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貌美恩公不对劲>第177章 幻象

  随着关平野凄厉的喊声, 正在打斗的所有人都愣住了。

  偌大的山体中突然一片死寂,静得令人头皮发麻。

  关山颈部被蹑影撕开一条深深的口子,现在鲜血还在汩汩地向外涌出,他向后靠在四轮车的靠背上, 最后凝固在脸上的表情只是双眼圆睁, 满脸惊诧, 似乎不相信义子竟会对自己出手。

  聂云汉站在一边,手里握着的蹑影垂下, 刀尖指向地面,刀刃处只沾了很少的血迹。

  他垂着眼,看不出神情。

  关平野扑到关山身边, 疯了一般地去捂住那道伤口,肝胆俱裂地吼道:“爹!爹……你不能死!不能死啊!”

  他顿时泪流成河,双手哆嗦着,沾满了鲜血, 不可置信地回看聂云汉:“哥,你疯了么?为什么要这么做?”

  另一头高酉和孟闯猛然反应过来,登时一个跟头跳到聂云汉跟前, 两把刀齐齐搁在他的颈间。

  孟闯一把拽下蒙面的布巾,阴沉着脸:“门主, 是否杀了此人,为关爷报仇?!”

  关平野脸涨得通红,他瞋视着聂云汉, 一步一步走过来,满是血的双手紧紧揪起了聂云汉的领子, 痛不欲生地大声质问道:“你……你怎么能杀了他?他是我爹,是你义父啊!我们一次次对你手下留情, 你为什么、为什么这么冷血?”

  “够了,平野!”聂云汉抬起眸子沉痛地看他,“那根本不是义父,你别再自欺欺人了!”

  此话一出,在场之人无不惊讶,只有哈沁捂着口鼻,眼睛中闪过一抹冷笑。

  孟闯与高酉诧异地面面相觑,搁在聂云汉肩头的刀也不由自主地垂下。

  关平野茫然道:“你说什么?”

  聂云汉眼中布满血丝,心痛道:“平野,我与你一样难过,但你不能……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义父已经死了!两年前就死了!”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关平野木然地松开手,转身看向四轮车上的“关山”,语调中不带任何感情,“我爹就在那,我们就要大仇得报了,你却杀死了他。”

  高酉看着聂云汉,大声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凭什么说关爷是假的?!”

  聂云汉看着关平野的背影:“平野,你莫要再唬我,如果这个‘义父’是真的,以他的性格,此处根本没有你说话的份儿,哈沁要忌惮,也只会忌惮义父,不会忌惮你!如果义父已经生了杀我的念头,哈沁又怎么可能放过我?!”

  孟闯似乎明白了什么,与高酉一同转头看向哈沁。

  哈沁此时才发觉,身后的烟雾不知何时已经散尽,原来方才所谓的横云破不过是障眼法,根本没有杀伤力。

  他愤愤地放下袖子,冷声道:“聂云汉,真难为你了,关平野这么用感情拿捏你,你还能保持清醒,不知道说你是聪明绝顶好,还是冷血无情好!”

  关平野依旧背对着聂云汉,他的手按在四轮车的扶手上,因为用力而骨节发白,整个人一直在颤抖:“那是因为我爹身体不好,所以才让我来……”

  “即便如此,说了算的仍是义父,也不会是你。”聂云汉觉得自己残忍极了,每说一句话,就像是在往关平野胸口捅上一刀,可是这话他不得不说,“义父杀伐决断,若真是他没死,若他真要复仇,若他真想杀我,定不会像你这般处处手下留情,刻刻心存幻想!”

  关平野肩膀抖得更加厉害,他像是笑了:“哥,你在讽刺我对你的感情么?”

  “不,我只是心疼你……”聂云汉眼眶红了,“心疼你被仇恨折磨成这副模样……”

  哈沁假惺惺地拍了拍手:“聂千户真是厉害,你到底是怎么看出来的?若是方才那个原因,有理是有理,可那只是你的推论,直接下手砍?啧啧啧,实在太狠,你就不怕砍错人?”

  “我砍的只是一个幻觉,若非如此,平野如何清醒?!”聂云汉回头,远远看着哈沁,怒道,“你们的故事编得很合理,若是说给别人听,想必大家都会相信,甚至觉得义父这仇该报。可他不是那样的人!”

  “义父一生刚直,忠肝义胆,什么道理都想得很通透,不然也不会在我义母死后这么多年还继续为大曜出生入死。他向来将别人的命放在自己之前,若是那时没有为爱妻复仇,时隔多年,他更不会因为自己的遭遇而去背叛他一生的信仰!”

  “平野,如你所说,只是在禁宫内刺杀皇帝,接着太子继位,不会影响大曜朝堂,也不会给百姓带来什么伤害——可这只是你单纯的想法,你可知道,若是皇帝在禁宫遇刺,京城三大营和皇帝亲卫里有多少人要掉脑袋?!义父做事考虑周全,绝不会为了一己私仇枉害那么多性命!”

  关平野的手指下意识地抠着四轮车的扶手,抠得指甲鲜血淋漓:“哥……人是会变的……尤其经历过那么多……”

  “不,就算变,他也不会变成你说的这副样子,更不会连同独峪人来复仇!”

  “别再说这些了。”关平野背对着他,低着头,声音嘶哑,“没有确凿证据,你不会出手杀人的。告诉我,是哪里出了纰漏?”

  聂云汉深深叹了口气:“义父对芹菜过敏,我将芹菜汁放在他的饭里。前几日不知道他吃没吃我做的那些东西,不好判断,可今日,我亲眼见他将一大碗掺了芹菜汁的面条吃下,按理说,不出片刻,他必会全身发出红疹……”

  “原来是这样。”关平野打断他,垂着头笑得浑身发颤,“千防万防,我竟把这个给疏忽了。”

  “多么微不足道的一件事。”

  “我教了他那么多,从生活习惯到思考方式,他学得那么像,惟妙惟肖,真的像我爹又复生了似的。”关平野缓缓转过身来,神情悲痛欲绝,眼睛红得好似要滴血。

  他定定地看着聂云汉,悲怆道:“连我……连我都信了,你怎么、怎么会不信?”

  聂云汉走到关平野面前,沉痛地看着他:“平野,你是太难过了,给自己造出这样一个幻境,你把那个人当成义父,你把望星当做是我,你觉得只有这样,自己才不是孤单一人……可这都是假的啊!你收手吧,好吗?哥带你离开这儿。”

  “我不收手!凭什么要收手?!”关平野冲着聂云汉疯狂大吼,“哥!你非要拆穿这个真相,非要清醒,好,我醒过来了,可这样我只会更恨!我爹死了啊!被狗皇帝害死的!你去打扫过战场,你知道他被炸成一滩烂肉,只剩下一条手臂!他为大曜付出了一切,狗皇帝为了跟独峪媾和坑他至死,害得他死后连具全尸都没有,还被安上通敌叛国的罪名,你要我怎么原谅?你凭什么让我原谅?!”

  “我身为人子,为爹娘报仇,有错吗?!”

  聂云汉伸手,将关平野拥进怀里,哽咽道:“我懂,我懂,对不起平野,你最难的时候,我没能在你身边,让你一个人经历那么多……可是义父泉下有知,一定不希望你这样为他复仇。他定是希望你好好活着,堂堂正正地活着,而不是为了他们糟践你自己的人生!”

  关平野趴在聂云汉的胸口嚎啕大哭,几乎要昏死过去。

  哈沁见状不对,冲身边护卫使了个眼色,一群人缓缓后退。

  聂云汉余光扫到哈沁的动作,突然抬手在关平野后颈一砍,将他砍晕过去!

  孟闯登时怒道:“你又要做什么?!”

  聂云汉仰头,往云虚子的岩洞那处大喊:“阿闲!”

  “在!”

  卓应闲一声清脆的应答后,云虚子的岩洞口突然发出“咣”“咣”“咣”的爆炸声,碎石应声而落,地面微微颤动,巨大的回音在空旷的山体内显得格外规模宏大,听起来十分骇人。

  聂云汉大惊:“阿闲,出什么事了?!”

  “汉哥,不好了!”卓应闲背着背包,一手拿着拂雪,和云虚子从岩洞里出来,狼狈地跳到地面上,一边跑一边喊,“我们好像炸了不该炸的地方,恐怕触及了机关里的寰宇火雷!”

  上面岩洞处还在不断发出爆裂的声响,高酉登时大惊:“那岂不是整个山都会塌陷?!”

  哈沁闻言,冲护卫大手一挥,一行人迅速往角落里一处通道跑去。

  聂云汉把关平野往孟闯手里一塞:“护好你们的主子,去林园住着,跟平野说,我会去找他说清楚!我们先去追哈沁!”

  紧要关头,孟闯也顾不了那么多,背起关平野,与高酉走了另一条路,匆匆跑进通道里不见了人影。

  聂云汉和卓应闲对视一眼,两人迅速跳上岩洞,飞快地劈开关着那些工匠的岩洞栅栏门上的铁链,大声道:“要活命,随我们来!”

  工匠们立刻跟着一涌而出。

  云虚子去追盯哈沁的行踪,此刻在地面上一个角落里探出头来,向聂云汉和卓应闲招手:“这边!”

  孟闯和高酉在狭窄的通道里跑了一会儿,发觉山体里已经没了响声,立刻警觉地停了脚步。

  两个人屏息仔细听了片刻,孟闯恨恨道:“妈的,上当了!”

  高酉道:“现在怎么办?回去吗?”

  孟闯偏头看了看趴在背上的关平野:“算了!姓聂的就是故意这么干,好追着哈沁逃出去,咱们现在回去也没用,走吧!”

  正如他所言,聂云汉、卓应闲和云虚子带着一大帮工匠,循着哈沁逃跑的路线,找到了另外一个出口。

  哈沁急于逃命,自然也来不及关上机关门,那处通道是他们走马车的通路,比别处要宽些,要不然那些工匠仓皇逃命,搞不好会发生踩踏事件。

  现在门四敞大开着,聂云汉也便不再管他们,与卓应闲和云虚子去追哈沁的车队,想要把运送战俑的马车拦下来。

  外面天光大亮,气温炎热,应该差不多是正午时分,能够再见到阳光,几人都觉得十分亲切,只不过暂时还来不及感叹,只顾寻人。

  然而他们施展轻功追逐哈沁的踪迹跑了很久,追到山路上却失去了踪影,正在犹疑之际,听得嘚嘚马蹄声突然响起,循着声音望去,便见一辆马车在山道上狂奔,驾车之人正是哈沁的护卫之一!

  聂云汉三人相互一点头,登时冲那辆马车追去,那护卫听见动静,匆忙回头,见是他们几个,接着便要弃车逃入山林!

  云虚子轻功最好,当即踩住马车车顶借力,一跃而下便击中了那护卫后背,将他踹倒在地,并以膝盖顶住对方后心,伸手将他的下巴卸了下来,伸手进他嘴里抠出了藏在牙中的药丸,拖着人往回走。

  卓应闲跟来,见他师父这行云流水般的动作,吃惊地张大了嘴。

  “怎么?你下巴也脱臼了?”云虚子十分得意。

  聂云汉勒停了马车,将车内搜了一遍,没有找到任何线索,见云虚子和卓应闲拎着人回来,冲过去问:“你们运送战俑的车队呢?!”

  那护卫怒目圆睁,瞪着聂云汉一言不发。

  聂云汉心中情绪难平,没心思跟他耗时间:“我给你把下巴接上,你最好有什么说什么。”

  他一抬手,给这护卫复位了关节,谁知那人冲他“啐”地吐了口口水,接着竟咬舌自尽了!

  云虚子连连摇头:“唉,倒也是个忠义之士。”

  “这下又失去线索了。”卓应闲懊恼道。

  聂云汉阴沉着脸:“算了,他本就是被派出来吸引我们注意的,定是做了必死的准备,原本也没想着能从他嘴里问出什么来。”

  卓应闲站在马车边,向山路两端张望了一下:“这好像真的是双凫峰外的路,后边那不正是红旆峰吗?汉哥你之前的猜测是对的!”

  “可惜现在也没什么用了。”聂云汉颓丧道,“哈沁要走虹光商道,就得从归梁府城东门走,他们必然也要先回城里,我们也走吧。”

  云虚子借口几个月没见太阳,要好好享受一番,自告奋勇驾车,好让卓应闲与聂云汉单独相处。

  卓应闲从善如流,他见聂云汉面色确实十分难看,也不放心让对方一个人待着。

  两人坐在车厢中,卓应闲伸手揽住聂云汉的肩膀,安抚道:“汉哥,不会有事的,我们现在出来了,肯定能把运送战俑的车队拦住,再不济还有韩指挥使可以帮忙。平野那里,你也别担心,孟闯与高酉对他忠心耿耿,会护住他的,况且现在并没有什么人要伤害他。以后我们好好照顾他,他会想明白的。”

  聂云汉双目颓然地垂着,望着虚空中一点,不禁悲从中来,几日来一直吊着的一口气突然一松,千头万绪在胸中激荡,悲怒交加,只觉得心脏涨得快要炸裂,又好似有千万把刀齐齐捅来,突然间血气上涌,他按住胸口,“噗”地一声吐了一大口血出来!

  “汉哥!汉哥!”卓应闲连忙扶住他,惊慌道,“你怎么了?是哪里受伤了吗?”

  外面传来云虚子的声音:“小弦儿,他这是憋了太久,心里头又太矛盾,把自己呕坏了,你陪他说说话,说出来就好了。”

  “这做探子的,都得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他是习惯了第一反应将情绪压在心里,先去想应对之策。可探子也是人啊,谁也不是生下来就无情的,情感堆积在心里,堵得难受了,怎能不呕血!”

  卓应闲捧起聂云汉的脸,心疼道:“别这么为难自己啊,近日来都想了什么,愿意跟我说说么?”

  聂云汉脖颈和太阳穴处青筋暴起,脸涨成了猪肝色,眼睛布满血丝,硕大的泪珠从眼眶中滴落,他紧紧抓住卓应闲的手,艰难道:“阿闲……我、我心里难过!”

  卓应闲感觉自己心脏好像被人狠狠攥了一把,扯着五脏六腑筋脉一起剧痛,他将聂云汉抱在怀里,一只手轻抚着他的后背,连声安慰:“我知道,我明白……你痛痛快快哭一场吧,我会守着你护着你,以后不会再有这样的事了……”

  聂云汉靠在他胸口,整个人剧烈颤抖着,嚎啕大哭:“我刚刚差一点就下不了手……他长得跟义父一模一样,我……我就好像真的杀了义父似的……我是不是……真的那么、那么冷血无情?”

  “你知道他是假的!长得像又怎样?反而更可恶!”卓应闲抱着他,吻着他的鬓角,“你做的是对的,但凡手下留情,平野还会活在幻象里。”

  “可是我把他叫醒了,他会更痛吧?像我……像我一样难受,不!得而复失,他比我还要难受!我不仅打破了他最后一点念想,还、还又骗了他一次……”

  聂云汉喃喃道,眼泪如泉涌:“我救不了他,一直在伤害他……我看他方才看我的眼神,一定恨死我了。可我怎么办呢?怎么做才是对的?”

  “汉哥,错的是他,不是你!”卓应闲看着聂云汉宽大的身躯如山崩一般塌陷在自己怀里,缩成了小小的一团,心疼得无以复加,“平野没有你想像得那么沉沦,他知道那个人不是真的,不然他怎么还会假扮出一个某乙来?!你当那假的关爷真的有什么权力么?!”

  聂云汉攀着卓应闲,像是攀着一根救命的绳索,眼神涣散得失去了往日所有神采,低声道:“可……可义父遭的罪都是真的,他是被狗皇帝害死的,我不但不能帮他报仇,我还要伤害平野,阻止他去报仇……将来我死了,有什么颜面……去见义父?”

  卓应闲轻轻摩挲着他的脸,知道他是一时魔怔了。

  道理聂云汉自然懂,不然他不会做出方才的选择,可是在选择了大义以后,并不代表他不会为亏欠了关山和关平野而感到自责。

  “就像你说的,关爷那般忠勇刚直的人,若地下有知,定不会赞同平野的举动,他不会怪你的。”

  “哪能用那么多的人命,去填关家一家的私仇?”

  “若是此前关爷只是含冤,平野此举,反倒令他成了不折不扣的卖国贼了,难道关爷在地下,就能心安吗?”

  “汉哥,你最懂你义父,你知道他想要的是什么,不是吗?”

  “宁可国负我,不可我负国!他就是这样的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