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胤煜]春水绕汴城.>第26章 第1章

 

庭院深深深几许?

  暮色四合的礼贤宅内,一名小太监低头弓腰地匆匆跑过,直奔卧房,高声喊道:“宣——皇后娘娘口谕!”

  李煜夫妇闻言忙急匆匆地跑了出来,天色渐晚,两人已准备歇下了,此刻身上都只有件薄薄的亵衣。

  太监咳嗽了一声,才道,“今日皇后娘娘设宴,命郑国夫人即刻进宫!”

  周薇蹙眉,她可没听哪个命妇说过今晚有筵席,再者说,就算有筵席,哪有在近黄昏时才召人进宫的?

  她无措地看向李煜,想寻求些解释与安抚,没成想一转头,却见他已是面色惨白。

  “果真是皇后娘娘设宴么?”李煜一字一顿地问道。

  小太监低垂着头,恭恭敬敬的样子,却并未回答他的问题。

  不是皇后,那还有谁能有这么大的胆子,敢假借皇后的名义召人进宫?

  周薇似想到了什么,不可置信地睁大了双眼,几乎要咬碎一口银牙,身子都因这份屈辱而微微颤抖着。

  “你回去告诉他,我不会去,如果他要硬逼,我就直接吊死在房梁上!”周薇含泪恨声道。

  “你吊死畅快了,把钟寓放在何处?又把我放在何处?”李煜痛苦地问道。

  周薇脸色瞬间煞白,天子一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纵使她能身死以证清白,可谁能保证他的家人不受牵连之祸?

  “夫君……”周薇颤声叫他,微微摇头,痛苦道“我不要去!”

  “嗯,不去。”李煜安抚性地拍了拍周薇的手,道,“你先回房去吧,顺便帮我把那件狐裘拿来。”

  他又转身对着那太监道:“贱内今日身子不适,恐沾染了皇后娘娘凤体,就让我替贱内去向皇后娘娘秉明情状如何?”

  “这……”小太监佯做为难道。

  李煜将手下的玉扳指摘下,轻轻递了过去,道:“烦劳公公了,此事即便要怪罪也当怪罪我,定不连累公公。”

  太监接过扳指拢进袖中,叹了口气,道:“那好吧,侯爷,您请吧。”

  周薇突然紧紧地抱住了他,泪水从她白皙如玉的脸庞上不断滴落。

  “夫君,我……”她哽咽地不知该说些什么。

  李煜反手回抱了她,轻轻地拍着她的背,柔声安慰道:“没事的,等我回来。”

  李煜昏昏沉沉地坐在轿子里,将头倚在轿身上,他拢紧了狐裘,却还是止不住冷的发抖。

  早在决定北上的那一刻,就已经知道了会面临怎样的屈辱吧?三日前的匍匐受降只是个开始,往后漫长岁月,是看人脸色也好,雌伏承欢也罢,都将是他不得不承受的苦难。

  他会逐渐地麻木、习惯,然后苟延残喘地了此一生。

  “侯爷,到了。”轿帘外,车夫轻声叫他。

  李煜深吸了一口气,掀帘下轿,看着眼前牌匾上遒劲有力的“万岁殿”三个大字,半晌也没迈出那一步。

  “侯爷,您这……可没有临了儿不乐意的道理啊。”内侍在旁边慢悠悠道。

  李煜淡淡扫了他一眼,迈步进了殿内。

  赵匡胤自派了人去就一直心神不宁的,奏折批不了,书卷更是看不下去,隔一阵子就得到寝宫外看看。然而等内侍真的通秉说违命侯到了,却又装模作样地坐到了书案前。

  李煜进了殿门,便直接行礼跪拜道:“违命侯李煜,参见陛下。”

  赵匡胤也不好再端着,连忙起身上前,扶住他肩肘道:“快起来!”

  李煜顺势起身,就听得侍立在一旁的大太监含笑开口提点道:“侯爷,可该改口了,咱大宋不兴陛下圣上的那一套,叫官家便好。”

  还未等李煜应声,赵匡胤就笑着摆了摆手,道:“瞎讲究那些个虚礼作甚?”

  寝宫里暖烘烘的,祛了些李煜从外头带来的一身寒凉,如今脖子被柔软的绒毛团团围着,竟感觉还有些热,李煜想伸手解开襟前的带子,不料被赵匡胤登了先,他反应不及,正好与天子的手撞了下。李煜忙收回手,看着赵匡胤亲自为他解下狐裘递给内侍,轻声道:“多谢官家了。”

  他此番来得匆忙,身上除了那件厚重温暖的裘袍,就只剩下了一袭青衫与贴身的里衣,赵匡胤啧了一声,不满道:“穿这么少,怪不得手那样凉。”

  “穿多了,岂不是不方便?”李煜语含玄机道。

  赵匡胤一哽,尴尬地扯了扯嘴角,没敢接茬。

  方才穿着狐裘热,可如今刚刚入春,正是寒凉,寝宫里的地龙烧的再旺,他只着薄衫也觉得冷。赵匡胤看了,忙命道:“来人,给违命侯添件衣裳。”

  “官家!”赵匡胤刚说完,李煜就突然跪了下去,赵匡胤蹙眉,微怒道:“你这又是做什么?不是说了,不必跟我讲究那么多个虚礼吗?”说完便要去扶他,却被李煜躲开了。

  李煜定了定心神,不让自己显得过分怯懦卑微,道:“臣知官家如今已是万民之主,官家想做什么,旁人自然拦不得。可贱内体寒虚弱,又是个贞烈倔强的性子,怕是即便……也不能让官家尽兴。还请官家……饶过她。”

  赵匡胤身子僵了僵,收回欲扶起他的手,负于身后,俨然已是一副帝王的做派。

  他知道自己早就没了资格与立场去指责他怪怨他,他们分离这么多年,谁身边都没有少过女人,更何况若真算起来,还是他对不住他更多。只是如今看他如此维护自己的妻子,还是止不住地心里泛酸。

  他甚至想残忍地对他说,既然你不想让我碰她,那你替她如何?

  “官家!”李煜叫他,声音中有些许哀戚。

  “朕无意于她。”赵匡胤叹了口气道,“重光,你该清楚。”

  他接过内侍递来的件外衫,给李煜穿上,又使了些力强把他从地上拉了起来,才道:“地上凉,以后别动不动就跪。”

  说这话时,他脸上自是云淡风轻,可眼睛却很幽深,蕴含着些李煜看不懂看不清的东西,让他不寒而栗。

  李煜掐了掐手掌心,暗暗告诫自己,眼前这个人已经不再是二十年前那个张扬轻狂,心如明镜的青年了。

  赵匡胤没再说他什么,轻轻揭过了这一页,佯做无意道:“许久不陪重光下棋了,今日不妨来一局?”

  李煜此刻心里正是恐慌,闻言连忙点了点头,脸色微微发白。

  赵匡胤看在眼里,心里就跟着有些不落忍。

  等两人落了座,内侍早已将棋盘摆好,赵匡胤执了黑子,笑道:“我棋艺不精,就先走一步了。”说罢,便落下一子。

  李煜刚刚心思恍惚,正出神间就听得啪嗒的落子声,他惊了惊,看着赵匡胤自然而然的样子,不知该说些什么。

  执黑者先行为敬,执白者尊。

  赵匡胤看他似是想说些什么,便把食指伸到嘴边,比了个嘘的手势,笑道:“下棋。”

  李煜看他笑,莫名地安心了些,便也不再计较谁先谁后的问题,专心地下起了棋。

  赵匡胤有意让他高兴些,不动声色地让了几子,就这么输了一局。

  他看他眉间终于舒展,轻舒了口气,心里一派柳暗花明。

  他曾听臣子们暗自抱怨,说陪官家下棋可真难,赢了不行,输的太水没让官家尽了兴更是不行,其间分寸甚难把握。他当时心里生了几分同情,如今却不以为然,心说朕就不觉得难,还高兴得要开花。

  “承让了。”李煜收子,淡淡笑道。

  “不行,这局不算!再来一局,我就不信自己还赢不了了!”赵匡胤支着头,臂肘撑在棋盘上,无赖道。

  李煜轻笑了一声,收拾好了棋盘,又开了一局。

  棋盘上黑白厮杀,棋盘外却是安和祥谧,两人不时说上几句话,多半是赵匡胤问他近况,吃的如何睡的如何,来了京城可还习惯之类的,李煜一一心不在焉的答了,赵匡胤看出他不欲多谈,也不好再问,便又问起他金陵盛景,江南风光。

  然后他就眼睁睁看着李煜的眸光一寸寸又黯淡了下来。

  赵匡胤暗怪自己不会说话,又不知该再聊些什么,一咬牙生硬地转移话题道“卿看这间屋子如何?”

  李煜:“……?”

  “不错,”他道,紧接着快速地扫了下屋中的陈设,评道:“官家的寝宫,自然是……呃,丹楹刻桷,美轮美奂。”

  赵匡胤听着也笑了,朝廷连年打仗,国库本就不充盈,他也不是个穷奢极欲的皇帝,能节俭的地方就尽量节俭着些,寝宫里勉强算是雅致,却绝对算不上华丽,比之南唐的皇宫,更是不知差了多少倍。

  看着眼前人睁眼说瞎话的样子,赵匡胤心底暗笑,突然想顺势来一句既然你觉得不错,那不妨住下来如何?

  余下的时光因这段小插曲好过了许多,两人随口聊上几句,尽量避开那些个不愉快的话题,只捡着最不要紧的说,倒也是相安无事。

  三局下来,赵匡胤全军覆没。

  他倒也不懊恼,让内侍把棋盘收拾好后搬了下去,才笑道:“几年不见,重光这下棋的本事见长啊。”

  李煜轻轻挑起嘴角,玩笑道:“官家让棋的本事也见长。”

  赵匡胤心知他那点子小把戏早已被看穿,好在他脸皮厚,听了也不觉尴尬,依旧含笑盯着他,目光温柔而眷恋。

  李煜不由眉头一皱,那眼神里实在蕴含太多,可他不愿去想。横竖他是皇帝,他让他陪他下棋他便陪他下棋,他让他陪他就寝他就陪他就寝,没什么好推拒的,这本就是他该承受的。至于别的……

  于是李煜道:“天色不早了,不如……”

  他本意是不如早些歇息,夜色已深,赵匡胤明日还需早朝,早弄完早完事,两人都畅快。

  赵匡胤却以为他的意思是要回府,忙瞎掰扯道:“天色还早呢,重光慌什么?”

  李煜:“……”

  这怎么听着跟、跟他等不及了似的?

  李煜不知该如何接,默默无言,赵匡胤却怕人待会儿又要走,想着能拖一会儿是一会儿,干脆道:“我一直听闻重光工于书画,苦于无缘亲眼得见,不如今晚……重光就为朕做幅画?”

  李煜心说瞎扯,当年你分明天天见,然而天子金口玉言,他只能无奈应声道:“官家想让臣画什么?”

  赵匡胤个不通文墨的武人,一时半会儿哪儿想得起来让他画什么,反正他意不在此,便随口道:“既然重光方才夸这间屋子不错,那不如就画这屋子吧。”

  李煜一噎,心里无限悲凉地想,画如此庸俗的画,只怕今天他这笔就要玷污于此了。

  泼墨为画,丹青朱砂,李煜时而细致描摹,时而尽情挥洒,直画到赵匡胤连连打瞌睡,才算完成了这幅画。

  赵匡胤打了个哈欠,又揉了揉眼,倦声道:“画完了?”

  李煜低低应了声,将墨笔随手丢进笔洗里,便要拿起画来给赵匡胤过目。

  桌案宽大,适才李煜站在案前作画,赵匡胤就在他旁边的方凳上打盹儿,如今半梦半醒,胆子大了不少,看李煜认真低着头的模样,心里痒得厉害,直接伸手搂住人的腰,一把将人带进了自己怀里。

  李煜猝不及防地惊叫了一声,连忙放开了画卷,僵硬地半躺在赵匡胤怀里。

  赵匡胤不敢说话,更不敢动作,连呼吸都放轻了一倍。他默默道,我就搂你一会儿,一会儿就放开。

  过了好久,李煜才颤声道:“官家,画……”

  赵匡胤一惊,忙放开了他。

  李煜起身,端端正正地站在画前,除了耳尖通红外没什么异常,若无其事道:“万岁通天图,还请官家过目。”

  赵匡胤立在他身侧,只觉指尖还残留着那人腰间的体温,他深吸了口气,也只得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凝了凝心思,低头看画。

  一看之下,确实惊艳。

  “重光真是妙手丹青,竟把我这寒酸寝宫,画成瑶台仙境了。”赵匡胤笑着赞赏道。

  那幅画基本架构倒的确是他寝宫,大到床榻屏风,小到茶盏杯碟,无一不是照着屋内的陈设画的。然而出自他手,这些死物平白就多了分灵气,好像活过来了似的,更遑论房梁地板处都加了飘悠祥云,使整幅画看起来都云雾缭绕,空灵飘渺。画卷左侧还提了几个字,云:天上人间。

  赵匡胤不可置信地连连摇头,心说他当年走时,李煜可远远没有这功底。

  “拙作一幅,官家见笑了。”李煜微挑着唇角道,想来对自己这幅画也是颇为满意。

  “可真好看,明儿我就让人裱起来,挂在这寝宫内。”赵匡胤笑道。

  外头,打更的声音遥遥传来,梆梆梆地一声接一声,已是三更天了。

  赵匡胤失笑,“一时兴起,竟忘了时间。如今,倒也是真晚了。”

  李煜敛眉,手指无意识地捏紧,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既然这么晚了,重光要回去也不大方便,不如今儿就先在这儿将就一宿?”赵匡胤微微试探着道。

  李煜一时只觉浑身都有些脱力,张了好几次口才说道:“一切……但凭官家安排。”

  赵匡胤点了点头,道:“那就这样吧,你在里间,我去外间。”

  李煜抬头,一双明眸中惊疑不定,还带着些许的不可置信。

  赵匡胤叹了口气,犹豫了下,低声叫他,“重光,我……”

  该说些什么?他暂时不会碰他,还是他不会逼他?

  这一个晚上下来,他逼他碰他的时候还少了吗?

  赵匡胤到底没说什么,只低声安抚了几句,便要转身出去。

  李煜忙拦住了他,道:“哪有臣子睡里间,君主睡外间的道理?臣过去吧。”

  赵匡胤握了握他的手心,柔声道:“外间寒凉了些,你这大病初愈的身子骨哪里受得了?再说了,外间我明日也好早起。”

  说罢,也不等他反驳,直接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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