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晋末琐事>第11章 下冤狱相龙遭拘捕,桓温借玉佩诉实情

  司马奕将将与相龙睡下,昏沉之中,他只想搂着相龙取暖,近日里,他越发的不安稳,总是想一头扎入这怀抱,沉溺其中,不愿自拔,只是他这样心思,自己也不明白是何道理。相龙最近也很是宠溺,完全不顾及什么虚礼什么教条什么逾矩,就由着司马奕高兴,陪他做想做的一切。

  突然间,殿外军士脚步由远及近,嘈杂声打破了这份暖意,相龙不禁睁开双眼,想查看外面有何状况,就在此时,竟然有人破门而入,不分青红皂白创入内殿,直入帘帐之内。司马奕本就惴惴不安,此时更是抱紧了相龙的腰,脸色有些苍白。

  内殿被火烛映的通亮,还未看清楚来人身穿何处铠甲,就有两个人三只手的将榻上的相龙一把抓起,来人的手劲极大,善于习武的相龙竟然一时间也无从防备,他反身将来势汹汹的第一抓挡住了,第二下搪开了,却也是双拳难敌四手,几个回合就被衣衫不整的拎了起来,他怒喝一声“大胆,何人敢惊扰圣驾!”

  直到被人反剪双臂,他才认出,兵士的佩剑上竟是桓氏族徽,来的人中不仅有桓氏亲兵,还有太后宫中内侍官。此时只有内侍官大惊失色的道:“楚常使为何在龙榻之上啊?那桓公,来太后宫中,要太后抓淫|乱后宫之人,这,此情此景,要老奴如何禀报啊?”

  司马奕终于看清楚状况,大声喝道:“寡人在此,尔等是要弑君不成么?放开楚常使,有话,去太后宫中,当面对峙。”

  然而并没有一个人要听这所谓的圣上要说什么,领头的军士一摆手,就二话不说的将楚相龙押走了,任司马奕再怎么呼喝,也是无济于事。内殿之上空留司马奕歇斯底里,他冲出外殿,想去太后宫中理论,却被门口的守卫挡在了自己的寝宫里,他发了疯的向外冲,门口的人一言不发,对着他的肩头一推,将殿门关闭,任他如何大喊大叫,踢打殿门都不予理睬。

  司马奕万念俱灰,堆坐在墙角的地上,桓温还是什么都知道了罢。他还是出手了,自己的前路尚且不论,他单单抓走相龙是何道理,他到底知道多少?相龙会怎样?他心乱如麻。

  过了有半个时辰,听见有开门之声,随即有一人踏入殿内,司马奕没有起身,打量来人,是散骑侍郎刘亨,此人是桓氏在朝中的第一拥护者,曾受桓氏提携才平步青云,官至二品。

  刘亨进殿后,有些惊讶,殿中一片漆黑,也不见圣驾,他慢慢抬脚轻轻落下,在大殿中四处打量,终于在墙角的地上,对上了一双直勾勾的眼神,司马奕此时披头散发,衣衫凌乱,双目怒气夹杂着怨气,情景甚是恐怖。他躬身一揖:“臣,拜见陛下。”见司马奕半天没有回应,他自己又站直了,只好接着道:“楚裕淫|乱后宫,已被太后下旨打入死牢,宫中三子,所出有疑,责令杖杀……”还没说完,司马奕有了反应,他悠悠站起身来,指着刘亨道:“一派胡言,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桓氏狗贼,现在何处?”

  “太后还下旨,当今圣上豢养男宠,人伦道丧,不可奉守社稷,敬承宗庙,废为东海王。”刘亨没有回答司马奕,而只是宣读了太后的旨意。

  司马奕早知道自己的位置要坐不住,便又道:“楚常使现在怎么样?”

  刘亨没想到妻儿命都不保了,自己皇帝之位也给废了,司马奕居然最关心的还是这位情郎,便嗤笑道:“下了死牢的,本就没几个能走出来,何况是淫|乱后宫的大罪,圣上还真是痴情啊!”

  “带我去见桓温。”司马奕的情绪看起来还是很平静,平静的有些木然。

  “陛下肯交出玉玺的话,下官可以替您告知桓公,至于见不见得到,臣不敢说。”刘亨这才表明自己的来意。

  “自便。”司马奕向内殿的桌案上指了指便不再多言了。

  桓温的内使来的时候,司马奕已自行穿戴整齐,为自己束了发。这位圣上平日里只见相龙分分钟就能把自己打扮好,而自己却用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自己折腾出个能看的样子。并没有多言,司马奕就跟随内使出宫门,一辆马车停在那,上了车,就向桓府的方向驶去。

  桓温在建康的府邸不算大,却也透着遮天蔽日的庄严,毕竟朝中事务都是经过桓氏之手,批阅后才得入宫的,这里也算是朝廷真正的朝堂了。府邸里一派井然有序,桓府下人见到司马奕驱车前来,也没有行跪拜礼,只是驻足欠身,以示礼仪。

  司马奕不想在其他事情上耽误时间,便快步的走进了桓氏的正殿,殿中高悬一匾额,题为“中流砥柱”,司马奕差点没笑出来,这位国之柱石正陷害着皇室秽乱后宫,逼迫着当今圣上退位,如此中流砥柱,真是旷古难见。桓温殿中的陈设甚是朴素,并没有什么雕梁画栋,也没有什么华贵的器物,堂上的坐席也都泛着旧色,这倒是很让司马奕吃惊。

  内官禀报不多时,桓温就着常服出来了,像是招呼一位旧友般,指着下面的席道:“坐罢。”

  司马奕没有坐,也没有动,只是低低的道:“我愿终身不入建康半步,只做一庶人,留下相龙一命。”

  桓温在坐席上,啜了口茶向左右道:“给陛下上茶。”

  司马奕又道:“我与桓公并无仇怨,桓公何必如此?”

  桓温听完这话笑了笑,放下茶盅道:“郗超深知其父,他老人家一心忠君爱国,若是游说他,只需说铲除奸佞,还司马氏江山即可。可惜郗愔已然退乡养老了,陛下是指不上的,想借郗愔之手,封住我的粮草补给,让我在北伐之时,兵败身死,真是滑天下之大稽啊!”

  司马奕一滞,桓温已经全然知道了,他心中一急,就下意识的想抓腰间的鱼佩。

  桓温抬眼看见他这个动作,便道:“你能活着做你的东海王,确实要谢谢殷浩,只是这块玉佩,就还给我罢。”说着像身边的内使摆摆手。

  不多时,内使手捧一檀木盒子来到司马奕身前,桓温示意司马奕打开,司马奕犹豫了一下,便打开盒子,里面居然躺着一块,与自己身上所佩戴一模一样的鱼形玉佩,他瞬间愣住了,久久的凝视着盒内,再拿起手中的玉,相互比较,竟然色泽相同,玉料相接,样式分毫不差,他不解的望向桓温。

  桓温也不卖关子继续道:“当年我与殷浩,甚是相投,虽然他胸有大志,隐居深山十年,不愿入朝为官,却有宰府之能,匡扶天下之心。少时,此人与我便相交甚厚,我曾派人亲自打造这一对鱼佩,送与殷浩其中一只,以表我二人同气连枝,合力匡扶政治,治理天下之志。只是后来,他父亲去世后,他便隐世不出了,却没想到骤然被司马昱所招抚,回朝堂之时,也背叛了我二人的誓言,处处与我相左,而司马小儿不能知人善任,竟命他出征北伐,真是浪费人才。”桓温想起旧事,有感怀的神情,但是眼神中带着对旧友赞赏的色彩。

  “北伐失败后,我气他背叛的如此彻底,想让他悔过,就任由御史台参他失职之罪,在他流放之际,我曾给他书信,想挽回他的心意,让他去自己适合的位置上完成他毕生事业,只是他还是没有打开心结,不肯回来,只是送回了一张空白书函,竟然还派人将这玉佩送给了你的兄长,他如何与你兄长相熟我并不知晓,只是他心中知道,这块玉可以换你司马氏一条人命。我此生定是不会伤害佩戴此玉人的性命,所以你,我可以放过,玉,要留下。”

  “可是相龙与此事无关啊,是我要治你于死地,不是他。”司马奕破釜沉舟,想以自己代替相龙。

  “你可知秦为何增兵燕国?”桓温眯了眯眼,眼中的柔软已然全部散去,留下的只有凶狠。

  “不得而知。”司马奕眼神向左下飘忽,头也微微向下垂了垂。

  “是你的相好,楚相龙!是他秘派奸细用你给他的腰牌,带着与你的亲笔信,前往长安,密报我军战局以及撤兵路径,联合秦国,置我于死地。只是秦技高一筹,既然出兵了怎能空手而归,见我死里逃生,就转而攻打了燕国。”桓温不屑的看着司马奕,他那圆睁的双目,透射出他确实全然不知情。

  “看看罢。”桓温从席上抛出一卷竹简和一块腰牌。

  司马奕打开竹简,果然是自己的字迹,而内容也确实如桓温所说。

  “他这是通敌叛国,罪不可赦。如若当时,他将此事知会于我,你我联合出兵,秦燕二地此时已然收复,你安然做你的圣上,我安抚百姓以济万民,不好么?”桓温指着司马奕,手指都有些颤抖。“愚蠢,你二人拿当今天下为赌注陷我于不义,实则是作茧自缚。若是我拿出这些,怕是你,也性命难保。何必再搭上楚氏全族呢?”

  “绝无可能,相龙不会这么做的,他绝不会通敌。”司马奕心中百爪挠心,相龙是为了他才这么做的?不会,绝不会,这是阴谋。

  “念你不知此事,饶你一命,安分做东海王,别辜负了殷浩的玉佩,好好活着。”桓温似乎不想与他废话,将内侍官所纪录的两人平日里那些私密话的竹简扔了过去,便又拿起茶盅。

  司马奕看了看那竹简,纪录都是两人平日里过于亲密的举动和言辞,其中一条,还录着年节里司马奕酒后不慎说出了猜测桓温也有得知秦军增援的渠道的时间地点,甚至是汤泉宫二人密语时的动作,无一不描绘的细致入微,犹如亲见,看来桓温早已买通内侍官,对自己进行着无微不至的监视。

  司马奕心中已然死灰一片,便道:“让我见相龙一面。”

  桓温并未抬头,只是挥挥手,像是早已安排好了,便有内使引领司马奕下殿而去。门外,还是那辆马车,内使走到车夫处喝了声“天牢”便拂袖反身而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