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是,陛下>第18章 急症

  韩佑是硬撑着到宫里的。

  他到的时候时辰还早,一轮圆月斜斜地挂在天边,跟长乐宫的灯火交相辉映。

  冯可引着他往东偏殿走,一路上碰见的宫女太监都向他们行礼。韩佑不确定这些宫女太监是否也知道了他和皇帝发生的事,总觉得他们看向他的眼神都带着点别的意思,这让他感到胃部更加不适了。

  冯可见他面色苍白憔悴,心里叹气,这是多少人想要都要不来的福分,韩佑却把自己逼成这样,有些不忍,安慰道:“陛下刚刚亲政,这一阵子实在忙得脚不沾地,今儿好不容易得了点空闲,就想请侍郎进宫来说说话。”他说到这里顿了一下,回头看韩佑的脸色,见他没什么反应,又压低声音笑着说:“陛下每天跟二哥儿一起用膳,都会提起侍郎大人呢。”

  韩佑点点头,皱眉强忍身体的不适。

  冯可走路的时候小碎步迈得又急又快,平时还不觉得,这个时候韩佑感觉自己光是跟上他的速度都有些力不从心,更不要说聊天了。深呼吸压住腹部的绞痛,从嗓子里憋出点力气,嗯了一声表示回应。

  冯可以为他心里实在是勉强,也不再说话,脚下加快了步子往前走。

  东偏殿中,夏司言斜靠在御榻上,看小满带着几个舞姬跳他们新编的乐曲,时不时还要打断指点几句,让小满按照他的意思排舞。他像是对红色有什么执念,每次都让舞姬们穿着不同款式的红裙。只不过这次的红裙很长很保守,从脖子到脚跟都包裹得严严实实。花瓣形状的领子高高耸立,遮盖住半个下巴,看起来十分古怪,但是又有一种奇异的美感,让人不禁联想到含苞待放的石榴花。

  韩佑没有心情欣赏美色,目不斜视地走进殿中,在御榻正前方端正跪下,叩头行了个大礼。

  皇帝从他迈进殿门,目光就一直跟在他身上,看他皱着眉头一脸十分不愿意的样子,心下就有些不大高兴了。

  那天做完之后,夏司言心里其实非常矛盾。按理说吃到想了好久的人,应该感到很满足,可是从头到尾他都只觉得不够,还远远不够。

  不应当是这样的。

  韩佑眼睛里没有他,跟他接吻的时候满是抗拒,在他身下辗转的时候也不够投入,直到最后在他怀里累得沉沉睡去,也满是防备,丝毫没有泄露出一点爱意。

  韩佑不爱他,韩佑对他的喜欢是基于他的身份。

  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一点,让夏司言挫败到想要发疯。所以那天他不等韩佑醒来就走了,因为他知道就算等到韩佑醒过来,他们也不会有片刻温存。

  他不想看到韩佑那副倍受逼迫的样子。

  此时夏司言坐在御榻上,看韩佑叩完头久久不起,又生出了些恶劣的念头。

  他站起来伸了个懒腰,赤脚走到韩佑跟前,弯下腰把韩佑拉起来,跟从前一样亲昵地说:“都说了先生不用多礼,以后进宫来见朕,就不用行礼了。”

  韩佑没有立即回答,有些没有反应过来似的任由皇帝牵着他的手。

  皇帝跟他靠得很近,几乎贴在他身上。韩佑察觉到舞姬们在朝这边看,于是便从皇帝手中挣脱出来,退开半步恭敬道:“陛下召臣前来,可有什么吩咐?”

  夏司言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忽然抬手捏住他的下巴,左右看看,讽道:“先生怎么一脸不耐烦,就这么不想见我吗?”

  韩佑仍不答,夏司言看他这个样子就特别想当众对他做点什么,冷笑一下,附到他耳边,故意拖长了调子,用不大不小的声音说:“先生还是被我gan的时候,脸上的表情最好看。”

  韩佑先是愣了一下,似乎不敢相信夏司言会说出这种难以入耳的话,随即面色铁青,咬牙道:“陛下叫我进宫来,就是为了说这个吗?”

  夏司言别有深意地看他一眼,又回到御榻上坐下,支着胳膊看舞蹈,过了半晌才慢悠悠地说:“当然不是了,甘州的案子……还有些事情,想跟先生商量一下。”

  夏司言知道吏部这些天一直在跟甘州的案子,韩佑想把一些将要空缺出来的要害职位安插上自己人。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反正事情总归要有人来做,夏司言乐于为他心爱的先生行个小小的方便。

  但前提是他心爱的先生要自己开口跟他要。

  韩佑张了张口要说话,又被腹部一阵绞痛给憋了回去,刚才走得太急,此时已经感觉到胃疼得有些冒冷汗了。夏司言见他没什么反应,挑眉看向他,戏谑道:“怎么?先生不关心这件事儿了?”

  皇帝看向他的眼睛清澈又无辜,而韩佑只能浑身坍塌地站着。他感觉到腹部的疼痛顺着食道蔓延到口腔,又从口腔发散开来,眼耳口鼻都承受着尖锐的刺痛,让他无从思考。

  自从那个下午跟夏司言发生了关系,他就没有再进宫来了。朝廷允了他辞掉侍讲,他自然也没有什么理由主动觐见。连着十几天没有见到夏司言,这在他过去十年的生活中是从未发生过的。

  他也不知道他在不安什么,明明是很不想进宫的。

  那个事之后的第一天,他打定主意,要是皇帝召他,他就说他病了,但好几天宫里都没有派人来找过他。

  之后病休结束回吏部上值,他又听说皇帝在内阁夸韩侍郎工作勤勉、要加以重用,但宫中仍然没有任何消息。

  他开始感到不安,有些轻微的焦虑。

  上朝的时候,他远远地看到夏司言穿着朝服坐在御座上,跟那天在长乐宫的游廊上看到的一样,但是又好像变了一个人。御座太高太远了,他只能仰视。以前好像没有觉得御座有那么高,他甚至怀疑皇极殿的台阶是不是悄悄多加了几层。

  脑袋很痛,很多想法混在那种磨人的疼痛里,让他没办法开口说话。

  而他的沉默落在夏司言眼里,就是一种无声的拒绝,再一次让夏司言感到挫败。

  皇帝转开视线,冷淡道:“朕说过,要什么就自己跟朕开口,不开口,朕就当你不想要了。”

  不是我想要,韩佑在心里急急地说,户部和甘州地方官多年来相互包庇遮掩、中饱私囊,侵蚀的是昭国的国祚……还有,还有不止甘州,西北四州中,菖州、茂州、吴州这几个地方地势气候跟甘州相近,粮食收成应该是差不多的,这些年整个西北的税收和灾情是否属实,也需要好好查一查……

  他在心里说了许多话,嗓子里却一点儿声音也发不出来。腹部的疼痛裹挟着他,使他站立不稳。皇帝又说了一句什么,他听不清了,殿中的乐曲好吵。

  他觉得天旋地转,终于支撑不住了,一头向地板栽倒下去。

  坠入黑暗之前他听到夏司言叫他,不是叫的先生,也不是叫的韩佑。

  他听到夏司言叫他,景略、景略。

  那声音听起来很慌张、很无助,好像他那个不谙世事的小皇帝又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