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为君>第102章

  来劝诸人中有那深藏不露的,趁众人都走远了,把他扯到一处角落,“大人有所不知,这事乃是皇上心病,还望大人莫再提起。”

  “到底何事?你个个讳莫如深,不如告知与下官?”

  “皇上年轻时候家中有位寄养的兄弟,大人可知?”

  师淳道,“知又如何?”

  “那位兄弟便在这夜火中丧命,大人可知?”

  师淳又道,“知又如何?”

  “......兄弟情深,大人为何要揭皇上疮疤?”

  师淳皱眉,“男子汉大丈夫说一是一,说二是二,大人为何如此遮遮掩掩?”

  “!大人这是何意?”

  “这场大火,不就是出自皇上那位兄弟之手么?”

  “......这这这,”那人大惊失色,“大人连这也知晓,为何还如此大胆?!不是本官吓唬大人,大人若将此事记在书中,只怕不管你师大人有何缘由,也必然会遭杀身之祸!”

  师淳摸摸下巴,“此事并无切实证据,我倒还未记,且等此事了结,再注个民间小册......”

  “万万不可啊大人!”那人登时跳离师淳几丈的距离,生怕他立刻要不知死活去捅马蜂窝。

  师淳深沉道,“下官方才已然说过,天子任性,是黎民祸端之始。”

  他又跑到御座前跪下,“皇上今日可治臣之罪,但那注解,臣是定然要让之面世的。”

  此时说这番话,他本已做好迎接皇帝滔天怒火的准备,坏则当庭杖毙,稍微好之则下狱监候。

  —熟料,天子竟迟迟不曾作声。

  等他脖子酸得不行,抬起头来,正对上御座上投来的那道目光。

  多年后他才知晓,这是他这一生唯一得见天子真面目的时刻。

  ——他喊了一声,“琅邪?”

  师淳转转眼珠,试探着问,“皇上?”

  这一声已暴露了他,皇帝淡淡道,“师卿还有何事?”

  师大人道,“......回禀皇上,臣还是要说那书的事。”

  “上次朕说的话,师卿未听明白?”

  师淳早有预谋,此时却鬼使神差地说,“臣是说......那书不可面世也并无太大干系,但望皇上允臣,将之藏于藏书楼中,往后若有史官要翻阅,也有迹可循。”

  这日之事落在旁人口中,都说他师大人小小年纪便懂官场进退,实在是个可造之材,只他自己心生悔恨,预知此事必是他名垂千古之绊脚石,夜里辗转反侧,竟悄悄捣鼓了个戏本子出来——自然并未那般明目张胆——而把天子化成了一个将军家的少爷,把他那养兄弟换成了个甜美动人的少女,自小二人青梅竹马,两情相悦,未经一分一毫阻碍,便结为夫妇,此后恩爱一生。

  这戏本子实在少了曲折与眼泪,又因语意晦涩,在民间并不卖座,但有日,在某处勾栏,正值唱着此戏,他竟看见那个本该在御书房中批阅奏章的人坐在下头,穿着一身寻常人家的衣物,无甚表情地望着台上。

  当那戏唱到,“你我今日结为夫妇——”时,师淳正想去看那人表情,那人却忽地站起来身来,在那一片咿咿呀呀的唱弄声中,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师淳暗自以为窥破好大一个秘密,次日议完事,却被天子留了一步,只说了一句,“自作聪明,未尝是件好事。”

  但这一声,已有几分危险之意。

  史官师淳自以为窥见真相,凭着猜测诌出一本书来便要传世,其实其中内情究竟如何,只如一团杂乱的毛线,外面看去,始终是胡涂的一团,终须故事中的那人捡到线头,屏足了气息,耐着性子一一捋直,方能拉扯成一根分明的线条。

  犹记那夜京城,正是除旧迎新之际。

  长安司众人暂由方亭统领。别看他生着张狐媚子脸,跟在赵庄身边像只兔子,做起事来倒不含糊。

  方亭早按着事先给好的布局分了众人岗位,他巡逻了两圈,见半山的山道已被断断续续的火把缠绕个遍,任他苍蝇也飞不进来,只一处有些薄弱,自在那面徘徊。

  西山上,空气分外洁净,可见好大一轮明月正当空照耀,望得久些,甚至能见着许久不见的繁星。高处不胜寒,樊帝早早便歇下了身子,而只剩些妃嫔们不愿舍了月色,一个个倚在窗边赏月。

  燃烧的火把将整个国寺与山下连接起来,可见白雪从山上蔓至山下,覆盖千里,整个山路都发散着荧光。

  而远处城中,早得圣旨吩咐的户部正在城中发粮,以此得让百姓度过今年的最后一夜饥寒。有钱人家在院中、府门前放起鞭炮,劈里啪啦地响起一片。百姓们呢,领粮的领粮,玩闹的玩闹,终于又都走上街头看起热闹来。

  如此太平安逸的除夕之夜,天启似已否极泰来。

  忽然,方亭看见明月上生出一道血红的光芒,月亮流出两行殷红的眼泪,猛一股巨大的血影将他笼罩,眼前随即浮现出赵庄倒在血泊中的模样。

  他狠狠地打了个哆嗦,连揉两下眼睛,再看去时,月亮却是洁白如玉,正冷冽地普照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