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顾命大臣自顾不暇>第69章 将计就计

  许观尘听闻萧启此言,飞快地从榻上跳起来,还没站稳,眼前一黑,就重新坐回榻上。

  他揉了揉眉心,只觉得额头烫得很,手脚都发起汗来。

  偏偏是这个时候。

  寒症之后就有热症,他昨日晚上犯了寒症,偏偏是这个时候犯了热症。

  许观尘摇了摇头,眼前还是发黑,什么也看不清楚。

  浑身都发起热来,这山洞里还算是凉快,甚至有些阴冷,但他额上已经布满了汗珠。

  不知是不是他的幻觉,他仿佛听见外边隐约传来马蹄声与兵戈相击声。

  其实应当是幻觉。他所在的山洞石壁很厚,声音传不到里边来。

  但他来不及细想,勉强站起来,摸索着往前走出两步。

  萧启上前几步,双手按着他的肩,就把他重新推到榻上去。

  许观尘喘着粗气,咳了两声,又呕了一口鲜血。

  “你总吐血可怎么好?”萧启低声道。

  许观尘咬着牙,推了他两下。

  “等一会儿,等萧贽的人走了,叫小五给你煎药喝。”萧启从衣袖里拿出殷红颜色的药丸子喂给他吃,“你最好盼着萧贽的人快走。”

  许观尘咬紧了牙,不愿意松口。

  萧启便一把钳住他的下巴,道:“你再这样,就把你的下巴给卸了,乖乖吃药。”

  他把药丸子送进许观尘口里,手指还被他狠狠地咬了一口。

  手指上的牙印很深,很快就冒出鲜血来。萧启看了一眼,就把血迹抹在许观尘的脸颊上。

  许观尘犯着病,实在是没什么心思与萧启纠缠,用最后一点力气推开他,往后退了退,就抱着膝盖,靠在石壁边喘气。

  萧贽的人就在外边,这是离得最近的一次,最好的一次机会,他得想法子把自己在这儿的消息给递出去,所以许观尘咬着舌尖,不敢同上一次一般昏睡过去。

  石壁很凉,他靠在上边,稍稍缓过神来。

  许观尘再舒了两口气,心想萧贽的人应当还在外边,反手背到身后,用指节叩了叩石壁。

  这声音大概是传不出去的。许观尘咳了两声,还没来得及喊一声,萧启便发现了他的意图,怕他把人给喊过来,一抬手就掐住他的脖子。

  萧启压低声音道:“君崩臣殉的道理你不会不懂,你是我的顾命大臣,萧贽的人要是过来,杨寻、何镇还有我外祖已经在下边,只等你了。”

  许观尘被他掐着脖子,连抬抬手的力气也没有,后脑靠在石壁上,喘不过气儿,不自觉地就流了两行泪。

  原本一直站在一边一言不发的许问暗中反手一指,萧启只觉得掐着许观尘的手忽然刺痛,便松开了他。

  许观尘还是犯病,也不知道是被他掐的,还是热症热的,倒在榻上,脸颊与眼尾都泛着红。

  萧启恐他再耍花样,随手扯下衣袖,扯成一条长布条。长布条从他脑后绕了一圈,就绑住了他的嘴,布条系得紧,把他的嘴角都勒红了。

  其实也不用这么麻烦,许观尘原本就病着,经不起折腾。此时倒在榻上,眼泪洇在枕上,连呼吸都极轻极轻,哪里还能发出什么声音?

  萧贽捧在手心里,仔仔细细地照顾了三年的病人,就这么被萧启按在手底下。

  许观尘恍恍惚惚的,眼前还是黑的,耳边也都一片安静,再听不见什么声音。

  混沌之中,忽然有个念头一闪而过,不如就去找爹娘和爷爷做主吧。他约莫是撑不住了,什么萧启,什么元策,让爷爷帮帮他,让爷爷拿着长刀把这些人都赶跑吧。而他,他只消躲在爷爷身

  后,什么也不用管。

  他不怎么想在这儿待了。

  这念头也不过是一瞬。

  真不活了,留下一个偌大的定国公府,还没有定下新的公爷,许月一个人在府里,怕是挡不住那些别有用心的旁支亲戚。

  还有被炼成武傀儡的兄长,师父也还在这里,师父又这样老了,总不能把他一个人留下。飞扬心性不定,恐怕要发疯,与他交好的裴舅舅、萧绝他们,还有家里人,恐怕得为他哭死。

  最要紧怕是萧贽,萧贽又疯又凶,他要死了,害得萧贽成了鳏夫,只怕能把萧贽气得少活好几年。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有人解下系在他口中的布条,又轻轻拨开他握得很紧的拳头,帮他松了松衣裳,扶着他,让他平躺在榻上,然后给他盖上被子。

  那人捉起他的手腕,给他诊脉。

  原来是师父。

  许观尘想趴在师父肩上哭一阵,但是他没力气。

  他总是这样,病着的时候难受想哭,但是没力气,病好了之后,疲于应付诸事,也就忘了。

  许观尘其实是有感觉的,知道自己还在静室里,萧贽的人没在道观里找到他。

  玉清子坐在榻边给他诊脉,抬眼见他眉头紧蹙,睡得并不安稳的模样,便抬手将他的眉心抚平。

  那时候萧启不在,只有小道童小五和武傀儡许问在,小道童的脸上写满了紧张,紧盯着许观尘看,生怕他出事。武傀儡许问面无表情,双手背在身后,却连看也不敢多看他一眼。

  也不知是玉清子有意无意,他一面给许观尘把脉,一面道:“他这些年,过得不好啊。”

  许问当然知道许观尘过得不好,家里人除了爷爷都去了,爷爷也老了,没几年也去了,留他一个人,也没人教他怎么做,就要他一个人把国公府扛在肩上。

  这些天来,许问常常想,倘若他能在许观尘身边,就算爷娘叔伯不在身边,只要他把公爷的位置给接过去,事情是不是就会不一样?

  ……

  因许观尘失踪了好几日,萧贽心中不舒坦,福宁殿里的气氛冷到了极点。宫人不敢说笑放肆,就连说话声音也压得极低。

  晚上也不怎么点灯,只是萧贽案上点着蜡烛供他看折子,还有必要的地方点起宫灯。整个福宁殿阴沉沉的,倒不大像是金碧辉煌的宫廷。

  晚些的时候,裴舅舅与萧绝过来。

  因为许观尘的事情,他二人把手边的事情都推后了,就是萧绝要给陈舟翻案的事情,也往后推了推。

  萧贽随手合上折子,揉了揉鼻梁,起身去偏殿见他们。

  夏日里,偏殿敞着门窗,见过礼后,他们三人就坐在檐下廊里说话。

  萧贽靠在案边,撑着头,一言不发。

  裴舅舅道:“已经快搜到栖梧山那一片儿了,一无所获,恐怕底下人搜查不力,陛下看,是不是从城里向外,再搜一遍?”

  萧贽点头准了。

  萧绝道:“这几日飞扬跟在元策身边,元策上回在风月楼被烧伤了手,只是待在驿馆养伤,不见他出门。对了,他说他身边那个文人知微被烧死了,可是也不见他难过。他身边那个带着面具的侍卫这几日也不见了,我佯装不经意间问起他,他说那侍卫先往西北边去,给他探路去了。我想着,这两个人应该都不寻常。”

  萧贽心下了然,那个侍卫和知微,其中一个约莫就是萧启。怨只怨自己当时没有多加防备,才弄成现在这样。

  萧绝又道:“这几日元策在收拾东西要走,徐大人送上来的折子,陛下看了没有?”

  萧贽声音沙哑低沉:“哪个徐大人?”

  “就是之前随我一起去停云镇迎元策的那个徐大人,看来陛下是没看他的折子。”萧绝道,“元策要走,他要陛下送送他,说事关国体。其实我想着,应该没有这样的道理,元策是皇子,与陛下的身份还差着一截儿呢。”

  萧贽眉心一跳,挑了挑眉:“去哪里送?”

  “城门外十里地。”

  他扶着额头,笑了两声。

  裴将军会意,只道:“这姓徐的有问题?”

  “他要朕去送,朕便去送。”萧贽思忖了一会儿,“你二人不用管到时如何去送,只管继续寻人,当日护卫伴驾,让那位徐大人推人来办。”

  “陛下是要将计就计?只是……”裴将军道,“是不是有点儿太冒险了?万一……”

  “无妨。”萧贽摆了摆手,站起身来,一个人步入还没有点灯的、昏暗的福宁殿正殿。

  ……

  三月十九,元策启程回都。

  福宁殿里,萧贽穿上软甲,又系好腕甲,将软剑缠在腰上,最后才披上外边厚重的礼服衣袍。

  许观尘不见快半个月了,派去寻他的人,什么也没有找到。

  萧贽没有法子,倘若这事儿与元策有关,那位徐大人也与此事有关,他们要他去送元策,他就只能将计就计,走这一遭。

  小成公公低着头进来请,圣驾马车等在殿外,萧贽一步一步走下台阶,却不乘马车,翻身上了马。

  ……

  上回许观尘犯病,被萧启那样一折腾,养了快半个月也还没养好,躺在榻上蔫蔫儿的,整日吃药吐血,反反复复。

  今日小道童捧了一件青梅颜色的道袍进来,放在榻边,轻轻推了他两下:“小师叔,师兄说,让小师叔换衣裳,他要带小师叔出去一趟。”

  许观尘恍恍惚惚的,只知道自个儿在静室里待了这许久,能出去也算是一个机会,便勉强支持着爬起来,小道童帮着他,换了衣裳。

  后来萧启进来,仍旧用布条把他的嘴给勒住,给他扣上箬笠,用箬笠宽大的檐遮住他的脸,才挽起他手腕上戴着的镣铐,把他带出去。

  他足有十几日未见阳光。带着箬笠,阳光照不到面上,只照在手背上。

  林中光影流转。

  萧启扯着镣铐,把他带上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