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十年渡秋思>第2章 犹恐相逢是梦中

  梅花岭,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小镇,但在江湖上也是颇有名气的,从前有名,是因为梅花岭盛产名梅,外地普通梅花,只要说是来自梅花岭的品种,不管是真是假,也不管人信不信,那都能卖个好价钱的。现在名气更盛,则是因为这梅花岭有了避尘楼。这避尘楼独门独派,与江湖门派少有来往,彼此之间,井水不犯河水,倒也相安无事。这避尘楼的楼主江湖中人也是能道上一二的,此人武功了得,为人冷漠,行事狠戾。姓甚名谁不甚清楚,据说姓容,几年前他曾作一赋,文采斐然。不知怎的,就被流传在外,且颇有名气,文人雅士争相传阅,更有闺阁女子,偷偷临摹收藏。此赋末尾署名为“容尘”二字。想来便是这避尘楼楼主的名讳了。

  江湖上对避尘楼,都是敬而远之,这梅花岭的百姓对避尘楼的态度却截然相反。小镇上的老百姓世代种梅,培育出来的梅花奇特名贵,有些不入流的江湖门派,便来这梅花岭强抢名梅,更有甚者,直接掳走镇上长得好看的种梅女,各大门派虽也派了人来惩奸除恶,但收效甚微。直到十年前,避尘楼在此建立,护得百姓一方安宁。多年来避尘楼对镇上百姓亲近友好,百姓对避尘楼自然也是尊崇有加。

  夺风在一小茶摊前翻身下马,快步走到桌前坐好,一边扯了扯衣领子一边给自己扇了扇风,茶摊老板老远就瞧见了来人,人一坐好,一碗凉茶便端了上来。“哟,夺风少侠,瞧您这一脸风尘仆仆的,快喝口茶润润嗓子。”夺风一口气将茶喝了个精光,才笑道:“多谢王伯。”说完在桌上放了俩铜板,随即起身就要走,那茶摊老板一把拉住夺风袖子,道:“夺风少侠且慢着,天气这般炎热,我再去给你倒碗茶,天大的事也别急,喝口茶再说。”

  夺风道:“这回可真是天大的事!我得赶紧回避尘楼,万不敢再耽搁,多谢王伯,告辞告辞。”

  那茶摊老板还想再劝,见人家火急火燎的似乎真有大急事,也就不再提了。

  夺风骑着马一路风驰电掣到了避尘楼下,老远便冲门卫喊道:“快开门。”门卫一边给人开门一边招呼道:“夺风大哥回来了。”夺风略一点头,又一路奔向避尘殿,老远便开始喊:“少爷!少爷!我找到线索了!”

  殿内,一顷长人影于窗前,逆着阳光,负手而立,听见声响,便转过身来,看着来人静默不语。刀削玉刻般的面容上仿佛覆着寒冰,一双熠熠生辉的眸子里更是泛着冷光,月牙色衣袍上,绣着几支栩栩如生的红梅,衬着这衣袍,像是傲雪寒梅逆风而开。这便是避尘楼楼主,耿封尘。

  夺风一路心急火燎想要把消息第一时间告诉自家少爷,现在,面对常年寒冰的耿封尘,夺风竟一时有些不知该如何开口了。

  耿封尘微不可查的皱了皱眉,道:“什么线索?所指何事?”

  夺风小心翼翼道:“我……此番去玉南城,看见穆槿了。”

  耿封尘负在身后的手不自觉的紧了紧,默默稳了稳心神,耿封尘才开口道:“你没看错?”

  夺风偷偷看了眼耿封尘,见他神色如常,这才道:“虽隔了十年之久,但穆槿与我们自小一块长大,即便远远瞧见他的身影,我也能认出来,何况,我是近距离看见了他,绝不会看错。”

  耿封尘似是深吸了口气,待夺风抬头去看时,耿封尘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夺风觉得刚刚自己可能是听错了。

  耿封尘的声音依旧是冷冰冰的,道:“此事你从头到尾仔细说与我听。”

  夺风拱手道了声是,才据实答道:“我奉少爷之命,去玉南城为小少爷寻药材,不想却远远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我一眼便认出那是消失了十年的穆槿,我正要上前去 ,越海棠的门徒却突然出现,围住了穆槿,没两句话双方便打斗起来,我隐在人群中,听了个大概,双方好像是为了争药材,半柱□□夫不到,越海棠数十人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穆槿毫发无损,连发丝都没乱,越海棠的人当真是一群废物……”

  耿封尘淡淡扫了夺风一眼,夺风立即止住了话头。

  耿封尘道:“继续说。”

  夺风默默吞了吞口水,嗓子实在干的厉害,耿封尘从桌上倒了一杯茶水递给夺风,夺风双手接过,一口气喝完,道了谢,才继续道:“穆槿功夫实在是高,我本欲上前与他搭话,才眨眼的功夫,人就不见了踪影。我在玉南城取了少爷要的药材,便立刻快马加鞭赶回来了。”

  夺风说完,见耿封尘半晌不语,于是又抬眼看了看耿封尘,却见耿封尘脸色有些难看,殿内静了许久,才听耿封尘道:“把人找来,我要问个清楚。”

  夺风道:“我闻着他身上,似乎有药林谷门徒的特殊药香味,也许……”

  耿封尘道:“你觉得他和药林谷有关系?”

  夺风点点头。耿封尘微微眯了眯眸子,随即冷笑一声道:“难怪找不到人,原来藏在药林谷……”

  夺风犹豫道:“那……我带人去一趟药林谷?”

  耿封尘却已经转过了身,“不,我亲自去!”

  夺风闻言,把心一横,道:“可就算找到了穆槿,穆公子也……也说不定……”

  “即便他已经不在人世,我也要找到他的坟墓,挖出他的尸骨!”

  夺风瞬间打了个冷颤,少爷对那人的执念,他这些年都看在眼里,却不想,这份执念已经如此之深。夺风看了眼耿封尘略显孤傲的背影,默默地退了出去。

  过了许久,避尘殿内传来一声轻轻的叹息,“我们很快就要见面了啊,穆倾容。”

  耿易站在药堂里的桌案前,看着眼前一袭白衣的那个人微微皱着眉,似在斟酌着用药,修长又略显苍白的手指,捏着一枚银针,无意识的缓缓转了转,一双柳叶眼明明清清冷冷,却依旧让人一见便舍不得移开目光,长长的睫毛微微翘着,一垂目便在眼睑上投下扇型的淡淡阴影,鼻子嘴巴像被名匠精雕细琢一气呵成,一张俊脸带着一些病态的苍白,一副我见犹怜的娇容,尖尖的下巴却又带着些许刚毅,正是男子见了要心疼,女子见了要心动。见那双好看的眼睛此刻正静静地看着自己,耿易才猛的回过神来,“啊?公子你刚刚说什么?”

  穆倾容:“……”

  穆倾容一根银针便朝人飞过去,耿易这下回了神 ,反应奇快,一抬手,两指一夹,便稳稳接住飞过来的银针。

  耿易陪笑道:“公子恕罪,走神了走神了,我的错,公子尽管惩罚便是,多少针飞过来都行,把我扎成刺猬都行!”穆倾容并不理会,淡淡道:“我刚刚问你,这一针,该下在何处。”

  耿易忙伸了伸脖子,看了一眼榻上躺着的病人,挠了挠耳朵,随手一指道:“应该是这里吧……”

  穆倾容点了点头道: “不错。那么此处是何穴位?”

  耿易:“……”

  耿易道:“居然蒙对了?!”

  穆倾容:“……”

  耿易又挠了挠耳朵,道:“公子……那个……我见公子实在貌美,一时间竟想不起来了……”

  穆倾容:“……”

  善儿扛着一个大箱子一进屋 ,就冲着穆倾容笑道:“师父!你看!是银子!越海棠的!”

  穆倾容点头道:“交给穆槿。”

  善儿又把箱子一把扛了起来,耿易赶忙上前想去给善儿搭把手,被善儿一巴掌拍开了。

  善儿嬉笑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定是又答不上师父的问题了吧。”

  耿易:“……”

  穆倾容道:“《穴位图纲》,抄五遍。”

  耿易惊叹:“五遍?”

  穆倾容:“十遍。”

  耿易要哭了:“别啊公子,就十遍,别再加了,我现在就去抄……”

  穆倾容道:“现在不抄,我针还未施完,你还得继续看着。”

  耿易:“……”

  耿易:“是。”

  这少棠主病成这样,公子此番施完针估计就要天黑了,《穴位图纲》,十遍啊,今晚不用睡了,能通宵抄完就不错了。

  碧潭上瀑布落下来的水声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一如穆倾容,日日复日日的喜欢站在碧潭边出神,往往一站就是大半日,一袭白衣如雪衬着碧色清潭,消瘦纤长的身影印着银丝瀑布,让人见了就觉得伤感。没人知道穆倾容在想什么,他永远都是一副清冷的样子,好像对什么人都不关心,对什么事都不在乎。善儿每每见了这样站在碧潭边的穆倾容,脸上纯净的笑容就怎么也展不开了。师父一直不开心,她从能记事起便知道。

  善儿不再乱蹦乱跳,终于肯好好走一回路,慢慢行至穆倾容身后,善儿不自觉的就止了脚步。“师父……”

  穆倾容闻言,并未回头,只淡淡应道:“嗯。”

  善儿嚅嗫道:“师父又不开心,善儿也不开心。”

  穆倾容转过身来,抬手摸了摸善儿的头顶,道:“这里寒气重,善儿回木屋吧。”

  善儿道:“这里正凉爽呢,现在又不是冬天。”

  穆倾容又转身望着远处出神。

  善儿一拍手掌,大声道:“哎呀,冬天好啊,冬天到了,梅花就开了,梅花开了,善儿就去给师父折几支来,师父见了就欣喜了,师父师父,要什么时候才到冬天呢?”

  穆倾容略向上弯了弯嘴角,道:“还早。”

  善儿带着明显的失望叹道:“啊……那要等到什么时候……”

  穆槿快步走过来,向穆倾容拱手施礼,道“公子,病人醒了。”

  穆倾容略一点头,轻轻掀了衣摆,步下潭边台阶,径直朝药堂走去。经过穆槿身边时,穆倾容顿了顿脚步,见穆槿神色间似有犹豫。

  穆倾容边走边随口问道:“你前些日子在玉南城里,还遇上了什么事么?”

  穆槿犹豫再三,这才开口道:“那日与越海棠的人发生打斗,我好像在人群中见到了一个人。”

  穆倾容道:“何人?”

  穆槿却不再答话了,这些年,公子是怎样熬过来的,他心里再清楚不过,如今能这样,已经很好了。

  穆倾容转头看了眼穆槿。

  穆槿在心里挣扎许久,终是答道:“是……曾经欠下我们诊金的人。”

  穆倾容道:“当初既救了人,诊金他还不还,便作罢吧,药林谷也不差那点钱。”

  “……是。”穆槿额前已沁出一层薄汗,所幸天气炎热,穆倾容并未发现什么异常。

  耿封尘骑着他的“烈火”一路马不停蹄,赶了一天路,才到了药林谷,此时天已经要黑了,看着药林谷上空弥漫着的一层浓雾,耿封尘皱了皱眉,即便心里再急,他也知道药林谷不能硬闯,何况现在天色已暗,更是不能轻举妄动。耿封尘强行按耐住心里的迫切,眉头皱得更深,深深叹了口气,耿封尘掉转了马头,往玉南城而去,幸好玉南城与药林谷离的最近,今晚先找间客栈休息,明日一早再说 。

  翌日,天刚亮,耿封尘便又到了药林谷谷口,那白雾似乎更浓了。耿封尘未作犹豫,头也不回的进了药林谷。

  才一进谷,耿封尘就觉察这白雾果然如外界所言,确实有毒。耿封尘用内力封住了自己心脉,继续往里走,到了药林谷深处,薄雾逐渐淡了,耿封尘依旧不敢大意,这一路走来,躲过的毒花毒草早已数不清,前面还不知会有何风险。耿封尘小心翼翼的慢慢穿梭在遍地药花毒草中,却突然脚步一顿。这药林谷荆棘丛生毒花遍地处竟然还藏有暗卫。耿封尘一听来人脚步声便知,对方武功不低,而且对方肯定也已经发现了自己。耿封尘想都未想,脚下往后稍移,本能的做出防御姿态,很快,耿封尘就后悔了,脚边轻轻挨着一株紫色带刺的花,黄色花粉只掉了些许在鞋上,脚部立刻传来一阵剧痛,眼看着暗卫离自己越来越近,耿封尘当机立断摸出怀中匕首,暗暗用了内力,手连半点抖动也无,一抬手,将匕首对准自己的心口,猛的扎了进去,随即不管不顾的往这带刺的毒花丛一头倒下去。耿封尘原本想装晕,却低估了这花的毒性,耿封尘在意识陷入昏迷前迷迷糊糊的想,江湖人都道药林谷门徒个个是正人君子,希望这个暗卫也不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