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江湖容不下>第九十五章 

  三长老初闻半枫荷的说法时, 已觉出叛逃此事必定另有隐情。

  不过她身居长老之位几十年,当然知道其中的肮脏龌龊之事数不胜数,死半枫荷一个寻常教众不算什么, 没必要为她得罪大长老与巫觋青槲,于是又闭上了嘴,想再等上一等, 看看藜芦的态度再做反应。

  却没想到这中原来的少年人如此气盛,自己不过稍一迟疑,就错过了最佳的机会。

  如今纵然三长老再怎么不情愿, 也得在外人面前维护圣教体面, 她正要开口时, 却被六长老打断,只见他拍案而起, 怒喝道:“放肆!”

  大长老冷笑道:“年轻人好大的口气!”

  蓖麻自刚刚那一剑,已经看出越迷津确实有几分真本领,可纵然再厉害, 此地到底是墨戎,因此好心劝说:“少年人, 我看你剑术不凡, 想来苦练多年才有这样的本事,切莫拿自己的性命来玩笑。”

  越迷津倒是不以为意, 他道:“我若将你们全部打败, 你们就肯放过半枫荷?”

  长脸汉子大叫一声:“好你个狂徒——”

  “二长老, 暂且息怒。”此时唯一不曾说话的五长老终于站起身来, 他全身笼罩黑袍之中, 看不清模样,说话低沉:“这位朋友, 且不说你有没有这样的本事能打败我等。圣教一旦令下,除非巫觋收回,否则绝不更改,你救她一时,难救一世,何必做此无用之举。”

  七位长老之中,五长老性情好听些是沉稳,难听就是木讷,也正因此,他说话向来一个唾沫一个钉,朴实至极。

  他说话时,两只手已从袍子底下伸出来,这双手竟是青灰色的,看上去就像是枯木一样。

  越迷津听得清楚明白,提起剑来挪移方位,指向了青槲,神色平静道:“你的意思是,只要我打到这位巫觋大人回心转意,半枫荷就可无恙?”

  五长老:“……”

  他沉默片刻,实在不知道越迷津是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

  半枫荷却是惊慌失措地抓住越迷津的袖子,不敢置信道:“你在做什么?你为什么要出头……你……你……”

  她一直当这少年只是秋濯雪背后的影子,却没想到在这个节骨眼上,他居然会为自己站出来,不由得又是感动,又是绝望。

  任是谁也听出半枫荷并不是真的在问这两个问题,哪料越迷津沉吟片刻,竟认认真真地答复她:“因为你罪不该死。”

  长老们纷纷冷笑了一声,正要发难,却被青槲拦下:“诸位请稍安勿躁,本座倒想问他几个问题。”

  七位长老对他也算客气,便各自坐回。

  越迷津虽然不知道他要说什么,但也从不畏惧:“但说无妨。”

  青槲看了一眼半枫荷,又再看向越迷津:“你与她有亲?”

  越迷津毫不犹豫地摇头:“无亲。”

  青槲道:“有故?”

  越迷津道:“无故。”

  青槲又问:“那么,你是年少慕艾,见半枫荷生得美貌,对她一见钟情?”

  这时三长老不知为何,轻轻摆动一下自己的腰肢,掩口笑了起来。

  “她的相貌如何,是美是丑,跟我一点儿干系都没有。”越迷津一脸漠然,“我为什么要对她一见钟情?”

  他这一生在意的人不过两个,老道士算一个,秋濯雪便是另一个。

  当初秋濯雪曾说徐青兰对他有意,可是越迷津却并无相同的感觉,他欣赏徐青兰的剑术,享受比剑的刺激,然而不见她不觉得难受,不想她也并不觉得心痛。

  作为对手的徐青兰尚且如此,更何况是与越迷津一点关系也没有的半枫荷。

  甚至在初见时,越迷津还曾想过杀她。

  半枫荷虽然没有自作多情,但听他说得如此直白,还是忍不住感觉到一阵失望,不过倒没有太在意此事,而是轻轻拉扯了下越迷津的袖子。

  若有亲,若有故,若有缘,就可说是勾结中原的一大铁证。

  眼下无亲无故无缘——自然也无理插手。

  青槲冷笑了一声,又缓缓道:“如此说来,阁下连半枫荷的人品如何都不知晓,也不知她做了什么,怎么敢说她罪不该死,又何以干涉圣教的行为?还是说,你们中原人行事总是如此霸道嚣张,全凭个人好恶。”

  他也知道这件事算不上光亮,好在半枫荷忠心耿耿,不会明说,因此他也含糊带过,反倒将中原武林拖下水来。

  听闻此言,秋濯雪目光一沉,正要开口,哪知越迷津比他更快,反问道:“难道你不是如此?你个人忌惮藜芦,就要手底下人为此牺牲。公权私用,这难道不是霸道嚣张,个人好恶?”

  “还是说,这种事只有你能做,别人就不能?你作为巫觋尚且如此,是否说明,你们墨戎中人行事总是这么宽以待己,刻薄待人?”

  半枫荷的罪名过于宽泛,此事若要说个分明清楚,只消盘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然而她要是想为自己分辨一二,早已经在方才一股脑全说出来了,既甘埋幽恨委屈在心,说明此事对她甚是重要。

  因此越迷津并不逼问,却不意味着他不会反驳青槲。

  世人做事,总难免要有一块遮羞布,越迷津说话就如他的剑一般,犀利冷酷,不留情面。

  秋濯雪听得目瞪口呆,倒是藜芦忍不住笑起来。

  青槲被戳中痛点,脸上的肌肉迅速抽动,全然不复之前冷静平和的模样,神色已是盛怒至极,他扬手拍碎了身旁的一张小几,冷笑道:“既然这位朋友硬要蛮不讲理,本座也只好请教一二了,看看你有没有这样的本事!”

  茶杯立刻摔在地上碎了个彻底,雪蚕与赤砂见状,连忙快手快脚地将剩下的茶杯都收了起来,免得被殃及池鱼。

  “请教就请教。”越迷津淡淡道,“你为什么毁坏别人的东西,这也是你们墨戎人的作风吗?主人既有规矩,我们到外面去比。”

  青槲:“……”

  三长老人老心不老,她拧着腰肢轻轻走上前两步,笑道:“这俊俏小子好利的一张口,尝起来怕是有些伤舌头,还是割下来吧。”

  站在她身边的五长老不由得一阵恶寒。

  伏六孤不知什么时候悄悄摸到了秋濯雪的身边,神色说不出的钦佩跟震撼,悄声道:“哇,濯雪,他居然真的一直都是这样讲话……”

  秋濯雪觉得又是好笑,又是无奈,低声道:“我早与你讲过了。”

  这叫伏六孤想起自己与越迷津的闲谈,还觉得轻松自然,如今看他对上青槲,才知秋濯雪是何等不易,几乎要落下鳄鱼眼泪:“过去几年……你一定过得很不容易吧……”

  秋濯雪:“……倒也还好。”

  他现在也开始有点庆幸,越迷津没有对待青槲这样对待自己。

  “别去——”半枫荷一下子抓住了越迷津的袖子,近乎祈求地望着他,泪光闪动,“我不怕死,你们不要做这种傻事……我……我不值得你们这样做……其实我……我……”

  倘若越迷津真的与圣教动手,必然结仇,他们眼下不过两个人,在墨戎之中又如何能有活路?

  半枫荷几乎就要将藏在心里的话说出来了,可还是硬生生咬住嘴唇。

  她怎么能说得出口,难道要她承认圣教卑鄙无耻,不择手段吗?

  越迷津抹去她脸上泪痕,淡淡道:“你不怕死,只是想活。你方才对藜芦说的话,没有一句不对,我们相识你到现在,你也没有说过圣教半句恶语。圣教无缘无故要你的命,又不肯明说,就是冤枉。”

  他们两人都颇为年轻,郎才女貌,可这般亲密之举,越迷津做起来却似神佛怜悯,叫人看不出半点风花雪月来。

  越迷津收回手来,慢慢往门口走去:“天底下的规矩有很多,规矩由人定,难免犯错,若始终拘泥于规矩,闻悲声掩耳,见困苦不救,那是痴愚。”

  他一直走到了门外,月光霜冷,照耀这张年轻的面容,冷风梳鬓,卷起几缕乱发。

  剑还在鞘中,剑意已沛然。

  “中原有一句话,叫做侠以武犯禁。既然你们墨戎的规矩不对,公理不彰,遵守也是无用,我认为到了犯禁的时候了。”

  伏六孤听得心中热血涌动,豪情横生,他虽厌倦江湖纷争,尔虞我诈,但本是侠义肝胆,于是仰天大笑,当即走出门去:“越兄弟,你说得再好不过,算我一个。”

  他转过头来,深深望了一眼藜芦,知道自己此番选择,以后恐怕是无法再在墨戎容身,能看一眼多是一眼,又觉得心痛难忍,当即别开脸去,不肯再多看。

  见伏六孤入场,三长老顿时暗叫不好:糟了,这煞星怎么也来!他是生是死都由藜芦大人做主,干预这趟闲事做什么!

  她本只是想知道藜芦是否有干预圣教的态度,如今已经得到答案,当然不想再多生事。

  哪料得这三个中原人这般死脑筋,愿意为一个半枫荷不惜性命。

  三长老忍不住咬牙。

  区区半枫荷算得了什么!居然搞到这般田地,叫人骑虎难下。

  七位长老互相看了一眼,也齐齐走到屋外,虽然谁也不曾明说,但五长老与蓖麻已经走了出来,决意先上阵。

  五长老沉声道:“倒要请教。”

  蓖麻叹息了一声:“二位,留神了。”

  两人走下场来,五长老正好站在越迷津面前,伏六孤忽然与越迷津换了个位置,对上五长老,微微一笑道:“我在藜芦这儿吃了不少毒草,算是五毒俱全,五长老这毒掌就由我来领教吧。”

  越迷津看了他一眼:“一切小心。”

  正值剑拔弩张之际,四人都不再赘言,正要拼斗,除越迷津之外的三人却忽然停滞下身体,不由得惊骇无比,面面相觑。

  越迷津看出不对,并未出招,沉声道:“伏六孤,你怎么了?”

  “我……”伏六孤难以置信道,“我……内力尽失了。”

  五长老道:“我也是。”

  蓖麻沉默无言,不过他还没出手,就足以说明了。

  秋濯雪正在旁观,闻言一运内劲,只觉体内真气空荡,细若游丝,毫无平日雄浑之劲,他虽也悚然一惊,但立刻反应过来转头望向越迷津:“你无恙否?”

  越迷津略显困惑:“我……无恙。”

  是那杯茶!

  秋濯雪心念电转,已经明白过来。

  此时,屋内传来藜芦冷淡的声音:“我说过,茶内无毒。”

  茶内的确无毒 ,而是解药。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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