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昭, 你是不是想从他身上知道些什么?”玩笑过后, 宴白流如是问道。
寒昭也不遮掩, 道:“是。”
宴白流笑了笑,却也不追问,只是用调侃轻松的口气道:“我就说嘛, 毕竟我们寒大师兄可是这么一个怕麻烦的人……”
寒昭的确怕麻烦,也更不喜和人交流——这是整座青玄宗都知道的事。但寒昭想知道,于是打听始末的事, 最后还是落在了宴白流身上。
他和寒昭性格恰恰相反,宴白流喜欢并善于人打交道。
他模样俊朗,嘴又甜,开口问话之时极少有人舍得不搭理不回答的, 下至五岁小儿, 上至半条腿迈入棺材的老人,都很乐意在和他说话的时候多聊两句。
于是,在宴白流问到寒昭在信白城附近林子里发现的那口棺材的时候,他们也并无多少避讳的就开口讲了。
棺材里的东西离信白城最近,寒昭自然不是第一个发现的那人。然而若不是寒昭去了,就算那口棺材在这再立几百年, 也永远都不会有人敢碰他。
——这棺材年深月久, 有不少人尝试去开棺,然而, 前车之鉴无数。
棺材附近令人难受的浓郁阴气是一方面,棺材旁那成了精的藤蔓也是一方面, 此二者相辅助,使得靠近棺材的人,下场都不会太好——幸运者或许可以留个全尸,不幸者却连身体也化作藤蔓的养料。
久而久之,那树林几乎成了信白城的禁地,无人敢再去试探。
至于这棺材的历史,据闻二百余年前曾闹过一次严重的饥荒,牵连九州。在那次饥荒中,为求生机,有不少人成群结队、拖家带口往京城去。
流亡者甚众,流寇亦是恒河沙数。
在棺材里头那人,据说正是当初途径信白城往京城去的人之一,路遇流寇,慌不择路溜进了树林,在身后脚步声逼近的同时躲进了棺材里——迄今,已经在树林里存在了两百年,那口棺材纹丝不动。
那人最初是活着进去的,却再也没出来过。
信白城百姓能知道、能记得的也仅有这些,毕竟年代实在久远,又没有关于他的文献资料可供查看。
宴白流大致了解了,就笑着点点头谢过她们,挨着送过一些小玩意,逗得人眉开眼笑,这才陪着寒昭一起往回走。
大街上,喧闹非常,和往常一个样子。宴白流叹了口气,道:“那尸鬼的执念是什么?让人根本想象不出啊!”
寒昭点点头,道:“他们话里的意思让我觉得,这尸鬼的执念只是从棺中出来。”
宴白流接道:“可他已经出来了,却没有消散……这就说明,他执念不是这个,或者最强的不是这个。”
寒昭颔首,垂眸看着满脸苦恼的宴白流,黑沉的眼眸让人感觉捉摸不透。
五渡道:“饥荒,又是饥荒……嚯,这接二连三的,真是让人想不把某些事和饥荒连接在一起都做不到……”
从小巫山之行开始,遇见死于饥荒的鬼、招魂令中饥荒灾民的哭嚎呻.吟,再到现在这只尸鬼,迷雾重重。
五渡说的,也正是寒昭想的。
别的好说,可为何招魂令也和饥荒有关?招魂令是鬼王贴身之物——其实严格意义上,也是鬼王身躯的一部分,承载有他的部分意识和记忆。
寒昭手指在桌上轻轻敲了敲,沉吟片刻,问道:“五渡,你可知鬼王过去的身份?”
“反正我还活着的时候鬼王已经存在了。”五渡想了一会,忽然道,“只是鬼王也是会死的,死了以后会有新的鬼王诞生——所以,我不确定现在的鬼王和曾经是否是同一个。”
五渡活着的年代距离现在,差不多五百多年了。在这五百年间,诞生了厉曜、寒昭、宴白流此类诸多人才,也有无数英雄陨落、无数天之骄子堕落,人间更是改朝换代了许多次,日新月异实乃常事。
在如此长久的年月里,一个鬼王的死与生似乎都是可能的。
“嗯,是吗?”寒昭轻而易举发现了他话语中的引导倾向,淡淡道,“前辈,你说过张小公子身上有你熟悉的气息,你说那是鬼王玄水——还记得吗?”
“……”五渡沉默一会儿,声音低哑着笑了一下,“记性不错。”
“不出意料,在张小公子身上附身的即是鬼王左右臂,隶属现代鬼王。”寒昭道,“如果恰如前辈猜测,鬼王更新。那前辈,他的身上真的有玄水的气息吗。”
五渡沉默。
他们两人传音入密,就在寒昭身边站着的宴白流对此毫无所觉,但他从寒昭良久的沉默中感觉到了一丝不太妙的气氛。
寒昭是个冷淡寡言的人,平时沉默的时候也不少。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宴白流就是觉得这一次与众不同。
他拿手肘轻轻撞了一下寒昭,试探问道:“寒昭,你想什么呢?”
寒昭顿了半晌,回过神来。心中思量片刻,便直接问道:“宴白流,你有没有想过为何它会向你出手?”
“一只鬼对人出手还需要理由吗?”宴白流抿了抿唇,眉头微皱,“等下……寒昭,你在怀疑我?”
“没有。”寒昭道,“我不会怀疑你。”
宴白流眼眸微光轻闪,似乎有些不悦。他轻笑一声,语气与平时并无不同:“那你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
寒昭目光移到他脸上,神情淡淡:“你给我的是肯定答案吗?”
“不然呢?”
“我只是在确定,不是质问。”寒昭眼眸微阖,“同处近百年,对你的了解我还是有的。”
宴白流挑了挑眉,忍不住又笑了一下。
寒昭本就对这事不存多少担心。他接着和五渡道:“前辈,究竟是否是玄水,您的回答?”
“我这不过是猜测而已,你自己心里也有了答案了吧,”五渡悠然道:“那就无需再问了。”
寒昭淡淡道:“前辈,您的话里有几分真几分假,有几分想让我误会,我不知道,也不关心。我只想知道,您的目的是什么?”
“目的?”五渡轻哼一声,“我都一把年纪了,做事随心就好,要什么目的。”
寒昭古井无波的眼眸中微微闪烁。半晌,他轻笑一声,道:“但愿吧。”
五渡:“怎么,若我有什么目的,你会对我出手?”
“权宜之计罢了。”寒昭淡淡道,“不过,若是前辈有任何不轨之心……”
五渡:“嗯?”
——“忘川剑下,没什么杀不得的。”
————
时间久远,要完全了解事情的难度很大,尸鬼的执念要找到也不易,若不是因为寒昭对“饥荒”一事实在敏感,恐怕他会直接一剑杀了这只尸鬼。
寒昭本以为这件事需要很长时间才能得到解决——然而并没有。
无缘无故地,寒昭在梦中得到了尸鬼的记忆。
——
血月当空,凉风送爽,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不安的气息。
脚踩在草皮上发出细微的声响,在寂静夜中显得格外突出。
粗布麻衣的青年手指紧紧攥住胸口,跑了许久才终于敢松口大喘气。他低头咳了几声,扶着一边的树晃了晃头以驱散自己头脑缺氧的涨晕感。
这是饥荒刚刚开始不足一月的时候。
天降大火连烧三日,烧尽了二十八座城的土地房屋,粮食自然不复存在。二十八座城,几千万人,其中的幸存者带着饥饿、疲惫和能把人折磨到疯魔的恨意四处奔走,哪怕是曾经的一方权贵,也不得不低声下气,以寻找一个栖身之地。
日子有些艰难,但比起饥荒最严重的阶段,还算不上很厉害。只不过街头巷尾卖米面食物的商家早就关门了,偶有的一两家还将一斗米以千金换,别说常人了,连富有人家也觉得有些苛刻。
青年在原地等了片刻,见没人来,有些不安地四处看了看,跺着脚搓着手,很是急切的模样。借带着红的月色,可以看见他怀里揣着一个不大的馒头。
食物虽然少,但很珍贵。
因瘟疫、疾病,甚至小面积的饥荒之类而发的流民,其实有不少人愿意接济。但这整整二十八座城,光是听这数字就知道这次的饥荒令人惶恐的程度。
这一刻少给人一颗粮食,就是自己生命多一刻的保障,在这样的情况下人人自危,连朝廷也找不到方法去接济。唯有早已辟谷,对食物需求不大的仙修才能稍作接济。
青年见自己等的人久久不来,忍不住四处鬼鬼祟祟张望一会儿,抖着手把怀里的馒头拿出来放在嘴里小心翼翼咬了一口。
硬馒头,又冷又霉。
虽然不美味,但咽下一个一定可以果腹。
但青年几度咽了口水,还是把它小心翼翼地包好放回了衣襟里。
清风袭来,一袭看起来陈旧而脏的红衣翩然而至。穿着红袍的是个年纪不大的少年,黑发散落肩后,眼眸明亮如星。唯一让人惋惜的,就是明明该是意气风发的年纪,走路却一瘸一拐,不太利索。
在青年的记忆里,用青年的眼睛看着他。明明留下了容颜俊朗如玉的印象,寒昭却无法记住他的脸。
只是那身红衣,让他在第一时想起了自己的三师弟——宴白流。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一更!!预计在十点之前!记得留言哦,送红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