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江湖容不下>第二百二十九章 番外:春·探亲(下)

  “原来他喜欢那样的。”

  秋无瑕说这句话的时候, 正揽着宁九思坐在石上看月亮,星月倒映在粼粼的溪水间,水面上泛着银色的光辉。

  “你又知道了?”宁九思打趣道, “怎么瞧出来的?”

  “他今天忽然问我,说当初你让我选择的时候,我心里是怎么想的。”秋无瑕淡淡道, “他带了个外人来,一脸欲言又止,我叫他不要开口, 他却拿我们做比。只可能是春心萌动了, 为那小子来请我们帮忙, 这有什么猜不出来的。”

  宁九思闷笑了一声:“那你猜得出来,他是想求谁吗?”

  “我的麻烦太大, 他不是不知轻重的人,不会是我。”秋无瑕神色自若,“小魔头一定是想来求你。”

  宁九思大半个身体偎在他怀里, 不紧不慢道:“嗯,合情合理, 更难得的是你竟有了这样的自知之明。”

  秋无瑕轻哼一声。

  “多大的人了。”宁九思忍不住笑起来, 伸出手摸了摸丈夫的脸颊,柔声道, “濯雪又不曾嫌弃你。”

  秋无瑕忽然道:“那你呢?”

  宁九思淡淡一笑:“濯雪是身不由己成为你我的孩子, 难道我也是身不由己成为你的妻子吗?”

  她的声音仍然很温柔, 很平静, 并没有太大的波澜。

  这句话又好似掷地有声, 重若万钧。

  秋无瑕将脸埋进她的长发,嘴唇微微抿起, 如一道紧绷的线:“我当日救了你的性命,本想借此威逼你,纵然你不能为我所用,也可让你怀愧于心,不敢与我正面对上。”

  “我当然明白。”宁九思微笑道,“自古以来,阳谋最为难破,不论你怀有什么心思,你当日的的确确救了我的命。这一命之恩,我无论如何也要偿还。”

  秋无瑕轻声叹息:“你这一生从不肯让他人为你做任何决定,可是分别那日,你却交由我选择。”

  宁九思沉默片刻:“你还记得啊。”

  “我永远都记得,你当日走进来同我说这件事的模样。”秋无瑕轻轻笑了笑,手自肩膀上滑落,搭在了宁九思的腰肢上,轻轻道,“你同我说,我给你两个选择,要么我留下与你结为夫妻,你我从此远离江湖,从此再不为敌。”

  “要么你我走出此门,桥归桥,路归路,再无其他瓜葛。”

  宁九思静静聆听。

  “我这一生收过的锦帕情诗有许多,心甘情愿为我而死的也不在少数。”秋无瑕淡淡道,“如你这般的倒是头一次听见。”

  她当时站在秋无瑕面前时,衣饰简陋朴实,与寻常农家女子并没有什么差别,语调温柔平和,毫无半分咄咄逼人,却难以掩藏这具皮囊之下的强硬跟绝情。

  是做他一人的宁九思,还是做天下人的一先女。

  宁九思将这权力交付到秋无瑕手中时,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的确在一瞬间感到了战栗。

  秋无瑕道:“我一直很想知道,你难道不怕两个我都不选吗?”

  “你何曾见过宁九思给出毫无价值的筹码?”宁九思慢条斯理地答道,“不要再问这种蠢话。”

  秋无瑕轻笑了一声,不再说话。

  宁九思却不肯罢休,握住他的手,轻描淡写道:“虽是大少爷情窦初开提起来的,但你怎么也突发愁绪,无缘无故重提旧事,到底想说什么?”

  “没什么……”秋无瑕叹息道,“只是今天大少爷一提,倒教我突生一点愧意,你……你为我所放弃的,又岂止是一个一先女的身份而已,这几十年来,我又令你后悔过吗?”

  前头的千般铺垫,万般转折,都只为了这一句而已。

  我为你做下的决定,可曾让你在某个瞬间感到后悔?

  宁九思忽然直起身来,转过头看他,凝视着这张看了几十年的面孔,她柔软温暖的手轻轻覆在丈夫的脸上,柔声道:“不要忘了,虽是你做出的抉择,但范围却是由我来选定的。”

  秋无瑕凑过去,与她亲密地抵着额头,二人温存了一阵。

  不过片刻,秋无瑕忽然听见妻子道:“对了,秋郎,你怎么瞧那孩子?”

  夫妻二人只秋濯雪一个独子,那混世小魔头当然不必多说,这里显然问的只可能是越迷津。

  秋无瑕十分记仇,耿耿于怀晚饭时被爱子抄走的那柄汤勺,加上此刻良宵,他连自家的小没良心都不想多提,更何况是小没良心带来的外人,更是兴致缺缺:“喝汤喝得不少。”

  宁九思忍俊不禁:“我同你说正经的,他是濯雪认定的人,往后便也是咱们的孩子,你就只有一个喝汤喝得不少的念头吗?”

  “我与他素昧平生,话也不曾多说两句。”秋无瑕道,“若说他长得倒算可爱,思及陈年旧事,过往风流之举,未免有调戏之意,不如你来告诉我?”

  宁九思忍笑道:“我瞧他的确生得蛮可爱的。”

  秋无瑕:“……你当真?”

  宁九思耸着肩笑起来,将手放在秋无瑕的手心里,摩挲着他的五指,慢腾腾道:“他很怕羞,年纪虽轻但颇有胆气,也很喜欢濯雪。他的手从没有离开剑太远,我瞧得出来,他必然是个很好的剑客,至于为人品格嘛……想来总不会比你更坏了。”

  秋无瑕面无表情道:“……九姑娘,现在你看起来实在有点可恶了。”

  宁九思只是大笑起来。

  后头两个年轻人洗了碗出来,在手巾上擦拭,五指指腹泡得微微发皱,越迷津一抬头,望见波光粼粼的水,两相依偎的人。

  越迷津对家人毫无概念,抚养他长大的无为子又是个孑然一身的老道,从没撞过这样的场合。

  一时之间,不知该作何反应。

  倒是秋濯雪兴致缺缺地叹气,絮絮叨叨:“怎么又这样。”

  他过来握手,牵着越迷津好似牵着一只人形的风筝,像小时候一样乖乖往房里走去了。

  越迷津说:“他们在看月亮吗?”

  “一点儿也不错。”秋濯雪道,“怎么,你也想看?”

  越迷津不解,剽悍而年轻的面容显露单纯的疑虑:“为什么不带你?”

  秋濯雪一愣,乐不可支,捏了个嗓子故作娇态:“公子容禀!”

  这四字喊得抑扬顿挫,听得人耳根发软,越迷津想起村子里偶尔会请来热闹热闹的戏班子。

  “待今年生辰一过,秋某就二十七咯。”

  越迷津微微一怔,本有些不好意思,来了这里之后他就始终有些紧张,可看着秋濯雪戏谑的目光,又忽然正色起来,淡淡道:“是吗?可我瞧你还很年轻。”

  他说着,紧了紧手,提到两人眼前,语调里不带半分揶揄调侃,只显出异常的平静:“若我不抓紧些,只怕就跑没影了。”

  秋濯雪哑然失笑。

  两人坐在廊下也看了一会儿的月,听见前头响动,才各自去房里睡下。

  第二日清晨,越迷津起了个大早。只因昨日夜间闷热,他开窗放月,自睡一宿清凉,今朝被春日的阳光扑头盖脸罩住,不醒也要醒。

  外头大片的荻草笼罩上灿灿的光,越迷津起身来,闻到一阵面汤的清香,从门外传进来。

  他往外走,看见宁九思自厨房里出来,四碗面上卧着金灿灿的煎蛋,烫得水灵的几颗小青菜,翡翠般横倒在春阳一样的煎蛋之下,再往下是丝丝缕缕的面,荡漾在乳白色的汤里。

  “你吃得惯面吗?”宁九思泰然自若地问,“吃不惯的话,里头还热了馒头,昨晚上担心你们饿了,一直藏在锅里,你们倒老实,一个不吃。”

  口吻之间,似乎还将他们当做长身体的孩子。

  越迷津拘谨道:“都可以。”

  他想上前帮忙,又怕跌撞了面碗,只谨慎地瞪着四碗面,像是在盯什么价值万金的奇珍异宝。

  宁九思将面碗放落,摆上筷子,神色从容:“你先吃,我去喊他们起来。”

  越迷津乖乖落座,面碗飘出袅袅的热气,热得发烫,蒸得他两眼酸胀疼痛,于是乖乖低头吃面,咬开金灿灿的煎蛋,不多时,手边摆上两个馒头。

  秋无瑕摆出三盘腌菜,布在桌上,看得宁九思挑了挑眉,却也没说什么。

  腌菜的酸气从碟子里飘进鼻腔,刺激胃口,越迷津不自觉地又饿了许多,故事与回忆里的人物忽然如此贴近他的生命,他不想打破这种宁静。

  快吃完的时候,就在秋濯雪准备说话时,越迷津忽然握住他的手,轻轻摇了摇头。

  秋濯雪愣了一愣,似是忽然会意过来,他望着越迷津,神情让人莫名地想要安慰他。

  越迷津想不出来怎么安慰他,只好站起来继续收拾。

  今天他对这些盘子忽然有了掌控力,上面滑动的水不再变得难以捉摸,越迷津小心翼翼地用着力道,生怕重蹈昨天的悲剧。

  秋无瑕轻轻叹了口气:“罢了罢了,有话就说,且先说好,办不办另当别论。”

  秋濯雪的脸一下子亮起来。



  宁九思的手轻轻搭在丈夫肩膀上,她温柔地看着越迷津,缓缓道:“到底是什么难事?多个人也多个主意,说说吧。”

  越迷津的手顿了顿,他抬起头来看着宁九思,淡淡道:“我的师伯是青鸿子。”

  秋无瑕微微眯起了眼睛。

  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宁九思不禁露出怀念的神情来,她看着越迷津的目光也越发柔软,最后竟慢慢地微笑起来:“原来是这么回事。”

  宁九思拍了拍手,柔声道:“好吧,这件事就交给大人来处理,你们俩去把碗洗了,然后到镇子里去买菜,我今日想吃鱼。”

  越迷津茫然地睁大眼睛。

  秋无瑕幽幽道:“办不办另当别论。”

  宁九思道:“秋郎?”

  秋无瑕镇定自若:“但难得你们开口,啧。”

  秋濯雪:“……”

  越迷津:“……”

  作者有话要说:

  即将面临“死而复活”双重套餐惊喜的青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