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芳菲意>第21章 落花

  原来今日晌午,青天白日的,勾栏瓦肆根本不曾开门营业,昨夜他们去的南风馆却叫人破门而入,说是核查出此地存乱法勾当,一群人雷厉风行地将小楼查封了。如此蛮横行径,却没人敢吭一声,只因来人为左右街使。

  左右金吾卫的人……薛存芳一点就通。

  左右金吾卫负责宫中和京城的昼夜巡警,下属左右街使则负责京城内各大街道的巡视任务。宫里的那支金吾卫是天子亲卫,自然尽归于一人之手。京城里的这支金吾卫,实权则落在齐王手里,所以说齐王是当之无愧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又是惨淡劳苦的“能者多劳”,也无怪齐王虽不曾眼见,却能得知他的那么多事儿,一桩桩,一件件的……只怕不止是他,这在大街上游走的许多有头有脸的人物,都瞒不过他的耳目。

  薛存芳仍是淡然道:“许是当真查出了什么出格的?”

  晏平澜冷笑一声,目光变得冷锐如刀,直直横刀向他,“你和我装什么傻?”

  “我才要问你,”薛存芳不躲不闪对上他的目光,“有话不妨直说,何必故意百般试探?你这次回来,一直阴阳怪气的。”

  晏平澜的神色登时不自然起来,那份冷意一下子散了,扭过头轻咳了一声。

  静默了少顷,他开口说道:“我前日里一回来,就来到了你府外。”

  “你那门房换了人,竟不认得我,这一下陡然叫我生出一种不真切的时移世易之感,五年了,存芳,你独自个儿困顿在这虎狼之地,不知一切可安好?”

  “我不想走,呆在对面的巷子里观望你这侯府大门。”

  “然后我看到他来了……”

  “你的门房竟认得他,竟放了他进去。”

  “他戌时三刻来的,一直到亥时七刻才走。”

  “你却说,你们只是寻常交好?”

  薛存芳缄口不言。

  晏平澜见他如此,神色罕见地流露出几分仓惶,忙道:“存芳,我……并不是想管教你什么,要你听从什么……你大可肆意风流,做你喜欢的事儿,只是……这个人,不行。”

  所以,晏平澜一回来就去拜见聂徵,又扯着他上南风馆,这人不单单是为了试探他……什么都不清楚的情况下,竟也敢大喇喇跑去聂徵面前探底。

  薛存芳不由为之展颜,笑容极浅,却温柔旖旎,伸手去握了一下晏平澜搁在茶几上的手。

  晏平澜的小指微微蜷动了一瞬,抬头来看他。

  “我明白。”

  “除了祖母,你是这世上待我最好的了。 ”

  只是……晏平澜试探出的聂徵的这番反应,着实叫薛存芳感到困扰。

  因为这份困扰,又因晏平澜这番推心置腹的言语,近段时日内他本不想、也不该再见聂徵,却念及那小楼此番受他连累,平白遭受无妄之灾,那些娇弱无依的少年,那些瑰姿艳逸的青年,岂不一朝潦散为沧海浮萍?

  于是薛存芳还是去了趟齐王府。

  后日便是除夕,朝廷统一放了休沐,南书房的孩子也被放还回来,他在府内撞上聂玧,大为惊喜,一把揽住朝他扑来的小粉团子。

  “阿玧瘦了。”轻轻捏了一把聂玧的脸,他蹙起眉道,“可是读书太苦?”

  “嗯!”聂玧苦着脸重重点头,亲昵地往他脸上蹭了蹭,“要小伯父带我去吃好吃的!”

  薛存芳满口应下。

  聂玧牵着他一路往聂徵的书房,路上叽叽喳喳说个不停,说的都是他们几个在南书房里读书的趣事儿。叫薛存芳有几分意外的是,他那名义上的儿子、实际上的侄儿,薛黎一贯表露得内敛沉静,在聂玧口中倒也生出许多孩童的娇憨和生动。他听得津津有味,觉得这些故事的细枝末节似曾相识,将他拉回了十多年前的南书房……岁月荏苒变迁,历史却在循环往复。

  “我爹爹……读书时是个什么样子?”聂玧忽而问道。

  对于当年的聂徵,薛存芳本装了一肚子腹诽:装相、焉儿坏、面善心恶……沉吟片刻后只说:“你爹爹,最是个安静的性子,惯常喜欢一个人躲在一些叫人找不到的犄角旮旯。”

  “你可看到南书房东面的老墙后有一株碧桃树?他犯春困,一个人躲在树下睡觉,有一次睡过了头,还是我去把他逮出来的。”

  还有一次,他在树上晒太阳浅眠,也不知那人是何时来的,一声不吭地在树下睡着了,倒叫薛存芳落得个不上不下的局促局面,还得顾虑着下树惊扰了对方。他灵机一动,在树上摇来晃去,摇动得满树落花如雪落,拂了树下的人一身还满。

  聂徵是睡熟了,整个人险要被落花埋过一层,方才醒转过来,花瓣从他身上簌簌跌落,他呆呆地半坐在原地,打了个清亮的喷嚏。

  不知不觉就到了书房外,门一推开,薛存芳从回忆中被惊动,仿佛经年的尘埃扑面而来,尘埃落定,他抬首看去,已近而立之年的齐王聂徵端坐于书案之后,正静静地望着他,这一眼似是已看了许久,神色高深莫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