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论死敌如何成为情人>第57章 第五十七章

 

莫二轻笑了一声,他的影子渐渐拉长、变薄,终了消失在了拐角处。

 

  “现在是什么时辰?”莫二随口问掌灯的狱卒。

 

  狱卒恭敬道:“快戌时了。”

 

  想来,已经过了饭点,应下洗显一起吃晚饭是不成了,那人不知要怎么耍脾气。

 

  “就送到这儿吧!余下的路,我该自己走了。”莫二接过狱卒手里的灯,慢悠悠地走远了,许是内府院太偏了点,莫二的背影说不出的寂寥单薄,一阵风过,宽大的袍袖鼓起,好似下一秒就羽化登仙。

 

  洗显依旧住在南偏院,莫一给的缘由是,洗显伤重,洗家人丁稀薄,也没个能照顾的人,留在王城里放心,实则不过是另一种程度软禁了他而已。

 

  洗显也明白这点,只是从来不提这一茬罢了,该吃吃,该喝喝,好似全无烦恼。

 

  莫二抢在西天最后一抹光消散前赶了回来。

 

  南偏院中掌了灯,影影重重的灯影中有个人,不时看眼院子,似乎在等人。

 

  “你在等我吗?”晚饭摆在桌子上,不曾动过。

 

  洗显不自然地冷哼:“没,今个厨房上菜晚。”

 

  南偏院的膳食不经过御膳房,而是院子里单做的,一切全由洗显意思。

 

  “来人!”莫二坐下,“把菜拿去热热。”

 

  被拆穿了的洗显,面上微微泛红,好似沾上了桃红胭脂,浅浅一层绯红。

 

  “你去哪了?”洗显为掩饰窘境问。

 

  宫人正在重新布菜,莫二夹了一筷子茭白放到洗显碗中:“洗大公子,又不是小孩子,还这么挑食。”

 

  洗显不爱吃素,专爱吃荤腥,顿顿要有肉,然而自打受伤以来,莫二就断了他的荤腥,专程叫人捡清淡的给他上。

 

  今个莫二来得晚,洗显没了约束,叫人做了一桌各种各样的肉食,有也只有茭白蒸肉看起来清淡些。

 

  洗显颓废地把茭白巴拉到一旁:“你别转移话题,你干嘛去了?”

 

  莫二一边嘱咐宫人撤下油重的菜色,一边命他们素炒两碟青菜。

 

  “菜吃得我脸都要绿了。”说着话,洗显将脸怼到莫二面前,“你看,绿油油的。”

 

  莫二抽掉被洗显握着的手:“乖”

 

  “干嘛去了?”洗显没被糊弄过去,沉声问道。

 

  莫二自然没打算告诉他,笑了笑:“大人的事,小孩子别管。”

 

  “我比你还大六个月。”

 

  莫二是春日生的,二月初六的生辰,那么六个月算来,也就是八月。

 

  “快到你生辰了?”莫二算算这就八月了,也不知洗显是那日出生的。

 

  洗显随口带过:“中秋那日,不过我不咋过。”

 

  再有三日就是中秋了。

 

  莫二沉默地想着,他要如何跟莫陆交代,中秋之日就是你远嫁他乡的日子。

 

  “洗显,若是有两条路,一条路上有五个人,另一条有一个人,眼下有一个疯子,必须从这两条路中的一条经过,但是他所到之处寸草不生,而你能选择疯子走哪条路,搁你,你选什么?”

 

  一个人的命也是命,五个人的命也是命,生命不具有比较价值。

 

  莫陆与瓯越……

 

  本来心里已经有了抉择,但是事到临头,反而胆怯了起来。

 

  洗显正儿八经想了想:“按照你的性子,你会选择一个人,但是牺牲这一个人也让你于心不忍,你陷入了纠结,需要我告诉你,没错,让疯子走那条只有一个人的路,因为牺牲这一个人能保全余下的五个人多好,你在等待我推你一把,不过莫二,就如同你想的那样,一个人的命也是命,这个决定我没法子替你做,或者说你已然清楚自己要做什么,要承担什么样的代价,黎明前的黑暗最为难熬,我将陪你熬着,直至天光大亮。”

 

  莫二不敢置信,扯过洗显衣领,将他拉近,霎时,四目相对。

 

  洗显一瞬不瞬的眸子里有着和他一样的坚定。

 

  他应该知道了。

 

  这是莫二的第一个念头。

 

  随即又否定了,怎么可能,莫二嘴唇颤抖:“你陪我熬到什么时候?”

 

  洗显不屑于掩饰,于他而言一就是一,二就是二,他真诚地令莫二惊讶,但那幽幽的话语一直回响在脑海里。

 

  “你背负得,我将与你一起背负,骂名也罢,美名也罢,生也罢,死也罢,从现在直至黎明的路,我伴你同行。”

 

  “你怎么知道的?”

 

  如何知道自己的选择,又如何与自己选择了同一条路。

 

  洗显掰开莫二的手:“我洗显不是傻子,你与玲珑想做的,我岂会看不出来,融入大梁,我虽唾之以鼻,然却是瓯越唯一的出路,我厌倦了我的族人死去,我想要他们活着,即便他们忘了他们是谁。”

 

  夜色如水,压抑得喘不过来气。

 

  “洗显,这条路注定了有去无回,枯骨遍地,踏上了,就会成为民族的耻辱,你还要与我携手同行吗?”

 

  莫二眼前浮现了一条鲜血淋淋的道路,而他被绑在路的终点,亿万死去的瓯越人,正戳着他的脊梁骨,小人、叛国贼,声声骂名,如若刻字,铸进了他的躯干,随着他到了地府。

 

  洗显毫不在乎:“你忘了吗?我与你本就是番禺城口中的耻辱。”

 

  莫二愣了一下,随即笑了出声,好似山茶花开,刹那,明艳好似朝阳,灿红如火雪中开。

 

  “有酒吗?你不总是说要请我喝酒,我等了这许久都不见你的酒。”

 

  洗显浅笑:“王城里没有,待来日,离了王城,我带你个好去处,好酒管够。”

 

  一日又一日,不知还有多少个来日,莫二也讲不清。

 

  落雨了,八月的雨很大,气势也足,好似能扫荡一切。

 

  莫二不喜雨天,每一个雨夜,总会发生点什么。他母亲也是这么一个雨夜没的。

 

  “别皱眉。”洗显伸手抚平莫二紧皱着的眉头,“以前我就顶讨厌你这幅要哭不哭的死人样。”

 

  “我不曾哭过。”莫二陈述。

 

  “我知道,以前我怎么欺负你,你都不哭,但是我看得出来,你的心在流泪,过了这个风雨夜,就好了。”

 

  与洗显交握着的手传来阵阵暖意,莫二没抽回来,任由他握着。

 

  过了这个风雨夜就好了。

 

  隔日是个大太阳,莫二先醒的,他抽回被洗显紧握着的手,推了推趴在桌子上熟睡的人:“到榻上去睡吧,昨夜落了雨,天凉了下来,别吹了风,染上了伤寒,本就没好利索,在病上加病。”

 

  洗显轻轻鼓囊了声,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含糊地嗯了一声。

 

  他半梦半醒问:“还没走啊!”

 

  昨夜莫二跟洗显手拉手看了一宿的雨,天放亮时,雨才小了些,熬不住趴桌子上睡了会,现在反倒有些头疼,想来是邪风入体了。

 

  “这就走。”莫二身子骨不好,就一宿,声音就哑了。

 

  “带把伞,别走半路又落雨了。”洗显没睁眼,没看见外面已然艳阳高照。

 

  莫二:“太阳很大,下不了雨,你待会醒来,叫宫人把被褥搬出去晒晒,祛祛寒,省得湿气入体。”

 

  洗显含糊地应着,莫二不放心,走前,又交代了一遍宫人,让他们等洗显醒来,将他睡过的被褥拿出去晒晒,交代完后,替洗显拉好被子,才走。

 

  中秋将近,王城里已经有了几分喜色,想来退却了大梁加深了这份喜悦。

 

  但莫二却高兴不起来。

 

  新糊的灯笼换掉了去年的残灯,小内监拿着换来的灯笼玩闹,没留意,撞在了莫二身上,见是莫二,惊恐地伏地请罪。

 

  莫二摆手,让他们过去了。

 

  尚未走到园子,便见了玲珑身旁的丫头,小丫头年纪不大,但嘴巴够厉害,什么都敢说,谁得面子也不给。

 

  见莫二才回来,气呼呼道:“二王子这是打那回来,一夜不见你人影,去那快活了?”

 

  “青儿!”

 

  玲珑呵斥,才收住小丫头的嘴,“二王子,你莫怪青儿,她从昨到今前前后后跑了不下十次,还淋了雨,心里不痛快。”

 

  莫二脸上红红白白,终了浅浅道:“没事,王妃来为得什么?”

 

  “里面请。”玲珑指引莫二进门,与此同时呵斥青儿,“待在外面,别进来。”

 

  青儿听话地守在外面,不多时,里面突然传来一声尖叫,紧接着便是一阵噼里啪啦东西翻到的声音,青儿饶是胆大,但也是个小姑娘,吓得面无血色,想也没想,推开门就进去。

 

  眼前的一幕,饶是她胆子再大,也不禁愣了一下。

 

  莫二正坐在地上,身上都是血,自家小姐身上也沾着血,不过血迹不是她的,而是来自胸口插了一刀,面如金色的莫二。

 

  “莫二,我不是有意的。”玲珑声音里带了哭腔,她是听闻莫陆要和亲远嫁大梁,专程来问情况的,没想着动手。

 

  莫二感觉好似有无数只蜜蜂正围着自己嗡嗡作响,手脚也没力气,反倒是意识很清醒,他清醒地察觉到血正不断从伤口往外流。

 

  “去找个大夫过来。”莫二沉着。

 

  玲珑已经失了方寸,全然不知所措,见莫二嘱咐,立即催青儿:“去,快去请御医。”

 

  好在玲珑下手不重,看着鲜血淋淋,但那也没伤着,只是破开了层皮,老御医包好了伤口,莫二也还醒着,甚至还问:“外面都谁来了?”

 

  老御医:“就王妃和洗大公子在。”

 

  莫二嗯了一声,“劳烦您出去后,替我叫他们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