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簪花>第47章 

  戚侧妃并她身边的奴婢倒都是个骨头硬的,只是再硬的骨头落在了李芙的手里,也总要学会开口求饶。

  面目平淡的大貂寺取了身侧小黄门奉上的湿帕子净了手,指了瘫在地上如一团软泥的奴婢淡淡道:“拖下去。解药速送去观烟阁。”

  他说完瞥向了坐在上座看完了这一整场刑法整个人被冷汗浸透面目死寂的戚侧妃,略一躬身,“您是贵人,自轮不到奴婢们来问,烦您候着,奴得先去回话。”

  ……

  “孩子?”萧令明慢慢地重复了一遍,在说完之后才反应了过来钱筠到底说了什么,他下意识地就回头看向宋聿,然后下一刻又觉得自己的反应可笑,宋聿的子嗣早就断在了当年自己奉上的那一碗出自萧令仪之手的绝嗣药当中。

  宋聿阴沉地开口,“几个月了。”

  钱筠小心答,“一月有余。”

  “去传老三。”宋聿略一思索就挑眉令道。

  “不是宋显……”萧令明深吸一口气扬声打断,“他知道碎儿……知道碎儿对我来说有多重要,只要他没有失心疯了,就断不会碰碎儿。”

  天子嗤了一声,“你信他?床上同他滚了两回就看不出来老三是个面善心毒的了?动了碎儿,他正好……”

  萧令明却似没有听见天子话语中的不善讥讽来,他喃喃道:“是谁呢……”

  是谁的……谁做的?!

  蓦地,他陡然想起了那日碎儿的异样,登时如同五雷轰顶一般僵愣在了原地。

  宋聿见他神色有异,登时察觉了什么关窍,他上前两步扶住了萧令明的肩膀,正要开口,就听一小黄门奉着一小小要纸包快步跑了进来。“圣人,娘娘,李貂寺自睿亲王侧妃戚氏的身边的奴婢口中问出了解药。”

  解药……萧令明猛地转过头,双眼中陡然爆发出了脆弱的希望。

  他直直看向钱筠,然而在钱筠的脸上,萧令明没有看到自己期盼的喜色,反倒是望见了一层更深切的为难和同情。

  “有解药……也不行了吗……?”萧令明仍旧不死心,哀伤又绝望地低问着。

  方才出去取药名为方瞿的医令在这时端着钱筠吩咐的东西走了进来。钱筠回避了萧令明双眼中一击即碎的希冀和期盼,接过了方瞿递来的药碗,仔仔细细地以小勺喂进了碎儿的口中,又取了参片放进了碎儿的舌下。

  钱筠手上仔细地做着这一切的时候,不忍又详明地对萧令明解释,“大红已出,毒入心脉,神仙在世……怕也就救不了。”

  钱筠做完这一切,取了帕子擦了擦自己额头上的汗珠,小心地劝他:“娘娘,老臣一取下碎儿姑娘眉心上的金针,她便能转醒。您有什么想说的话,想仔细了,简短些,碎儿姑娘撑不了多久了。”

  萧令明惶然地抬起眼,直勾勾地落在钱筠的面上,半晌,哑着嗓子干涩开口,“若是不取呢……不叫她醒来,不打扰她……”

  钱筠叹了口气,垂首,“也不过是拖个半日,人就悄无声息地去了……”

  萧令明大悲大痛之下竟是轻笑出声,他垂着眼,眼神虚虚地落在自己的手上,过了许久,平静地说了一句,“取了吧。”

  钱筠应声,便悬腕轻轻取下了碎儿眉心的金针,只见金针方方离体,碎儿就呛咳出一大口污血,继而眼皮剧烈地颤动,勉力至极地睁开了眼睛。

  她先是愣愣的看着上方,继而在萧令明焦急地呼唤中艰难地转了头,她看着萧令明那张泪痕纵横妆容狼狈的脸,勉力至极才在唇角翘出一个俏皮笑容,“……您……怎么……这样了呀?”

  萧令明握着她冰冷的手,见她有了反应便单刀直入,“孩子是谁的?是那日你出宫晚归吗?”

  碎儿那对黑白分明的眼珠晃了晃,有些不解地垂下眼喃喃重复了一遍,“孩子……”

  然而她再看向萧令明却是问:“奴……奴……要死了吗?”她说完望着萧令明听到这句话之后难看的脸色便明白了一切。

  碎儿轻轻摇了摇头,声若蚊呐,断续艰难地开口,“……奴不知道……他们说的……什么僭越……说碎儿……碎儿脏了……就不敢……不敢僭……僭越了……”

  “……可碎儿不懂……不是碎儿做的……是他们……是他们害我……公子……公子他们……他们为什么要说碎儿脏呢?”

  她上气不接下气地勉力说完,眼中再也含不住的清亮干净的泪水就落了下来,冲散了面颊上沾染的血污,“该是他们脏才对……对吗……公子……”

  萧令明的双耳因眼中汹涌不可遏制的泪而仿若被蒙上了一层死水,他听得只觉得耳中嗡嗡作响,头疼欲裂,仿若喉管和鼻腔全数被泪水堵上了,他艰难地深吸了一口气,想要屏住哭腔,给碎儿一点支撑。

  他硬生生挤出一个难看的安慰笑容,眼泪却不听话地不绝滴落,“……是……是……我的碎儿干干净净的,永远干干净净的……是他们脏……是他们心里脏……”

  碎儿听了,信了,开开心心地眨了眨她蓄满了泪的眼,“……碎儿听……听您的。”她说着只觉得自己发声越发艰难,也越发吸不进气了,她恋恋不舍地看着萧令明,无端地想到了那日睿亲王的话。

  她不知道,也从未想过,但如果知道自己快要死了,想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只想看着他,想记着他,如此就是喜欢的话,她该是喜欢公子的……

  碎儿动了动唇,有些想告诉他,可又忍住了,下辈子吧……他这么好……这么好的人,知道了想必会难过的……

  下辈子……

  若能找到公子……

  早一点。

  早一点说给他听。

  叫公子听了像少时笑姐姐那样笑自己,笑自己没出息。记得公子那时待笑完了,又哄琐儿说她没见过别人才会觉得他好。

  碎儿想着,慢慢地已然看不清萧令明的脸了,她眼前的一切都被无边无垠的昏黑一点点吞噬着。

  “碎儿!!!”

  她在彻底浸入昏黑的天地前听到了一点关于自己名字的朦胧动静,她有些不服气地想:这该公子这辈子唯一说错的事情。

  ……

  正厢房中,宋显捧着一碗热茶,平静地听完了李芙的回话,露出恰到好处的惊愕和痛心,继而得体有礼地将李芙亲自送出了门。

  待彻底转过身背对着门,除兰亭外无人瞧见的时候这才眉尾一挑,那对温润俊秀的眉眼总算是泄出了三分阴戾。

  红蓁……

  宋显在心里缓缓过了这个名字一遍,红蓁下的毒,或者说是红蓁身边的观星下的毒,是为了害谁?

  那碗粥过了俞雅的手递到了碎儿的手上,碎儿是自己下来的,也就是本只能进俞雅或者阿绾的口。

  阿绾……宋显眯了眯眼,那日在宫中,俞雅指认皇后推阿绾落水,是借了父皇厌弃皇后的由头。她想养阿绾,但阿绾被抱进了昭阳殿,是碎儿的缘由所以萧令明开了口,俞雅或许不知,但若是阿绾在宫里有了意外,或者她为阿绾挡下了宫里的意外,就有理由再把阿绾抱回来养着。

  只是若是俞雅所为,她为什么明知有毒还要把粥给了碎儿,宋显皱眉思索再三也解不开来,可他很快就不以为意地舒展了眉头。

  这不重要,甚至是不是俞雅做的都不重要,俞雅有理由做这些就够了。

  碎儿在谁手上出的事不是他需要关心的事情,他该想想如何顺势推一把能给自己博点好处,其次还要想想如何在萧令明跟前与这件事撇清关系,他那样温良心软的人,自己可怜些,叫他知道自己痛他所痛,忧他所忧,他总要不忍心的。

  而且宋显有自己的私心,红蓁做的难免又要牵连皇后,若是父皇生了废后之意,改立萧令明对他来说可是大大的不妙。

  妃子再如何也不过是个妾室,将来放去行宫私下养着,亦或者更干净些干脆叫明皇贵妃的壳子薨了,都可随新帝心意处置。但是皇后不同,那是国母正宫,半君的贵重,自有朝臣一双双眼睛盯着。

  就在这时,“王爷……”俞雅扶着问月语带担忧地走了进来,试探道:“李貂寺如何……”

  宋显转过身的时候就已经收拾好了神色,他眉眼温和地望着难掩忐忑的俞雅,心下已然有了决断。

  碎儿对萧令明而言怕是心尖上的人物,此刻生死难料,他必不会轻饶,怎么看这都是一个送自己出生不凡的妻子去死的绝妙时机。

  老大被他釜底抽薪借父皇的手废了,老二是个莽的,且当年在军中事涉军饷油水的事情不少,怎么看也不足为惧。

  如此情势之下,当年对自己来说是鼎力之助的定远侯府便显得食之无味,弃之可惜了。且有从龙之功的后族侯府总是个麻烦,将来自己动手也不甚好听,不若借萧令明之手先料理了俞雅。三两句治府不严的斥责换个将来清净,怎么看都是划算的。

  “……是红蓁。”宋显道。

  俞雅大惊,抬了帕子掩唇,“怎么会是……”

  可她还没说完就被宋显打断了,“再往下查,就是你了,观星不是你指给红蓁的么。”他故意诈她,话说得轻巧平淡,可对于俞雅来说不啻于九天落下的惊雷,令她一时连做戏都忘了,难掩惊愕和恐惧地愣在了原地。

  宋显不急,他甚至接了兰亭奉上的茶水搁了两块冰,这才慢悠悠地饮了一口。

  俞雅在这段空档里来不及整理思路,只是本能地掩饰否认,“怎么会是妾呢,红蓁是皇后和太后的人,观星也只是府里采买来的下人,妾当日不过按照侧妃的规矩指了她过去,便与观星再无交集了。”

  她说着,眼神不住地乱飘,蓦地似乎是理顺了,扑通一下就跪了下来,“王爷,那日在宫中是妾一时糊涂,想着再也不能有孩子了才推了阿绾下水,想要将阿绾养在身边,以至于害得皇后禁足,许是因为这个皇后才记恨妾与阿绾,那晚汤羹若不是碎儿姑姑下来,本是妾要尝的啊!!”

  她又狼狈地向前膝行了两步,双手按在宋显的腿上,哀切剖白,“若是妾做的,妾有什么理由让碎儿姑姑代妾尝了羹汤呢?”

  宋显听了,饮茶的动作一顿,垂下眼帘看着俞雅,温柔地问了一句,“是这样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