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顾命大臣自顾不暇>第56章 福宁玉清

  病情反复过几次,一直到了三月廿一,玉清子回来了一趟。

  他来时正是深夜,许观尘才从温泉池子里被萧贽抱出来。萧贽帮他换过衣裳,他就躺在榻上,盖着被子,双手露在外边,睡着未醒。

  玉清子坐在榻边,先给他探脉,然后从怀里掏出一个药瓶子交给萧贽:“你喂他吃。”

  萧贽拔开塞子,拿着药瓶往手心里一倒,那里边滚出来半颗黑颜色的丸药。

  只有半颗。

  萧贽把许观尘扶起来,让他靠在枕上,一手端起茶盏,先喂他喝口水润润嗓子。

  许观尘犯病,不似之前那样厉害,隐隐约约的有些意识,很顺从地就抿了一口茶水。

  萧贽放下茶盏,用帕子帮他擦擦嘴角,才喂他吃药。又给他拍拍背,好让他把药给吞下去。

  玉清子给他把脉之后,就退到了一边去。此时见他并无大碍,便要退出去。

  萧贽想起许观尘之前说过的话,便道:“道长留步,等观尘醒了再去不迟。”

  玉清子怔了怔,随即恼道:“你这是什么意思?我还会加害我徒弟不成?”

  “不是。”萧贽把许观尘放平在榻上,帮他盖上被子,怕扰着他,便与玉清子出去说话,“观尘醒时,说倘若道长来,一定让我留住道长。如今道长来了,我不留住道长,怕他醒了怨我。”

  “这倒不必。”玉清子瞥了他一眼,一挑眉,“陛下不是挺会哄他的,哄一哄就好了。”

  萧贽回身,关上内间的门,直言道:“朕也很想知道,道长的药,究竟是谁给的。”

  玉清子顿时变了脸色,一拂衣袖:“药是老道自己配的,这药难配,前几日出了差错,是老道办事不周。陛下若要查办,只管拿了老道便是。”

  萧贽却不答。

  再等了一会儿,也不听他说话,玉清子便朝他行了个礼:“夜里风大,老道受不得寒,先回了。”

  话毕,转身便要走。

  他才推开殿门,只听殿中萧贽喊了一声“成德”,小成公公便从廊前柱子后闪身出来,阶下禁军队伍,在他面前站成一排。

  小成公公向道士作揖:“道长,多有得罪。”

  飞扬就跟在他身边,玉清子不理会小成公公,却看向飞扬,苦笑两声,道:“大费周章,还真的要拿我?”

  飞扬尚且不知是什么事,只觉得玉清子的目光看得他有些不自在,便挪开了眼。

  两边人就这么静静地对峙了一会儿,玉清子分毫不动,不往前也不退后。果真是夜里风大,吹得他的衣袖振振作响。

  无人言语,忽然听飞扬唤了一声:“哥哥。”

  许观尘拢着外裳,还披散着头发,推开门,急匆匆地往外走。

  那药确实有用,只半颗,他很快就醒了。

  许观尘在他身后几步之外站定,很轻地唤了一声:“师父。”

  “你醒了正好。”玉清子却不曾回头看他一眼,“陛下要拿我,他听你的,你让前边的人让开。”

  许观尘抿了抿唇,道:“徒弟也有两句话想问师父。”

  玉清子冷冷道:“你这话的意思就是,你也要拿为师了?”

  “不是。”许观尘忙解释道,“只是有两句话想问问师父,师父答了,前边的人自然也就退开了。”

  “那师父若是不答,你是不是就要对师父严刑逼供了?”

  许观尘面露难色,也不知道怎么解释。

  玉清子也就是一时口快,此时回过神来,细细想来,也觉得话说过了,软了三分语气,问道:“你想问什么?”

  “我头两回吃的药,与三月十六那回的,是不是不一样?”许观尘顿了顿,还有的话,碍着旁人在场,没有再问下去。

  玉清子倒是承认得干脆:“是。”

  “那药是不是……”

  玉清子继续道:“为师去雁北替你求药,那位高人,也只炼出两颗丸药。那时候你等不起,师父就带着那两颗药回来了。后来吃的那一颗,是师父自己琢磨着制的。制的时候出了点差错,所以那回的药没起作用。师父这几日重新又琢磨了一遍,你方才吃的那半颗就是。看你这模样,大概是没问题了。”

  他说得这样笃定,一时间,许观尘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玉清子偏了偏头,见他不语,道:“那位高人,是雁北毒圣江月郎。原先不让你们去查,是他门中规矩,不治外人。他是江湖中人,不愿意被别人知道,他破了这规矩,治的还是个朝堂中人,恐被江湖人耻笑。你若是非要查,不如去问问常年待在雁北的钟遥。”

  许观尘在雁北待过一年,毒圣江月郎的名头,他也略有耳闻,只是从来不曾见过此人,也不知道江湖传闻究竟是真是假。

  此时玉清子说得这样有板有眼,又背对着他,不肯看他,分明就是恼火的模样。

  许观尘想了想,便道:“师父,我没有别的意思。”

  “嗯。”仍旧是冷冷的语气,背对着,却看不清楚表情,“你若问完了,该放师父回去了吧?”

  为求稳妥,许观尘又问:“师父还住在国公府么?我明日回去找师父诊脉。”

  玉清子笑了笑:“我几时不在国公府了?你来吧。”

  许观尘看了一眼萧贽,暗中朝他摇了摇头,萧贽便不情不愿地摆了摆手。

  阶下禁军分列两边,玉清子拂了拂衣袖,走下台阶。

  老道士经年游历四方,一身的腱子肉,但是穿衣显瘦,仙风道骨的模样。夜风迎面吹来,扬起他的衣袍,颇有几分出尘的意味。

  许观尘看着他的背影,脚步一顿,终还是在他将要离去的时候,唤了一声“师父”,然后跑上前,跑到他身边去。

  玉清子转头问道:“又什么事?”

  “我……”许观尘抬眼看他,轻声道,“我知道师父不会害我,但是师父若有事,一定告诉我,好不好?”

  这小道士是他看着长大的,从前在观中念经打坐,早课晚课,没有一日懈怠,比他几位师兄都诚心,更有仙骨。玉清子自然也最喜欢他,否则不会为了他四处奔走。

  可是他嚅了嚅唇,终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揉了揉许观尘的脑袋:“好孩子,再有半颗药,你这病就全好了,师父给你弄来,你乖乖等着就是,不要多问。”

  许观尘察觉这话有些不对,道:“师父,你不是说……那药究竟是……”

  玉清子自觉多言,低头看了看,又朗声对殿中萧贽道:“观尘没穿鞋,劳陛下过来抱他回去。”

  方才许观尘醒来,匆匆跑出内间,是赤着脚下的地。石板地原本凉一些,习惯了也就没感觉了。

  玉清子不再理他,径自拂袖离去。

  萧贽站到许观尘身后,轻叹一声,架起他的双手,把他抱回去了。

  “师父他……好像有点不太对,一开始我就觉得他好像有事情没告诉我。”许观尘在榻上坐下,握住萧贽的手,叫他也在身边坐了,“你前几日不是着人去查了么?查出来什么没有?”

  萧贽道:“传回来的消息,他这几日确实都在国公府里炼药。”

  “这样。”

  方才赤着脚在地上跑了一圈,小成公公在外边叩了叩门,端着热水与巾子进来了。

  小成公公将热水放在地上,萧贽摆了摆手,让他出去,自个儿在许观尘面前蹲下,试了试水温,便握着他的脚踝,把他的脚放进温水中。

  水面浸过脚面的时候,许观尘还在出神,恍惚道:“我明日回去把脉,再问问他吧。”

  萧贽拿起巾子,浸过热水。

  许观尘才反应过来,差点从木盆里跳起来,镇静下来之后,也挽起衣袖弄水:“我自己来。”

  萧贽捏了一下他的小腿肚:“你慌什么?”

  许观尘拿过他手里的巾子,仍道:“我自己来。”

  见他模样,萧贽便顺势将巾子递给他,重新在他身边坐下。

  许观尘还是出神,擦干了手,直起腰来,双脚在盆里相互踩踩,溅起小水花。

  “师父他……”他忽然想起什么,转头去看萧贽,看见萧贽的时候,忽然就忘记自己要说什么了。

  “认真洗脚。”萧贽面上半点笑意也没有,唬得他也正经起来,“这事情明日我再加派人手去查,你不用管。”

  许观尘应了一声,继续在盆子里踩脚。

  萧贽问他:“病好些没有?”

  “嗯。”许观尘点点头,“师父那药,确实很有用。”

  “你怎么知道前几日吃的药……”

  许观尘随口答道:“我久病成医嘛。”

  萧贽看着他低着头,只顾着专心踩踩双脚的侧脸,忽然有点心疼。

  得吃多少的药,才能在苦药里,吃出来一丁点儿的回味微甜?

  说他药香缠骨,分明不是夸他的话。

  察觉到他的目光,许观尘也转头看他:“怎么了?”

  萧贽却问他:“水凉了没有?”

  “不凉。”许观尘往后一仰,抬起双脚,拿起巾子擦了两下,“我洗好了。”

  萧贽便把他塞进被窝里去。

  三月里,他还是要盖冬日的毯子。

  不唤小成公公进来,萧贽亲自把木盆端出去了。

  回来时吹了灯,榻前帐子垂落,逶迤在地,许观尘侧着身子躺着,等他回来,才打了个哈欠要睡,却对他说:“我们这样,不像是成婚三个月,倒像三十年。”

  萧贽也不嫌他热乎乎的一团,抱着难受,径直把他捉进怀里,道:“有的是三十年,你不要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