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东京旧梦(上)>第269章

  透过那张面具,她从他眼里看到了悔恨,怜惜,自责,愧疚……就是没有爱意。

  萧娘子叹了口气,纯真的脸上爬上了一丝悲凉,“既对她无意,又为何娶她?”

  “……若为形势所逼呢?就同娘子一样。”

  萧娘子摇了摇头,嘴角抿出了一丝嘲讽,“不一样,你的眼睛告诉我,你心中早已有旁人了。”

  夜深人静,张府门前只剩下一盏昏暗的灯烛为归人指引着方向。

  张浚的眼线已被清得一个不剩,路鸥可以放心大胆地将马车直驱往大门前。可等他刚把车驱近些,才发现门框上竟坐了两个书生。

  书生一个圆脸稚颜,手里拿着根木枝,不耐烦地在地上胡乱圈画。另一个清秀木讷,脑袋往下一点一点,正打着瞌睡。

  “吁——”路鸥小心勒停了马车,右边的书生闻声一咕噜爬起身来,害得左边靠着他的那个身子一歪,脑袋砰得撞上了门框。

  “死小子,你终于肯回来了,啊?”冯友伦心中有气,撸起袖子就要上来找张子初算账,可车帘一掀,却发现里头的人状况不大对。

  范晏兮揉着朦胧的双眼跟了上来,在经过路鸥身旁时好奇地打量了他一眼。

  “喂,张子初?”冯友伦爬进马车,伸手在他额头上一探,吓得立刻缩了回来。

  “要死了要死了,怎么烧成这样!阿宝!快去请郎中!”

  冯友伦刚叫了一嗓子,就见对方缓缓睁开了眼睛,还顺手堵上了自己的嘴,“瞎嚷嚷什么,我还没死呢。”

  “呸呸呸,什么死不死的。”冯友伦手忙脚乱地想将人从车上扶下来,却见他冲自己摆了摆手。

  “我想去个地方,你俩上车陪我去。”

  冯友伦和范晏兮一怔,倒是立在车旁的路鸥率先急了,“都这么晚了,您又病成这样,还要往哪儿去啊?”

  “放心,死不了的。”

  王希泽的脾气路鸥很清楚,任性起来谁也阻止不了他。但大计将近,对方已经整整三天没合眼了。看他的样子已是濒临极限,若再不好好休息,说不定真得赔上一条命。

  就在路鸥着急上火的时候,冯友伦却拎着范晏兮咚咚跑进了张府。等了片刻,只见二人捧着一摞东西上了马车,半路上掉了好些,还得回头去捡。

  路鸥伸头往里面儿一瞧,有被褥有氅子,散热的敷药降温的冷巾,冯友伦手里甚至捧了一碗小米粥,是刚从厨房里端来的。

  “你们这也太夸张了。”王希泽看着他俩钻上了马车,一左一右开始倒腾自己,有些哭笑不得。

  “乖乖待着,都快成亲的人了,还这么不懂得照顾自己。”冯友伦将被褥盖在他身上,又强喂了些小米粥。一番折腾下来,对方面上好歹添了些人色。

  路鸥见他俩照顾得妥当,也安心了一些。他重新坐上驾座,刚要问王希泽往哪儿行,却听见里面传来一声质问。

  “嗨,我差点给忘了。张子初我问你,你跟那个李秀云到底怎么回事儿?”

  “……路鸥,去朱雀门外街,龙津桥那儿。”王希泽移开目光,朝外头喊了一句。

  “你别打岔!等等,你刚说要去哪儿?”

  太学院府坐落在朱雀门大街,龙津桥南,东边儿邻着刘廉访宅,西边儿紧邻国子监。

  此下夜色已深,起夜的学子嫌茅房路远,便想就着外舍舍房边的一小片斑竹林行个方便。刚步入林中,隐约瞧见前头有灯烛,正想着是哪位同窗有如此默契,却从背后骤然刮来一阵冷风,吹得他猛一哆嗦。

  竹影斑驳,簌簌如啼,让人不由联想起娥皇女英泣血哀歌,哭念湘君。

  那学子有些毛骨悚然,犹豫着还要不要上前,又陡然见前面灯烛一晃,愣生生映出一张惨白的面孔,吓得他大叫一声,没命似地往回跑。

  “范晏兮,你灯笼打低些,要吓死个人呐。”冯友伦撇了撇嘴,弯着腰在竹林里转了一大圈,终于找到了那一棵同根双竿的竹子。

  “找到了,在这里!”冯友伦冲其余二人喊道。

  王希泽披着氅子走过来,只见那同心竹单独被篱笆圈着,周围干净不见杂草,想是有人定期清理过。

  “怎么忽然想到来这里了?”冯友伦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同范晏兮二人紧盯着“张子初”的反应。

  自张子初外出游学的那年起,他每三个月定会寄回来一幅画,让范晏兮和冯友伦埋在这里。可他回京已有半载,却从未自己来过。范晏兮和冯友伦怕揭开他心中的伤疤,便也一直不提,直到今日,他主动提及来此。

  王希泽蹲下身来,开始用手撅土。冯友伦和范晏兮见了,也不多问,只默默地帮他从竹子下头挖出了那些旧物。

  等到最后一抔土去尽,王希泽一眼便认出了自己和希吟的书箱。翻开书箱,除了他兄弟二人从前在太学的用具,还有一大叠画卷。

  王希泽打开那些画卷,多是山水奇景,均出自张子初的笔墨。从高山到旷野,自密林入古寺,每一幅都极其用心。有些笔法尚且稚嫩,比不得如今妙致毫巅,苍劲雄浑,一瞧便是早几年的稚作。

  “他还当真了……”王希泽扯了扯唇角,抱起那叠画卷轻笑一声。

  他还记得,他与张子初最后一次见面,是在刑部的大牢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