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江湖容不下>第一百七十七章 

  一个早上下来, 就连秋濯雪自己,都忍不住开始觉得自己认识的年轻人太多了些。

  其实秋濯雪自己同样是个年轻人,只是谁也没办法否认, 他实在是个很容易叫人忽略年纪的人。

  少年人的江湖,一向是血气方刚的,他们拥有一种执拗冲动的热情, 与顽强坚韧的血性,认为什么都能用杀戮与死亡来解决问题。

  这无疑是最简单的方式,也无疑是最可怕的方式。

  颜面、情义、公理, 不论遇到什么事, 生死胜负, 恩债两清。

  这样的江湖当然很痛快,很过瘾, 不过有时候也难免会显得太过野蛮。

  任何人都难免有这样的时候,因为这种热血是天性而成,是每个少年人必然存在的, 毫无理性可言的一股力量。

  无论父辈纵然传授再多经验,都没有办法平息。

  不管是潇洒如萧锦瑟、聪慧如赤红锦、谦逊如步天行, 心中无疑都沸腾着这样的力量。

  只是这种力量究竟会成为年轻人的助力, 还是成为缺陷,谁都没有办法肯定, 毕竟它在不同的人身上会呈现出不同的模样来。

  有时候是“冒失”, 有时候是“叛逆”, 还有些时候是“骄傲”, 更多时候的模样是“豪情壮志”。

  等少年们磕磕绊绊地在沸腾的热血里冷静下来时, 他们往往就长大了。

  可是秋濯雪身上却没有这种少年的热血。

  他的眼睛似乎永远都是冷静睿智的,他的笑容似乎永远都叫人如沐春风, 比起武力,他更喜欢利用智慧来化解遇到的难题。

  遇到再不公义的事,在群情激奋之时,他也最多将眉头皱上一皱。

  对直率的武人来讲,这样的人有时候处理起事情来,难免会叫人觉得婆妈,可在应当出手的时候,秋濯雪绝不会比任何人慢。

  名声大到秋濯雪这个地步的时候,往往年纪就不太重要了,甚至会被模糊。

  不过秋濯雪相信今天的自己一定格外年轻,特别是在群侠的眼中。

  毕竟人不风流枉少年。

  如果说男人还有猜测的余地(风满楼与步天行除外),那么一个女人柔情百转的眼神,总难免会引起人的无限遐想。

  哪怕赤红锦不过是想向秋濯雪表达感激之情。

  一对年轻的男女之间无非就是那么一回事,人们总是难免会这样想,这想法虽不正确,但却好似约定俗成一样,很难改变。

  这让秋濯雪忍不住转头去看了一眼越迷津,对方正撑着脸,皱着眉,若有所思地听着沈不染讲话,过了一会儿,只见他口唇微动。

  厅内人并不少,人人说上一句话,就什么都听不清了,秋濯雪不知道越迷津在说什么,只是哪怕就这样看着他,也觉得很是高兴。

  就在秋濯雪微微一笑的时候,有人坐在了他的身边。

  坐下来的当然不是站起身的颜无痕,他已跑到别的地方去喝酒了,而步渊停则犹豫片刻,为血劫剑上的百炼铁去找宋叔棠了。

  坐下来的人是谢未闻。

  他顺着秋濯雪的目光看过去,脸上已露出了一种耐人寻味的笑容:“我素闻烟波客眼界之高,能为之大,为人最是公正,好成人之美。”

  秋濯雪莫名其妙挨了一顿夸,只言片语也琢磨不清谢未闻要说什么,就客气道:“花主谬赞,秋某不敢受。”

  高帽好戴却难摘,秋濯雪不敢贸贸然接下。

  谢未闻的声音里带了点羡慕:“烟波客谦虚了,见友可观人品一二,你身边来往的不是名门子弟,就是江湖上成名多年的大人物,足见阁下必然不凡。”

  秋濯雪淡淡一笑:“莫非花主是专程来夸赞秋某?那秋某洗耳恭听了。”

  谢未闻大笑起来,为两人都添上一杯茶:“要说是专程来夸赞阁下,倒也不尽然,不过方才那些话,也是我真心实意的。这番前来,实是我这人有些好管闲事的毛病。”

  其实谢未闻上前来本是打算说几句客套话就立刻开门见山的,可是看越迷津今天竟跟沈不染坐在一起谈天说地,这就大大出人意料了。

  双剑合璧,刀剑和鸣。

  这两种看起来似乎都不错。

  可是沈不染与步天行才刚取消婚约,看她方才对秋濯雪的神色似也颇为亲热,叫谢未闻一下子犯了难。

  沈不染一人就牵系蜀中唐门与北地刀宗两大门派,要是论到利益,当然是她更有价值。

  江湖人总是很讲义气,只要你帮他解决了麻烦,他必然也会帮你解决麻烦。

  夫妻姻缘无疑是人生的一大麻烦。

  谢未闻不是个江湖人,他是个伪装成江湖人的商人,他负责贩卖名声,也从名声之中获得好处。

  一个想发财的商人做生意总是比较谨慎,因此在开始之前,他准备先来探探秋濯雪的口风。

  “噢?”秋濯雪不动声色,“巧了,秋某也有这样的毛病。”

  谢未闻对这个回答很满意,他很妒忌秋濯雪,同样也很欣赏秋濯雪。

  嫉妒秋濯雪几乎拥有一个男人梦寐以求的一切,欣赏秋濯雪对任何人都有极佳的耐心,他不是个会叫别人难堪的人。

  这很难得,毕竟比起自己难堪,人总是更喜欢给别人难堪。

  对权力、名气、金钱的追求,除去积极向上的那些部分,多少都包含着这种凌驾他人的欲/望。

  谢未闻就是这样的人,当他用一支笔勾起人们潜藏内心的争斗心时,对那些远胜过自己的英雄豪杰评头论足时,强迫整个江湖接受他的评价时,总会感觉到一种发自内心的畅快淋漓。

  不过他喜欢这样对待别人,不意味着就能忍受自己这样被对待,这就是他最欣赏跟最忌惮秋濯雪的地方。

  谢未闻笑道:“那咱们倒是兴趣相投,说起来,我听说你与覆水剑客如今化敌为友,实在可喜可贺。”

  对这两人的事,谢未闻听说过一些,详细如何当然无人知晓,不过二人如今同行是板上钉钉的事,干脆睁着眼睛说瞎话,有多好听说多好听。

  “看来这闲事要不是与秋某人有关。”秋濯雪意味深长,“就必然跟越兄有关了。”

  谢未闻心下一惊,面上仍是笑容不改:“跟烟波客说话就是痛快,此事的确与覆水剑客有关。”

  当初越迷津与秋濯雪一同来到落花庄的时候,他轻蔑的眼神,冷冽的言语,如同针扎一般折磨着他的内心,让谢未闻感觉到不快。

  大多人会因仇恨而选择报复,可这样难免令自己亏损,损失也大,特别是跟越迷津这样的人结仇更不值得。

  谢未闻不是这样的人,他更喜欢用另一种手法来让人低头,压榨出他们身上所有的价值。

  有时候竭尽心力地去报复,倒不如施恩,仇恨会令一条铁骨铮铮的硬汉反抗,人情却能压垮他的脊梁。

  这下秋濯雪是真的来兴趣了:“与越兄有关的……不知道是什么事?”

  谢未闻豪迈一笑:“所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覆水剑客虽长得脸嫩,但毕竟已不是个孩子了,烟波客说是什么事呢?”

  秋濯雪:“……”

  这话当然听得很清楚明白,秋濯雪端起茶杯,欲言又止,好半晌才道:“我倒是不知道,花主这般的英雄豪杰,何时竟做起拉纤保媒的活来了。”

  谢未闻笑道:“要是能成全一桩美事,未尝不可。”

  只怕美事会变成霉事。

  秋濯雪撇去茶沫,神情有些复杂:“是有人请托花主吗?”

  谢未闻摇了摇头:“那倒没有,这正是我想请教烟波客的地方。”

  秋濯雪道:“哦?”

  谢未闻又下意识看了一眼越迷津,还没多看两眼,对方不知何时忽然转过头来,正冷冷地看着他们二人,他立刻扭过了头:“覆水剑客的性子孤僻高傲,实在难以亲近,我看昨日徐大娘对他颇有情意,不过今日沈姑娘与他也相谈甚欢,不知道他……”

  话才到一半,谢未闻忽然感觉有点不对劲。

  要是换做寻常的兄弟朋友,只怕这时候已经跟自己攀谈起来了,再不济也要开开玩笑,何以秋濯雪的声音始终是不冷不淡?

  成不成倒是两说……

  谢未闻看着他,脑海之中忽然涌出当初听见的那段爱恨情仇来,还有当初九冥候与柴雄的死因,脸瞬间就变了。

  听说柴雄是死在他自己的剑法之下……现在看来,其中恐怕颇有内情……

  秋濯雪听没了下文,接口道:“相谈甚欢,然后呢?”

  遇到这种事,兄弟朋友会高兴,会起哄,可作为一个被挖墙脚的男人,他的脸色当然热情不到哪里去。

  谢未闻当然看出来了:“然后……”

  姑且不管秋濯雪的桃花债风流劫到底作不作数,到处流传的小道消息又有没有证据,秋濯雪是个有手段的人是毋庸置疑的事。

  眼下肉眼可见的是,秋濯雪对这件事的态度相当冷漠。

  谢未闻的脸忽然绿了:“嗯……我是说,江湖儿女,向来不拘小节,要是有缘分错过,未免可惜,烟波客,你说是……是吧?”

  他说得自己都快心虚了。

  这种热心肠,秋濯雪见得并不少,因此只是微微笑起来,婉拒道:“世间姻缘天成,要是有缘,自能功成,要是无缘,咱们反而闹个尴尬,何苦来哉。”

  “是!”谢未闻道,“烟波客说得是极!来,我们喝茶,喝茶……”

  秋濯雪:“……”

  他本以为还要再说几句才能打消谢未闻的“热心”,实在没想到对方竟放弃得这么快。

  秋濯雪略有些错愕地端着茶杯,啜饮一口。

  喝完一杯茶后,谢未闻就随便找了个理由就跑掉了,他这一走远,旁观者清,才发现秋濯雪的目光始终有意无意地停留在越迷津的身上。

  谢未闻绷紧脸皮,背上冷汗流淌,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发现了一个可怕的秘密——

  秋濯雪在勾引越迷津!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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