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论死敌如何成为情人>第32章 第三十二章

 

莫二讪笑,不以为意:“王,这位置该是谁的就是谁的!”

 

  瓯越王不置可否,他不信莫二没想过要坐到这个位置上,人心都是有贪欲的,许一寸土地,便想要万丈山林,但这个位置给不得莫二。

 

  他的眸色黯淡了几分,隐隐之间动了杀念。

 

  瓯越王自认为自己算不上一个好父亲,但最起码是个好君主。

 

  即便瓯越已是风雨飘摇,但他依旧要予它最后一丝宁静。

 

  一瞬之间,莫二明锐地感觉到了瓯越王的杀意,他原以为自己最起码会难过,但真真知道,难过这种感情反而没有多深,更多的是不可理喻的无奈。

 

  “老二!”瓯越王又叫了莫二一声。

 

  说到底他还是有几分眷恋,人至暮年,多少会心软的。

 

  然而瓯越王依旧硬下心肠,他挥手,让常贵端起一早就准备好了的酒。

 

  常贵的手也在颤抖,几滴酒水撒在了托盘外面。

 

  常贵恭恭敬敬跪在莫二面前,将托盘高高举起,与坐着的莫二平齐。

 

  莫二含笑,拿过那杯酒,酒的颜色绿得浓重。

 

  “王的意思是?”不过是多此一问罢了,但莫二依旧想要个答案,他出身是不好,他母亲的确是汉人,但他与莫一同为瓯越王之子,为何莫一能登上王位,而他就要命丧黄泉。

 

  他不服。

 

  “老二,要怨救怨你的出身吧。”瓯越王终究是于心不忍,他撇过头去,不愿在盯着莫二。

 

  莫二实在和那个女人长得太像,一般无二的眉眼,细长又薄情。然而昨个她又出现在了自己梦中,上一次见,应该是十多年前了吧,这十余年来,她连一面都不愿出现,昨个她似乎笑了,应该是笑自己也要步她的后尘了。

 

  瓯越王想着想着,便昏昏欲睡,连带着手里的劲道也卸了下去。

 

  他一直捏在手里的银簪滑了下去,落在了地上,顺着地板咕咚咕咚滚了出去。

 

  莫二也看见了。

 

  “簪子!常贵,簪子。”手里没了重量,让瓯越王猛然惊醒,焦急地喊道。

 

  常贵连忙跑过去捡起银簪,塞回瓯越王手心。

 

  得了银簪,瓯越王冷静了下来。手中越发得用劲,生怕银簪再次脱手。

 

  他这么宝贵这枚簪子,反而让莫二觉得讽刺,攥着酒杯的手都有些泛白。

 

  瓯越王似乎意识到莫二还在,他长长叹了口气:“这些年,你梦见过你娘吗?”

 

  莫二不知该从何处答起,对于自己的娘亲,莫二的意识总是模糊的,除了人人都说得那句,你与她长得很像,尤其是眉眼一模一样之外,便没了认知。

 

  她死得太早,早到莫二都不记得自己是见过还是没见过她。

 

  “她不曾入梦来。”莫二如实回答。

 

  瓯越王长叹了一声,喃喃自语:“她果真是怨恨的。”

 

  怨恨如何,不怨恨又如何,人死如灯灭。

 

  “我留不得你。”许是因为莫二娘亲,瓯越王温情了起来。

 

  “为何?”

 

  瓯越王沉默着始终一言不发。

 

  这沉默反倒让莫二心里犯嘀咕,让他觉得自己问了也是白问,但不问心里又憋屈,问了心里反而更憋屈,一口气不上不下堵在那。

 

  “王,为何不直言。”崇德殿的门再一次开了,王妃由两个人搀扶着缓慢地走了进来。

 

  她消瘦得厉害,上一次在莫一大婚之日见到时还有个人模样,现在反倒像一具骷髅上面贴了张面皮,风一吹就能散架的模样。

 

  说这些又能有什么用处?”瓯越王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很淡。

 

  王妃不置可否,脸上多了一丝狞笑,配上她骷髅般的面容,倒真有几丝触目惊心。

 

  “为何不告诉他,你可以直言不讳的嘛!告诉莫二这个小杂种,只有他才是你亲儿子,其他人都是我和别人生得野种。”

 

  王妃已经破罐子破摔了。

 

  这话给莫二的冲击不算小,他想问个清楚,又觉得自己没立场,索性闭了嘴。

 

  这么一想,反倒是一切都有了解释。

 

  为什么中途瓯越王突然对他好了起来,原来原因在这儿。

 

  莫二端着这杯毒酒,越发得讽刺,他想笑,又笑不出来,想哭,也没泪。

 

  “玉然。”已经很少有人唤王妃的本名了,突如其来被瓯越王一唤,她反而有些不知所措。终究是多年的夫妻,情分是生硬了点,但也没至于反目成仇。

 

  “老二,王妃的话也不能尽信。”不过是找补的话,莫二心里有数,只是不明白若按王妃的话,怎么也不该冲他动手。

 

  莫二的疑惑,即便隔着纱帐,瓯越王也看了个一清二楚。

 

  “老二啊!莫一终究是莫一。”莫二聪明,简简单单的几句点拨就够了。

 

  瓯越王相信莫二明白了。

 

  莫一是莫一,注定了是越人的领袖,这一点无法变更。

 

  因此委屈了的只能是莫二了。

 

  “王是担心我谋权篡位。”莫二哑然失笑,一个瓯越王位,莫二没看在眼里。

 

  瓯越王轻笑,莫二的嘲讽,他能听得出来,但是人心是会变的。

 

  “老二,人是会变的,别把话讲得那么满。”

 

  莫二口气坚硬:“若是我不想死?”

 

  或生或死,对他的意义都不大,但是他还是想活着的。他还没看遍天下的花,走遍天下的山川,尝遍天下的美食,人生总是有些盼头的,盼着活。

 

  “他既然要活,王就许了他吧。”王妃依旧是不屑一顾。

 

  “玉然!”瓯越王不可思议,王妃眼里应该是最容不下莫二的才对。

 

  王妃浅笑如初,连带着她的面孔也柔和了起来。按老实话讲,王妃是一个很美的女子,肆意张扬的美,那般凌厉不可一世,像一把锋利的剑,比莫二的母亲不知强上多少。

 

  其实王妃也好奇,瓯越王看上了那个女人那里,她年轻时嫉妒了她一辈子。用尽了凌厉手段,还设计污蔑她与男人私通。

 

  她永远忘不了,是她下得药,也是她找得侍卫,还是她让侍卫躺在了她床上,依旧是她带着人抓得她。

 

  也就是那天,王妃觉得那个女人有些好看。

 

  那愚蠢的哭脸和求饶让她觉得这个女人还挺顺眼。

 

  她骗那个女人说信了她,还说等王回来,彻查清楚后,就还她一个公道。

 

  那个蠢货竟然信以为真。

 

  现在想想也挺可笑,那个蠢货死之前,还信她的话。不过那个蠢货到死还聪明了一回,留下了她的把柄。

 

  那根簪子,她找了许久。没想到竟然落入了她哥哥的手里。

 

  王妃总觉得她聪明了一辈子,最后全栽在了蠢货手里。

 

  王妃轻笑着拿过莫二手里的酒杯,举杯冲着瓯越王遥遥一拜,像极了新婚之夜,他俩的合欢酒。

 

  瓯越王娶王妃的目的并不纯良,他尚记得新婚之日,他迟迟不愿接盖头,王妃自己挑开的盖头,也如同今日一般,举酒含笑朝着他微微一拜。

 

  那日她也当得起她的名字。

 

  玉然,果真是如玉般的人物。

 

  不知何时,她成了现今的模样。

 

  “别!”瓯越王大喝,但依旧晚了一步,王妃已经饮下了杯中之物。

 

  酒杯滑落,玉盏破碎的声音格外的清晰,两三片碎片飞溅而起,弹在了莫二脸上。

 

  莫二伸手去扶王妃,却被她一把挡开:“离我远些,我看不惯你的脸。”

 

  毒酒发作的很快,不过须臾,鲜血喷涌而出,落得到处都是,染红了王妃素白的罩袍,好似点点红梅。

 

  莫二接住了直挺挺跌倒了的王妃。

 

  “你的眼神真够恶心人的。”王妃话讲得很艰难,但即便如此,她态度依旧傲气凌然:“你母亲死得其所,谁叫她撞上了我的丑事,我不杀她杀谁。”

 

  “不过临死,她倒聪明了一回,留下了那根银簪。”王妃笑容癫狂,用了很大的力气抓着莫二的袖子,她双眼圆睁,指骨凸出:“不过无论如何,我也算救了你一次,我要你帮着莫一。”

 

  莫一的性子她这个当娘的最清楚不过,他不是个能成事的人,莫一啊,心软还容易钻牛角尖,没个人扶持,他终究会败在自己手里。

 

  偌大的番禺城她竟然找不到一个能用的人,一个也没有。

 

  想来想去,也就只剩了那个蠢货的儿子。

 

  她恨了她一辈子,到头来,却要将自己儿子托付给那个蠢货的儿子,可叹可笑。

 

  自己也是半只脚踏进鬼门关的人,用这条命换莫一,怎么算,都是稳赚不赔。

 

  她等着,一瞬不瞬地盯着莫二,等着他给一个答复。

 

  “好!”莫二合拢了王妃的眼睛,他应下了。

 

  莫二瞧不上王妃,也瞧得上。

 

  瓯越王一言不发,颓废地坐在椅子上,隔了许久,似是过了个千八百年,才幽幽开口:“常贵,将王妃扶过来吧。”

 

  “你啊,你啊,我总是拿你一点没法子也没有。”

 

  王妃的血还是热的,就如同她那颗曾经跳动着的心,瓯越王最后替王妃拢了拢鬓角的碎发,就好似她还活着。

 

  此时,他才发现王妃竟然瘦了这么多。

 

  仔细想想,他从未认真看过她。她就如同她的名字一般,玉然,玉然,一块美玉,束之高阁。

 

  “我们都老了。”瓯越王长叹了一声,好似王妃还能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