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凤归墟>第61章 

  “原来是剑阁新任掌教。”冲凌挺着长剑,也不回礼,神色淡淡,颇为倨傲,“赐教二字贫道可不敢当,剑阁素来卧虎藏龙,江湖上何人不知?这位常兄弟以前虽从未听说过,想必也有超凡过人之处,高人垂询,贫道焉有不应之理?”

  台下群雄听他说话夹枪带棒,都暗自好笑,皆知他座下三名得意弟子殒命剑阁悬镜峰,曾抬着棺材上门讨要说法却铩羽而归,还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剑阁弟子打得抬不起头,心中自然有气。此时对头相见分外眼红,各门各派面上不显,心下却都擎等着看好戏,也等着看那剑阁新掌教有些什么拿手本事。

  常洵被挖苦,倒也不卑不亢,笑答:“道长谬赞,剑阁与常洵愧不敢当。”

  冲凌哼地冷笑:“敢当敢当,如何不敢当?那姓沈的小魔头不就是出身剑阁?如今他搅得江湖腥风血雨,先教楚庄主失了一臂,又偷袭裘宫主令其重伤不愈,至今未尝一败,人人闻之色变,栗栗危惧,好不威风呐!”

  斗笠下,沈墟抿起嘴唇。

  到处都能听见自己的名字,倒也新鲜。

  “威风也是他沈墟威风,与剑阁何干?”常洵脸现愠色,急着撇清关系,“沈墟弑师背德,早已是剑阁弃徒,往后他是武林中新出的祸胎也好,是大英雄大侠士也好,都与剑阁没一星半点的干系!道长与沈墟有些私人恩怨,还盼私下里解决,今日正气盟歃血为盟,同气连枝,是求同存异来了,道长这般搬弄是非,乱扣帽子,怕是当不起这正气盟盟主!”

  年轻人初出茅庐,反唇相讥起来当真是半分情面也不留。

  台下登时炸开了锅,有说冲凌不识大体的,也有说常洵气量狭窄的,指指点点不好热闹。

  楚宝儿咽了口唾沫,斜眼偷觑身边的当事人。

  当事人很安静,情绪很稳定,好像大家伙儿谈论谩骂的不是他本人。

  好家伙,可能这就是名人的基本素养。

  忽听得校场边缘有人懒洋洋地道:“真当沈墟这类的武学奇才好容易出的么?要我看,没了沈墟,剑阁就只剩下些不成器的歪瓜裂枣,真本事没有,只会逞口舌之快。”

  底下坐着的剑阁弟子一听,纷纷拔剑怒喝:“哪个说话?”“大丈夫敢说就敢认,有种出来!”“当我剑阁无人?”

  常洵于台上挥袖立掌,作了个制止的手势,高声道:“既有英雄以为剑阁只有一个弃徒沈墟,那今日在下只好当众献丑,为剑阁博个名声了。”

  言下之意,对阵冲凌已是胜券在握。

  冲凌平生还未在人前受过这等轻视,焦黄枯瘦的面皮逐渐涨红,长长的白眉倒竖起来,怒目而视:“好小子,口气不小,说贫道当不起这正气盟盟主,端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来当!”

  陡地剑光一吐,长剑化作一道白虹,向常洵直刺过来。

  常洵瞬息拔剑,横剑于胸,并不急于招架。

  只见冲凌一招未老,收势回缩,剑尖在半空中一抖,挽出剑花,变招斜刺常洵左肩。

  常洵这才长剑上掠,使招“繁英落”,剑光乱颤,漫天流星一般,牢牢将上盘封住。

  沈墟远远观战,不禁颔首微笑,这招“繁英落”从前就是常洵的看家本领,一段时日不见,常洵将这招使得越发娴熟通融,想来平日里没少勤加练习。

  一时间,师兄弟日夜习武练剑站桩打坐的场景浮现心头,今时不同往日,物是人非,不免感到一阵悲凉。

  剑阁与青云观都以剑法闻名,剑阁的夭矫十三式胜在轻灵飘逸,回转如意,丝丝入扣,于赏心悦目之际暗藏杀机,冲凌剑法则于剑法中糅杂刀法,失了几分机巧,但磅礴霸道有余,招式大开大阖,如百川奔腾入沧溟,气象恢弘。

  众人屏息凝神,只听得铮铮铮之声不绝于耳,瞧不出台上两人谁攻谁守,也不知顷刻间两人究竟拆了几招。

  “这小子倒也真有几把刷子。”有人低声嘀咕,以为势均力敌。

  然而在场上几位眼光毒辣的一流高手眼中,常洵于剑法造诣上,还欠了些火候。就拿方才那一连串绵密的连招来说中,他最后使了一招“避世金马”,这招说得好听点叫不架而走,直白点就是打不过就跑,只因他变招繁复,边逃边还玩些绚烂花样,唬得旁人眼花缭乱看不大出,所以败相不显。只消再往下拆不过百招,疏漏必出。

  常洵自然也深知此节,比剑自是比不过,但他今日必须要赢。

  只听“铛”的一声,两人长剑再次交锋,常洵反手握住剑柄,腕部使力,剑身压过冲凌剑刃,另一只手掌劲急催,从袖中击来。

  冲凌长剑暂被压制,左臂圈转,欲挣脱剑上黏劲,眼见对方出掌,右掌自然而然推出,从容对掌。

  他满以为就凭常洵的年龄资历,内功再深厚也强不到哪里去。

  听得啪的一声响,双掌相交。

  冲凌“嚯”地惊叫一声,一股阴柔猛恶的掌力对冲而来,逼得他连退数步,胸口气血翻腾,大骇。常洵乘胜追击,挺剑欺上,冲凌回剑疾撩,两柄剑直如疾风骤雨般铛铛相撞,击刺挥掠,招招激得风声虎虎,忽听得“嗤嗤嗤”三响,半空中飞起三只灰色蝴蝶,定睛一看,原是常洵的衣袖被削落了三片布料。

  蝴蝶缓缓盘旋而下。

  冲凌一鼓作气,挥剑猛斫,“铛铛铛”又是三声裂石巨响,常洵手上劲力稍弱,长剑被震脱了手,直飞上天,刷地落下来,插/进黑砖缝隙里,兀自颤鸣不止。

  “好!”

  青云观众道士们欢声雷动。

  常洵脸现煞气,心道,臭老道欺人太甚,也教你来出出丑!

  趁对方长剑迎面刺来,他蓦地矮身,足尖一点,从冲凌臂弯下穿过,然后足跟急刹,扭身回转,后发制人,伸手朝冲凌背后心拍去。

  “啪啪啪”,连催三掌,每一掌都卯足了气力,他自学了裘潮生亲授的斗转大法后,一个月内就吸取了百人功力,现如今的内力自不可同日而语。冲凌身子剧烈震了三下,哇地喷出一口血箭,往前踉跄几步,霎时间面若金纸,双眼直往上翻。

  本来胜负已定,常洵却不住手,劈手夺过冲凌的剑,目露凶光,便要将人捅个对穿。

  群雄眼见他二人生死相搏,皆瞪大了眼睛,心中栗六。

  长剑势到中途,数道嗓音同时响起——“常掌教手下留情!”“不可伤人!”“阿弥陀佛!”

  余光里一僧一道并肩掠来,黄袍道人并指作剑,双指弹开常洵手里长剑,顺势沿着常洵手臂削下,直刺他咽喉。这一招弹、削、刺三式一气呵成,指尖离常洵咽喉仅寸余时戛然而止。

  常洵飘身荡开,滑出丈余,冷眼斜睨:“冲云掌门也要来比划比划么?”

  冲云子一手扶住摇摇欲坠的冲凌,怒道:“切磋武艺,点到为止,何以下手如此狠辣?”

  同掠上台来的释缘口宣佛号,眉间微有忧意:“施主年轻气盛,乃人之常情,但仍需注意分寸,此时若因比武论剑伤了和气,正气盟各门派间大起纷争,岂不与当初结盟的意愿背道而驰?”

  常洵起先怒气勃发,出手时不知不觉就狠戾极端,此时冷静下来,面色变幻阴晴不定,最后双手合十朝释缘与冲云拜了拜:“刀剑无眼,斗到酣畅处,死伤难免,在下实非有意为之,若有错处,还请掌门真人与圣僧宽恕则个。”

  冲凌昏昏沉沉间听闻此言,以为炫耀,缓过气来就挣扎着推开冲云子,咽下口中血沫,硬梆梆道:“掌门师兄莫要多言,这盟……盟主之位,本就是谁有本事谁坐得,冲凌技不如人,败了就是败了,怪不得谁,多谢常掌教不杀之恩。”

  “道长言重,在下不过侥幸赢得一招半式,实在惶恐。”常洵连忙回道。

  冲凌说完,摆摆手阖上眼,脸现灰败之气。

  群雄看他拿得起放得下,实有武学宗师的风范气度,不禁暗自钦佩。

  二人斗过,冲凌被释缘搀扶下场,冲云子转身站定,老眸微眯,缓缓道:“久闻剑阁生息诀高深玄妙,今日得见,果真名不虚传。说来扼腕,此次出关,贫道本想找风老英雄一叙,没想到天妒奇才,似我这等庸碌之辈,尚在尘世苟且偷生,风老英雄却早登极乐,令人思之神伤。此番幸而得遇风老英雄高足,贫道技痒,想贸然讨教两招,还望常掌教成全。”

  他一心以为常洵深厚的内力全是得了风不及生息诀的真传,他这一生视风不及为不可多得的敬爱有加的对手,日思夜想的就是如何打败对方,风不及之死对他而言实乃生平一大憾事,好在风不及后继有人,他若能击败风不及高徒,也算不枉此生。

  常洵却以为他是要报那三掌之仇替冲凌出气,当下警觉万分,实怕冲云子以比武的名头行击杀之实,届时也来一句“刀剑无眼,死伤难免”,他又找谁说理去?默立良久,只是不答。

  冲云子连问两声,再问第三声时,众目睽睽之下,常洵骑虎难下,只好硬着头皮道:“如此,晚辈只好得罪了!”

  先发制人,出掌劈去。

  冲云竖掌斜立胸口,脚下微动,晃过这一掌,另一手并二指作剑,刺向常洵手腕。

  只听“嗤”的一声响,一股浑厚中正的内劲自腕上阳池穴狂涌而进。

  常洵一声闷哼,顿觉浑身麻痒忍无可忍,自然而然凝气抵御,伸手去掰冲云指剑,冲云也暗增掌力。

  这么两相一使力,冲云猛地全身一震,只觉内力源源不断往外奔流泄出,止也止不住,脸色大变:“你,你快松手!”

  常洵这才惊觉自己不知不觉使出了斗转大法,正在吸取冲云的内力,心大大喜,若是能将冲云这老头的内力收为己有,于己岂不是大有助益?

  当下忍住奇经八脉中如万蚁啃噬般的痛痒,死命按住冲云的手。

  冲云急欲挣脱,另一手朝常洵腹部拍去。他自恃身份,无意取常洵性命,所以出掌甚缓,只盼常洵为保要害抽手躲避。

  谁知常洵竟不闪不退,站立不动,冲云收掌已是不及,一掌拍上他天枢穴。

  甫一接触,登时又是一股内力急泄而出。

  常洵呵了一声,脸现狞笑。

  冲云心中颇觉此事荒诞不已,额上慢慢沁出汗珠,蓦地想起,江湖传说中,有一种邪门功法,练成后可专吸旁人内力以充自身,从前他只当这是笑话奇谈,不成想,有朝一日竟真给他撞见!难道剑阁的生息诀就是此类邪功?情势危急不暇细想,为了守住气海,他只好闭口锁功。但掌上有一股极强的黏力,自己就是不运功,内力也被逐渐吸去,只是速度稍缓而已。

  台下群雄见他二人不知为何刚开打就钉在原地,还以为是在互拼内力,常洵脸现灼灼红光,冲云子则满头大汗形色痛苦。

  再过不久,常洵头上白雾缭绕,冲云长须乱颤,面上肌肉抽搐,隐约支持不住。

  众人大惊,剑阁这位年轻的掌教内力竟深湛到如此地步!

  “嘶——你说他俩一动不动杵那儿干啥呢……”楚宝儿瞪着眼睛瞅了半天,摸不清头脑,转身询问沈墟。

  刚张开口,只见沈墟眉间如聚霜雪,愣了愣,又一眨眼,沈墟已振衣纵出,疏忽之间,青衫已掠上逐鹿校场,身形之快,当真是去若矢发,夭矫如游龙。

  众人只见一道青色身影蓦地出现在常洵与冲云之间,那人举起剑鞘在常洵两只手腕上各点一下,随后单手抓住冲云肩头,将人提起,轻飘飘落在三丈开外。

  常洵只觉两只手上正在吸取的内力被一股突如其来的劲道打断,双臂不由自主地垂落下来。此时他因吸取了太多冲云的内力,周身亢燥,气海翻腾,真气不断膨胀鼓荡,竟像要冲破胸膛迸发出来一般。突然,他脸色微变,哇的大叫一声,声若洪钟,而后拔地而起,撕破衣衫,袒露着胸膛在台上狂奔疾走,身影倏东倏西,忽左忽右,轻功之强,宛如怪物。

  变相陡生,台下群情耸动。

  “这,这是怎的回事?”

  “来了个捣乱的!抓了冲云掌门!”

  “正比拼内力呢,被这般贸然打断,瞧常掌教情状,莫不是走火入魔发癫了吧?”

  那厢青云观的道士和剑阁的弟子皆按捺不住冲上台来。

  “掌教,掌教!快停下!”剑阁弟子们追着常洵满场奔走,施展出各路擒拿手,仍抓之不住。

  “阁下何人?”

  “还请居士归还我观掌门真人。”

  “妖人!冲云师叔为何昏迷不醒!”

  青云观的道士们则个个须眉戟张,挺剑对着沈墟,要他交人。

  沈墟被数不清的长剑围在中央,视若无睹,抓起冲云手腕,一探脉搏,验得冲云性命无虞,但真气耗去大半,毕生修为功亏一篑。

  出手还是晚了么?他兀自沉思,裘潮生非良善之辈,无缘无故,为何传授常洵斗转大法?这斗转大法不是只能用来取女子内力么,常洵方才却为何对冲云子使出这招?这中间究竟有何谋算?

  思潮涌动时,听得耳边有人厉声喝问:“贼人!你在对冲云掌门动什么手脚!”

  沈墟抬掌在冲云后背轻轻一推,将他送还给诸道士,淡淡道:“不必紧张,他只是耗费了大量内力,暂时昏了过去。”

  言语间多多少少在为常洵遮掩。

  道士们七手八脚接住冲云,仍虎视眈眈不肯退散,台下有人问:“兄台哪位?为何来捣乱?是敌还是友?”

  沈墟道:“我非存心捣乱,也不与人为敌。”

  “好,既如此,那便是友人了!还请摘下斗笠,让大家伙儿认认兄台面貌吧!”

  “是啊,遮遮掩掩,算什么大丈夫?”

  “这比武被他打断了,算谁赢呢?”

  此时人声鼎沸,无数双眼睛盯着沈墟。

  沈墟握剑的手动了动指尖,正在思考如何脱身。

  “咦?这不是沈墟沈大侠吗?”

  只听一道慵懒华丽的嗓音由远及近,几息间飘至跟前,沈墟浑身一震,呆立不动,对方一扬手,头上斗笠便被摘去。

  天光漏下,一张熟悉的脸凑到跟前,眉开眼笑,喜出望外:“墟弟,果然是你!一别数日,吾甚挂念,君可安好?”

  作者有话要说:马甲穿穿脱脱,累不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