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鲸波>第47章 

  陈郁双手绑着,蒙眼睛被带出船舱, 歹徒粗鲁的推他, 赶他向前走, 他看不见, 他只能感应, 从话语声,脚步声,气息,他感知歹徒聚集在他后方,他前面只有一人,他踩在木板上,木板搭在船与礁石之间,他左右是海。

  四周漆黑, 灯笼的光勉强照亮脚下悬空的木板,寒冷使得歹徒骂骂咧咧, 他们待陈郁更为粗暴, 因为他走得很慢。

  陈郁透过浓浓夜幕,浮荡的海水,“看见”海水之下,环绕的暗礁, 他只能放弃纵身一跃, 摆脱歹徒的念头。

  突然,他被人拦腰扛起,搭在肩上, 这人不怀好意笑着,一只毛手趁机在陈郁身上乱摸,是那个叫林四的醉鬼。

  陈郁挣扎,踢打,他听到众歹徒下流的笑谈声,他们大谈弘歌里的土娼,谈即将到手的丰厚赏钱,谈他们干完这单生意,就逃出海去。

  陈郁感觉被带着走了一段颠簸的路,沿途都是海潮气息,接着他们进入室内,他被林四放在地上。林四在陈郁落地后,竟欺身而上,把脸埋进他的衣襟使劲嗅,陈郁竭力反抗,挣脱身子后,他惶恐地往身后躲。

  “老四,你娘的,还不给老子滚出去!”

  李二踹林四屁股,歹徒一阵哄笑。

  陈郁孤零零在黑暗中,适才林四的举止吓着他,他背靠着墙角,却是无处躲匿,他只能让自己冷静,不要害怕。

  歹徒相续离开,屋中只剩顾三和张五,张五跟顾三抱怨老大带着其他兄弟离开,肯定是去找女人,偏偏他要留下看守。

  顾三说:“把门锁上,我不信他还能跑了。”接着他在四周翻找什么,找出一条绳子,朝陈郁走去。

  在顾三看来,这是个娇生惯养的小郎君,柔柔软软的,很好拿捏。

  顾三拽出陈郁一只脚,将绳子打了个结,套他脚腕,绳子另一头绑在木柱上。顾三脸凑向陈郁,笑眯眯说:“小郎君乖乖的,等我们跟你爹讨几个钱花,就放你回去。”他拍了拍陈郁的脸,语气不改:“要是不听话,就把你一刀抹了,丢海喂鱼。”

  陈郁表现温顺,点了点头。

  顾三似乎很满意,和张五锁门离去,屋里只剩陈郁,很快,四周除去海浪声再无其他声响。

  陈郁抬动手臂,用手臂蹭掉蒙眼的布条,他的眼睛终于能看见,月光从窗户的缝隙间照入,屋子漆黑,隐隐能辨认,是一处仓库,仓库不大,没有堆放物品,似乎闲置多时。陈郁没把希望放在屋顶的那扇窗上,太高,够不着,他低头咬捆绑在手腕上的绳索,想将它咬松。

  在寒冷的夜里,漆黑之中,陈郁安安静静咬绳索,无声无息。

  不知过了多久,他双手终于摆脱束缚,他来不及欣喜,忙去解绑在脚腕上的棕绳,棕绳的绑法颇有技巧,越是扯它越紧。陈郁拉起一截绳子,把它绕在木柱上,来回磨蹭,如拉锯般。

  木柱并不粗糙而棕绳十分结实,想将它弄断不易,陈郁不断地来回拉扯绳索,手掌的虎口磨出血来。这一日的遭遇,让陈郁筋疲力尽,他腹中饥饿,何况海港的夜晚很冷,他处于失温状态,他渐渐体力不支。

  陈郁停下动作,靠着柱子歇口气,这一夜是他度过最漫长的一个夜晚,他想念灯火通明的家,还有他那一床暖和的被子。他想自己被歹徒带走的事,阿剩一定知道了,已经过去好几个时辰,阿剩肯定也在找他。

  在等待父兄无果的这一夜里,陈郁想起那个跳入化鲤池,将他抱出水面的赵由晟,那个给予他安全感的人。

  陈郁昏沉沉欲睡,他强打起精神,继续拉锯棕绳,突然,门外传来脚步声,门锁随后被打开,林四那张猥琐的大脸映在灯火下,他狞笑着朝陈郁走来。

  陈郁忙站起身,往木柱后躲。

  林四扑上来,很快制住脚被缚无处可逃的陈郁,他将这个柔弱少年压制在地,突觉手臂一阵剧痛,陈郁咬了他,咬得极狠,他暴起朝陈郁猛揍了一拳。陈郁躺在地上,耳边嗡叫,他顾不上难受,看见林四跪地在脱自己的裤子,陈郁膝盖曲起,直撞向对方要害,趁着林四吃疼咒骂的片刻,陈郁发疯般拉拽绑着他脚腕的绳索,他的脚腕磨出血,磨伤皮肉,疼得要命,他顾不上疼痛,他挣断绳索,奔向屋外。

  陈郁拼命地奔跑,追寻海潮的气息,一旦他入海,他就能获得自由。黑暗中,陈郁听到身后搜寻他的人语声,月光明亮,他慌忙翻爬上海堤,来不及跃下,便被人拽了下来,制服在地。

  仓库里的灯火通明,陈郁靠着木柱坐着,他的嘴角有血,一遍脸庞淤青,这是林四适才那拳留下的,他的右脚套着一截扯断的绳索,脚腕蹭伤,红肿疼痛。

  他的双眼再次被蒙,这回手脚没有束缚,他的模样很脆弱,很虚弱。

  外面传来林四鬼哭狼嚎的求饶声,还有钟大的怒骂踢打声,陈郁没有报仇的喜悦,唯感歹徒的凶残令人害怕。

  屋外的声响渐渐停息,张五拿来水和食物。

  “我蒙着眼睛,没法进食。”陈郁试着提要求。

  眼前的布被人扯下,陈郁捧起碗,小口小口饮水,慢慢吃下一块发硬的粗粮饼。陈郁已倦极,缩在角落里,裹住一条被子。

  陈郁昏昏沉沉睡了一会,双手紧揣被角。

  顾三过来探看他,听他似乎在说着什么,他蹲下身去听,像似在唤着一个人的名字:阿剩。

  他长发披散,脸上有伤,衣领沾血,模样可怜,他这一番遭遇,任谁都要生出几分怜悯,奈何顾三是个铁石心肠的人。

  睡梦里,陈郁被赵由晟护在温暖的怀里,两人安安静静靠在一起,花廊的夜漆黑却也安谧,墨玉提着灯笼走来,照见他们,对着他们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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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弘歌里三面环海,居民大多以捕鱼为生,是座渔村。郑远涯来过这里,早年他老爹曾在这儿做不法营生,譬如私贩玳瑁,黄蜡之类的海货,为免于被市舶司抽税,终日鬼鬼祟祟,躲避巡检司的巡逻船。

  后来改邪归正,自然也就不再干这种见不得光的营生。

  郑家船赶至弘歌里,天色已黑,郑远涯让水手看好船和赵几道,他与赵由晟登岸,前往天妃宫。

  天妃宫就建在海边的一块大岩石上,有条陡峭石道盘曲着,延伸至山脚下。只要爬上石道,不用费什么劲,便能见到用于存放货物的仓库,它们成排出现在山脚,其中一间仓库隐隐有灯火。

  赵由晟和郑远涯没有登石道,他们绕路,从后方接近仓库,两人沿着拦坝小道行走,都没提灯笼,借着夜色赶路,将灯火阑珊的渔村置于身后。

  两人悄无声息地接近仓库,远远就辨明只有一间仓库有灯火从门窗透出,仓库门前的空地上似有身影。郑远涯躲在一棵树后打量,对身边的人道:“要是他们人多,我们就等陈端礼,要是人少,我上,你别上,这帮人可都是亡命之徒。”

  他没听到赵由晟应声,回头去看他,见他已脱下外袍,目光直勾勾盯着前方那间透出灯火的仓库。外袍的袖子宽大,不便于挥剑打斗。

  郑远涯悄悄接近仓库,打探好情况,回头想朝伙伴比手势,却见赵由晟已在他身侧。

  这时,仓库门被打开,一个人走出来,走到草丛撒尿,当他回过身,见到他脸上的刀疤,郑远涯激动说:“这人我之前还揍过他,就是范威的兵!”

  刀疤脸林四酒喝得多,夜里尿急出来撒尿,他挨着老大揍,脸上有淤青。

  几步之遥,那间有灯火的仓库里传出人语声,似乎有不少人。赵由晟隔着门,仿佛能感知到陈郁,他握紧剑柄,沉声:“小郁在里头。”

  郑远涯没那么强的直觉,但他很确定,他们找到歹徒的老窝了,他摸摸腰间的刀,蠢蠢欲动。

  林四返回仓库,背向郑远涯,郑远涯正欲拔刀,赵由晟按住了他的手。

  郑远涯挺佩服对方的冷静,因为他看得出来,赵由晟比他着急,一路上行船,赵由晟一直焦躁地在甲板上踱步,有着一副可怕的沉寂模样。

  林四拍仓门,仓门被打开,就在开门的瞬间,赵由晟看见门内的数人,但没看见在昏暗角落里的陈郁。门很快又关上,死死盯着那扇门,赵由晟竭力让自己冷静,他握剑的手因激动而微微颤抖。

  他不能冒险,就这么闯入,他要保证小郁的安全。他知道,哪怕他没看见,他也深信陈郁就在里边,和他隔着一扇门。

  “看不出来,你还挺镇静。”郑远涯靠墙坐,低语。

  赵由晟将剑搁在自己膝盖上,像似睡着那般,他在专心致志地听着四周的声响。他们可以等夜深歹徒入睡,再解救陈郁,也可以等陈端礼和官兵到来,在来弘歌里前,郑远涯已经托其他船只将消息带给陈端礼。

  等待中,蚊虫叮咬得郑远涯苦不堪言,反观赵由晟自坐下,连动也没动一下。郑远涯以往并不熟悉他这个人,今日才算认识。

  陈郁跟他讲的阿剩是个温柔强大,待朋友讲义气的人,而眼前这个赵由晟,果毅隐忍,郑远涯只肯定一件事,他不会与这样的人为敌。

  没等到歹徒都睡下,忽见石道上灯火如龙,齐嘈的人语声传来,必是官兵抵达。赵由晟陡然站起身,道声:“不好。”

  几乎同时,仓门被大力推开,顾三和林四出来探看,一见到这样的场面,顿时朝仓库大喊快走,官兵来了!

  郑远涯知晓此时不动手更待何时,他跳将出去,和顾三,林四打在了一起,他吼叫着:“赵由晟,我来挡人,你快去救小郁!”

  赵由晟挥剑劈砍,他遇到李二的拦阻,他心中焦急,他见一人被钟大扛肩带出仓门,张五断后,他忙喊道:“小郁!”

  钟大肩上的人拼命挣扎着,惊愕大叫:“阿剩!”

  李二使的是一口钢刀,刀法精湛,赵由晟苦被他缠斗,急于去追陈郁而不能,他看着陈郁被带远,他顾不上危险,虚晃两剑,直接从高处翻身,跳往下方的石道。

  郑远涯听见他叫道:“郑远涯,你自己保命!”

  “你娘!”郑远涯被三人围殴,占不到丁点便宜,早忘了适才他那句“我来挡人”的豪言。

  三名歹徒目的不是郑远涯,他们边战边退,追上钟大。他们显然极为熟悉当地,走夜路如履平地,很快变成郑远涯吃力追在他们身后,挥刀追砍,还在草丛里踩空,摔着一跤。

  钟大在怒骂,他窥见半环礁上的渔火,意识到他们藏起的船已被官兵占领,此时他们身后还有紧追不舍的官兵,他劫持陈郁,带着弟兄往上头奔逃,建在最高处的天妃宫会成为他们的庇护所。

  陈郁在钟大的肩上不停地喊叫,黑夜里,他的声音会传递出歹徒的位置。钟大一路逃,顾不上制住陈郁,终于天妃宫的大门出现在眼前,他恼怒地将陈郁扔在地上,林四过来搭手要将陈郁拖走,他弯下身,就在这时,他被人从身后刺中,趴倒在地上,陈郁错愕,他看见赵由晟踩住林四的背上,迅速从他身上拔出长剑。

  顾三在赵由晟突袭发生前,听闻到声响,提灯忙照向后方,正好打在赵由晟狰狞的脸上,他大叫一声丢开灯笼,拔刀和赵由晟拼杀。

  陈郁见到赵由晟,懵了片刻。

  “小郁!跑!”

  赵由晟只喊出这么一句话,便和顾三打在一起,好在不只是他一人追来,还有郑远涯也赶来了。郑远涯吸引李二、张五,和他们两人拼起手刀。

  陈郁当即跑开,他脚腕受伤,跑得吃力,他反向奔跑,奔向石道上追赶而来的官兵,他欣喜,在欣喜同时却也挂心后方的由晟。

  一瘸一拐跑动的陈郁,回头去看赵由晟,他见由晟还在和顾三死死缠斗,且已有数名士兵冲向他们,有支援,他不会有事的,陈郁安慰自己。遽然,赵由晟的身体像似受到了极大的冲击,他仰身向后倒下!

  “阿剩!”

  陈郁失声大叫,瞬间,赵由晟从高处坠落,滚向下方翻腾的海浪,陈郁发疯似地往回狂奔,根本不顾郑远涯在身后大声喊他。

  在奔跑中,陈郁听到耳边飞过的箭羽声,他才意识到阿剩适才是怎么了,有人在放冷箭。混乱中,没人留意钟大藏匿进黑暗里,并且解下他挂在腰间的弩机。

  陈郁身侧是钟大的箭,身前是挥刀的李二,身后是赶来救援的官兵,陈郁的耳边却似静声般,所有声音都已消失,只有陈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

  陈郁忘记了脚腕上传来的疼痛,忘记弓箭的威胁,他不可思议地躲开两箭,他也无视顾三的刀,顾三挥刀向他砍来时,他身子甚至没做出躲避的动作,刀刃只削落他的一缕发——郑远涯在瞬间踹倒了顾三,陈郁拼命地跑,官兵的灯火,映出他手臂上浮现的鳞光,他的长发和衣衫飞动,他奔向赵由晟落海的地方,毫无迟疑,纵身一跃。

  作者有话要说:导演:我这么可爱,你们一定舍不得打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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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郑远涯:老子心情有些不爽,似乎被喂了一嘴狗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