剂是冷的,而不是如同现在这样温热,还冒着淡淡白烟的。

  甚至俯身靠近,都能够闻见让人反胃的味道。

  “殿下吃了药,就告诉殿下。”他轻笑着药碗又向前递了递,“所以殿下吃药么?”

  你都这么说了,孤还能怎么样。

  “大哥哥你以前一定就经常哄弟弟,”这么轻车熟路,“知道怎么糊弄小孩子。”接过药碗,里面乌黑的药剂闻起来旧让人有些反胃,双手捧着药碗闭上眼睛,心中一横抬碗仰头将那药一饮而尽。

  以往孤喝药都没这利落过,故意打翻的药碗更是数不胜数,若是放在以前,那些所谓的秘密孤才不稀罕呢。只要孤撒撒娇打打泼,对着宫人板起脸来威吓一番,所有的秘密都会袒O露在孤的面前,无所遁从了。

  可过去那几日,外面的宫人连送个饭都那么勉强,大哥哥弄到这碗药还不知废了多少的功夫。孤是喜欢胡闹,可又不是真的看不清形势,他不知费了多少功夫弄来的药,又怎么能够被打翻。

  刚放下碗,嘴里就被塞了一小块硬硬的东西。还未来得及在嘴里扩散的苦涩,被甜甜的味道掩盖:“好好吃!”以往的糕点都没这么有用过,“这是什么?好甜啊!”没有人不喜欢甜甜的味道,反正孤是喜欢的。

  大哥哥好像很喜欢笑,因为他又笑了起来,眉眼弯弯:“殿下没尝过也是正常的,这东西宫里并不怎么流行,”大哥哥接过药碗放在了一旁,“反倒是外面百姓家里逢年过节的必不可缺,很普通的糖块儿而已。”

  外面的东西啊……

  “父皇说,宫里的东西是最好的,”有些茫然,“如果宫里的东西是最好的,为什么孤从来没有见过这种糖块儿?”

  “那想必殿下也不知道,一勺一勺的吃药最苦了吧?”不知为何,觉得大哥哥的反应有些促狭,“如果像殿下刚才那样仰着头一饮而尽,就不会觉得吃药很苦了吧?”

  打个咯,孤还没用手捂住自己的嘴巴,大哥哥便又笑了起来。

  他真的很喜欢笑。

  “而且殿下也一定不知道,这药一勺一勺的喝虽然不容易反咯,但是却会在嘴里留下味道——”拖长了声音,不知为何孤觉得他在逗弄孤,“而且更恐怖的是,因为喝的时间太长了,所以一整天的——”

  “孤饿了!”拒绝再听他的恐吓,“孤要吃饭了,你闭嘴。”

  大哥哥笑着点了点头,抬手擦干了孤嘴角:“粘在嘴上了,”他直起身子,“殿下且慢用。”

  “你去哪里?”看见他要走,或许是因为最近看到了太多人的背影,所以心里有些慌张。

  “去把院子清理了,”大哥哥倒是没有多想,一边穿鞋一边回答道。大概是语气太过肯定,模样也不像是在骗孤,原本想要说出让他陪着孤一起用餐的话语,没说出口,只听着他在那里汇报,又像是自言自语。

  “院子里杂草丛生的,总是不好看的。昨日为了葬娘娘腾出了一片空间,总不能让娘娘和那些杂草为伍,所以想着把院子清出来,如果可以种些花草,这样以后殿下看见了心情也不会变得很糟糕。”

  他全心全意的为孤着想,孤还能拒绝么?

  只是这样的大哥哥,让孤想到了太傅。只是不同于大哥哥如今还在孤的面前,过去太傅一板一眼时孤不知珍惜,甚至质疑和先生作对,甚至戏弄于他。经历了这件事儿回头再去看,只觉得自己将先生对孤的好意仍在泥土里,使劲的作践。

  对孤好的人,以后孤再也不会践踏他们了。

  孤会对所有对孤好的人,加倍的好。孤会向母后所希望的那样,学会冷漠学会伪装,学会对他人带起面具,学会分类处理。那些对孤好的人,孤会加倍的对他们好。而那些折辱了孤的人,孤会加倍奉还。

  看着手中的米饭和面前的饭菜,大哥哥已经消失在了门口。取了刚才被大哥哥放在一边的药碗,拨进去了一半的饭菜,捧着碗踮哒踮哒跑到了门口,刺面而来的寒风让人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大哥哥如他所说想要整理这个杂草丛生的院落,这么短的时间里他已经挽起了袖子,拿着不知什么时候冒出来的工具准备开始干活了。听见孤的脚步声抬头,看着孤在门槛上坐好,捧着碗:“殿下不在屋子里吃那么?”

  “孤看着你干活,”不想要话题就这么结束,却又实在不知该说写什么,“恩,谢谢?”

  除却谢谢之外,孤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总归不能说孤相信你一定能够干完吧。那样就显得大哥哥和孤以前身边那些太监没什么区别了。虽然孤不曾对他们说过这样的话,可是他们都是干活的。

  大哥哥是不一样的。

  “这个时候殿下只要闭上嘴好好吃饭就好了,”看出了孤的窘迫,“外面天气这么冷,殿下若是吃进去了冷气,风寒就更不会好了。”他一边说着一边放下了手中的工具,开始解他的外袍,一边脱一边向孤走了过来。

  走到孤面前的时候,他的外衣已经全部褪下了,只剩下里面的内衬。

  黑色的外衣在空中划过了一个漂亮的弧,然后落在了孤的身上。大哥哥蹲下身给孤套上了他的衣裳,虽然因为太过宽松,但是带着大哥哥的温度,裹在身上比过去那些狐皮斗篷更暖上几分:“若是冷了,就告诉我?”

  “好。”

  “我会一直呆在你的视线之中的。”他笑了起来,抬手摸了摸孤的头顶,“殿下莫要慌张,属下真的不会先一步离殿下而去的。”

  空口无凭的话语谁都会说,所差不过是在那些华丽的言语之前,到底花费了多少心思去装饰。优雅的辞藻用的再多,出现的许诺次数再多,都抵不过真的到来时,无能力为的挽留和无可挽回的发生。

  许诺不过是张口闭口的事情,真的做起来不知有多困难。

  经历了这么多事情,除却长大的残忍之外,孤得到最深刻的教训,便是承诺不值钱。

  大哥哥起身,慢慢的走到了他之前所在的位置,挥动着手中的工具:“你在挥的是什么?”无话找话,孤不想一个人坐在安静之中。起码当孤意识到还有一个人陪着孤的时候,孤想要找个人说话。

  “锄头。”大哥哥这次没抬头,也没有被孤的话影响到,“刨地的。”

  点头,看着他抬起又挥落。扒着碗里沾着药味的饭菜,忽然觉得也没那么难下嘴了:“你从哪里找来的工具啊,孤还以为这个院子被封了呢。”

  大哥哥的动作很利落,哪怕是在和孤说话的时候,都没有耽搁他的动作:“殿下的确不能出这个院子,”哪怕是这样残酷的话语,他都说的理所应当,“但是我是陛下分来保护殿下的,所以有些东西还是能够弄进来的。”

  “父皇派来,保护孤的?”瞪大了眼睛,看着大哥哥。

  他的话像是一道暖阳,给了孤希望:“父皇不是,不要孤了么?”

  大哥哥手里的动作停了下来他没有抬头看孤,只是盯着他的锄头看了片刻,然后再次舞动:“恩。”给了一个意味不明的答复。

  自欺欺人也好,图个心安也罢,这个问题,孤且不想问下去了:“父皇还是爱着孤的对么?”碗里的饭扒了大半,将碗放在了身侧,手缩在宽大的衣裳中抱着腿去看大哥哥,“这个世界上的父母,都是爱着孩子的对么?”

  “是的。”大哥哥没有看孤,专注于手打的活儿,“虎毒尚不食子呢。”他说完这句话就没了后续,院落中一时之间只能够听见锄头刨地的声音。

  孤将下巴垫在膝盖上看着大哥哥,还想听他说话:“大哥哥会一直陪着孤么?”

  “我是殿下的影卫,殿下是仆下存在的全部意义。”他重复着之前的话语,并没有因为一遍又一遍的重复而不耐,“只要殿下回头,只要殿下需要,仆下一直都在。”

  于是孤回头,只看见了身后已经被洗净的地板,摆放着文房四宝和几个碗碟的桌子,还有两把椅子。母后原本趴着的地方被人擦拭的干干净净,没有已经凝固的血,也没有那几日孤给母后喂饭时散落的伙食。

  只是这么一回头,孤却看见了挂在墙上的那副画:“你把画拼起来了?”

  那是母后最喜欢的画卷,是如今最具盛名的得道高僧所描绘的山河。那高僧孤还有幸得见一次,便是母后嚎啕大哭那日,站在庭院中与孤说话的大师。听说他后来认出小九的母亲是妖孽,为父皇除了妖。

  只是这画儿明明被母后撕了,被她撕得粉碎,东一片西一片的埋在了皇后宫殿的土里。阿姐说这是因为母后放弃了。孤不知道母后放弃了什么,只记得从那过后母后喜欢坐在窗前,看着院子中盛开的画。

  大哥哥从哪里把这画挖出来,然后拼起来的?

  这幅画并不是眼下最流行的彩色画卷,而是最简单的黑白墨色山水图。其间有高山流水,有落雁飞鸿,有热闹集市,也有荒废古城,有寻常夫妻的日常,也有书生学子赶考的热闹场景,母后说,这画卷每一处,都是一个故事。

  “这是娘娘最喜爱的画,以前娘娘长长抱着殿下同殿下讲这画里的故事。”大哥哥的声音从院子里传来,“殿下前日哭着要娘娘,仆下便想若是殿下再思念娘娘,对着这画儿说一说,或许会好上很多。”

  眼眶有些湿,孤抬起头盯着那画上几近不可见的裂缝,咧嘴笑了出来:“你骗人哦,孤刚才回头就只看见了画,没看见你站在孤身后。”

  “因为娘娘正站在殿下的身后啊。”大哥哥将刨开的杂草堆积在一起,然后从新拾起了锄头开辟了一片新的空间。

  “所以,你刚才就是在骗孤的对吧!”大哥哥是父皇与母后之外,第三个和孤这么平等说话的人,前两个当然是伴读与阿姐啊。

  或许是孤的语气太过欢脱,大哥哥也跟着笑出了声,他停下手中的动作看着孤:“我的小殿下,你一定要这么抓着字句上的意思不放么?”虽然是在与孤探讨,但是在孤看来他更像是小伙伴那般与孤说笑。

  “可就是你说的啊,会一直站在孤的身后。”得理不饶人。

  “那殿下现在转个身,面朝房间里好不好?”大哥哥摇头顺着孤的话往下走,“这样殿下也算是背对着仆下了,大概就真的是一回头就能够看见仆下?”他挑起一边儿的眉毛,似笑非笑,“满足殿下字面上的意思?”

  “明明就是你自己说的么。”小声嘟囔了一句,“你不饿么?”

  大哥哥摇头,说他吃过了。他的刨地的动作很熟练,在这个寒冬之中头顶还出现了汗珠子,看起来一点儿都不因为他穿的那么少而感到寒冷。反倒是孤,裹的那么厚,甚至连大哥哥的衣服都裹在了身上,还觉得冷。

  “那以后,就只有孤和大哥哥两个人么?”看着大哥哥的动作热火朝天,坐在这里一动不动也是无趣,便裹着衣服站起身准备去找大哥哥。结果衣摆太长绊住了脚步,向前踉跄两下最终还是没站住,一头栽了下去。

  却没有摔在地上,而是跌入了大哥哥的怀中:“你是怎么做到忽然站在孤面前的?”瞪大了眼睛,大哥哥与孤站的距离并不远,实际上这个院子本就不大。可是在这么短短一瞬跨过十几步的距离,也是极为厉害了。

  “因为我要保护殿下啊,”大哥哥将孤放在了台子上,“殿下想要做什么?”

  “看你那么忙,便在向是不是能够帮帮你,左右孤也是闲着的。”站在台子上,孤才和大哥哥一般高,“而且母后一直都说,冬天如果冷的话,就出去跑上一圈,转头就不冷啦。”对着大哥哥笑,“所以,要不要孤帮忙?”

  “殿下若真的无事,”大哥哥对于帮忙的事情绝口不提,“不如去屋内描字吧。”

  “不要!”屋子里暖和,可是看不见大哥哥。

  对于孤的解决,大哥哥也没有直言不好,只是好笑的点了点头:“那我陪着殿下去描字?”他一步跳上了台子,然后弯腰抱起了孤朝着屋子里走去,中间还顺路将孤放在地上的饭碗端了起来,抓在手里。

  只不过看到桌子上剩下放在一起的饭菜时,他转头问孤真的吃饱了么。

  “孤想着你还没吃,就给你剩下了一半。”得意洋洋,“孤对你很好吧。”

  “殿下,你知不知道被你这么一说,明明是好心,都会让人觉得是施舍。”将孤放在了椅子上,他转身从一旁的箱子里取出了一个小碟,然后取来了水,“沾着水,在桌子上写字可好?”

  “那大哥哥呢?”

  “我现在正站在殿下面前啊。”大哥哥好脾气的笑道,“以后,也会一直都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