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麟台风波录>第392章

  “属下听说大人是皇上跟前的红人,恕属下无礼,您看我们这皇帝,比黑狄那国主,或是比阿莫丹绒的王,谁更有帝王之相?”

  话一出口,刘雪松就暗暗后悔,这话怎么能轮到他来问,他这一问,动的是什么心思可说不清了。

  刘雪松正要道歉时,听见行军的头儿回答他:“另两位我都没见过,也没法答你。只是无论生死,我还是愿做大楚的人。”

  “那是,那是。真要让黑狄或是阿莫丹绒占了去,我们大楚人还不沦为猪狗,那些关外的野蛮人,怎会把人当做人去?”刘雪松想到家中妻小,没了谈兴,起身告辞,同陆观说了,这就去见龙金山,但孟州军他是不去的。刘雪松想开口谋个官职,就在陆观身边当个什么也好,又觉赧颜,终于把嘴一闭,没说什么地出去了。

  陆观怎么能不知道,去孟州军,一切都得从头再来,何况刘雪松既在京城找过门路,在茂州不大不小也是个武官,那他的心思再明白不过。

  他想在京城做官,不想在地方做官。

  跟刘雪松说了这一席话,陆观才想到新军的去留,自然这是一支乌合之众,实战几场过后,也初初见到一些正规军的样子。陆观拿纸出来,拟了一份名单,新提拔几人起来做小队长,将新兵分为最小五人一组,百人一队。

  笔锋在纸上软软一挫,提笔起来,笔毫微微叉开一两丝,陆观对着光,用手指拈去分叉的狼毫,在末端加上一个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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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相的别院选在京城东北角上,原是有个说法。绕过皇宫,宫墙外面,是有一片儿北斗形状的街巷,乃是大楚建国之时,让帝师瞿天丰测过,这条线上,有七星拱卫皇城。

  经过数百年,再无讲究,开国将相的宅邸在三代内就几乎被查抄得不剩下什么。李相的别院,是开国大将军府旧址,中间历经两朝亲王,一代贤相。将宅子卖给李晔元的,是号称贤相的第九代后人,家中管账的三姨太。

  “这风水,是不错,虽玄乎其玄,却不可不信。”苻明懋瘦了些,两腮凹陷,下巴都要瘦出个楔形来。

  左正英已写到最后一排,抬头向东望了一眼。

  隔着一片才露尖尖角的莲池,湖心亭中,垂下一半的竹帘后,坐着一身浅褐葛布的老妇人,在挑拣黄豆。

  亏苻明懋想得出,先是拿曾经的弟子逼迫老人,前两日找了个年纪相若的妇人,也是如此,逼左正英矫诏,却叫左正英一眼看破不是他的夫人。

  “老大人放心,本王登基后,一定不会亏待大人,您是父皇倚重的老臣,如今也不过是拨乱反正。”

  左正英没有搭话。

  苻明懋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喝了口茶,想着找那么两句夸人的话来说,做出一副兴致勃勃的样,虚心求教:“本王心中有个疑问,两日前与老大人玩笑,大人是如何一眼认出湖心亭中坐着的不是尊夫人?”

  左正英左手手肘伏在镇纸上,耐着性子,一笔一划,这一竖排,写得极慢。

  苻明懋漫不经心的一眼,脸上神色凝住,耳朵听见左正英的回答:“万事万物,用眼睛去看,便是再过目不忘的场景,随着年纪增长,难免耳聋目盲,即便是自认为记得一丝不差的事情,也会变化无端。唯有用心,方得长久。夫人侍奉我已有数十年,钟鸣鼎食时她从无自负自傲,粗茶淡饭以对,她也不觉我这糟老头子面目惹人厌烦。我熟悉她,如同熟悉我自己,她怎样穿衣怎样一抬手一停足,坐是如何,站是如何,我只要闭眼,就能一清二楚。那日你安排得甚好,我夫人平日忙起来,终日都在衣食上打转,从不让我操心,让她挑拣黄豆自然是好,但她既知我在近旁,断不会拘谨。我们已是大半身子入土的人,夫妻若能同赴黄泉,她自然是安闲欢喜,不会恐惧,更不会慌乱至屡次双手发抖。”

  苻明懋没听进去左正英的话,实在忍不住开口道:“左大人,您这行字,是何意思?”

  左正英已经写好。

  诏书用的是以假乱真的仿件,先帝所用的御玺也只等左正英写好就用。

  谁知左正英写下的最后一行字,却都只有一半,便像是用两张纸并在一起,一半在诏书上,另一半不翼而飞。

  “等大皇子选定了吉日,要逼宫篡位那天,我自然替您补上另一半,一定天衣无缝,便是周太后,也绝看不出半点端倪。”

  老狐狸。

  苻明懋敢怒不敢言,面上僵硬一瞬,回过神来,一边嘴角吊起,抽动着呷了一口茶。

  “老大人真是小心。”苻明懋中气不足地说。

  左正英搁笔起身,朝湖心亭不紧不慢地走去。

  卷起一半的竹帘下端,大袖之中,伸出一只爬满老年斑的手,轻轻覆上忙碌挑拣黄豆的一只手。左正英一手搭上老夫人的肩,老夫妻二人轻轻挨在一起,不似年轻人紧密相拥,握在一起的手却让苻明懋心烦气躁,起身想把诏书揉了,又强忍下这一口气,小心翼翼地收起缺了几个字的诏书,回书房去给李晔元写信。

 

  、回京(捌)

 

  

  李晔元看完信,唇畔渗出微淡的笑意。

  许州毕恭毕敬侍立在侧,不敢多问什么,他能识得的字不多,大皇子的信都封了火漆,他不便偷看,总是直接送到李晔元的手中。

  李晔元平日自然是不会跟一个小小太监多说什么,不过虎落平阳,还要托这小子办事,他一只手拿着信,双手交叉随性搭在膝头,斜斜一瞥许州:“知道大皇子说什么吗?”

  许州一愣,低下头,赔笑道:“奴才只是个跑腿的,知道个什么呀。”

  “我记得,你认了蒋梦做干爹?”

  李晔元探究的眼神让许州面上细细密密渗出一层汗来,回道:“原是小的时候,在宫里总被人欺负,太监不能成婚,更……更不可能有儿女子孙之福,奴才得蒋公公抬举,自然不能、不能过于不识抬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