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臣万死陛下万受>第145章 成全

  日将暮,豫王宫内,琴声清妙。

  越植斜倚榻上,一手撑头,闭目似假寐。

  琴声止,门外不失时机进来一黄门,垂首禀道:“门外有一女子求见殿下!”

  榻上之人睁开眼,有些不悦:“甚么女子?”

  黄门忐忑:“她。。。自称蜀王郡主,说有要事求见。”

  “南宫璧月?。。。”越植抚了抚额,满面惑色坐起。

  “殿下。。。”抚琴之人抬首,眸中还带委屈。

  越植无奈:“你也听见了,是她自来的,我并未招她。她当下是皇后的座上之宾,轻易不可得罪。再说她此来,多是随兴一逛,不一阵便去的,你且去寻一寻早前说的琴谱,晚些回来伴我用膳。”

  他既这般说,容念自也不敢再多言,只得躬了躬身抱琴去了。

  璧月还是白日里那身蓝裙,翩翩行来,风姿绰约。越植一笑,起身迎上。女子款款入内,福身但起,明眸巧睐。

  “原以为此刻,郡主当正与圣人诉衷肠,怎会得闲到小王宫中一走?”

  “来日方长,诉衷肠这等事,自不急在一时。”璧月婉约一笑,“倒是有一事,璧月急求殿下一句明言。”

  越植笑道:“郡主请问,小王自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璧月看了看左右,越植会意,挥手屏退了宫人。

  “听闻殿下,中室悬位已久,方才在苑中,圣人提起此,殿下却含糊其辞,似为推拒,难道,殿下,果真无意续弦?”

  越植愕然。半晌,讪笑道:“郡主难道是替圣人来做说客的?那敢问,郡主欲向小王荐上何人?”

  “殿下以为,璧月如何?”巧笑回眸,坦然对上那人的目光。

  越植背转过身:“郡主说笑了。”

  “此非戏言!”瞬时,那女子已转作正色,“璧月心仪殿下!今日,但求殿下一句明言,愿娶璧月为妻否?”

  “天色不早,郡主还是早些回宫去罢,免得圣人忧心。”拂了拂袖,那人已欲送客。

  “殿下若是忧心璧月的身份,倒大可不必。”那女子却不罢休,“我蜀中从未生过反意,爹爹去时入朝,已彰显忠心,而我大哥,与今上。。。交情匪浅,日后若他登王位,自更为安妥,尚说来。。。还不定哪一日,他便纳土归诚!彼时,自更是皆大欢喜。因而,殿下全不必忧心璧月牵累你。”

  越植垂眸沉吟:理倒是那般,然而只是无害,却也未必有利!

  “殿下身为今上亲弟,可想过有朝一日,更上一层?”转过语气,那女子言中,竟倏忽充满魅惑。

  越植面色顿冷:“郡主,小王今日是看在圣人面上,对你以礼相待,你可莫要得寸进尺,否则,莫怪小王失礼!”

  璧月轻移步至他跟前:“素闻殿下才智盖世,却可惜时不与人,徒叹奈何!”

  越植一拂袖,作势要唤人逐客。

  那女子却不惊不乍,依旧言轻语细:“殿下放心,璧月今日,绝无意唆使殿下,反之,是欲献上一最为安妥之策,令殿下有朝一日显赫更加,甚至。。。”回眸,目光灼灼:“权倾天下!”

  越植缓步踱到榻前坐下,眯缝双目望着眼前这口出狂言的小女子,眸中的冷色,已渐转为好奇。

  璧月自会意,微微一笑:“今上至今无子,虽收养宗亲子在禁中,却至今未立,想来,是心意未定罢。而殿下是今上唯一的手足,若有子,则这储位。。。”

  “看来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我与今上虽为手足,然也是最易受猜忌之人,纵然有子,也断然不敢存那奢念。”越植的笑容,略带轻蔑。

  “然而,若那是殿下与璧月之子呢?”一笑莞尔。

  “那又如何?”

  “我的孩儿,身上留着南宫氏的血,若你是我大哥,你会作何想?须知天子面前,我大哥一言,可抵他人千万句!”

  出得豫王宫时,日已西沉。回头,这王宫此刻,竟比来时更显幽深!

  轻自一叹,罢了,时日久些,自便会惯。

  福宁殿中。

  “你欲以南宫璧月为夫人?!”越凌满目讶色望着那垂眸正立之人。

  “郡主雍容端丽、秀外慧中,当年南苑一见,臣便已然倾心,只可惜彼时怱聚匆散,臣不敢奢想,如今再得相逢,忖来或果是姻缘天定,遂不再犹疑,斗胆请陛下成全。”豫王面色沉静。

  越凌抚额:南宫璧月,才入京几日,怎就凭空添这许多事?皇后欲为之择婿,南宫霁却要她另嫁,再到今日,越植又自求赐婚。果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千头万绪,剪不断理还乱。一时,实难有主张。

  豫王但告退去,越凌兀自思索了一阵,起身往坤宁殿而去。。。

  黄昏,西厢内,一女子正独坐窗下静思。

  房门忽教何人用力推开!房中人自是一惊,惶然站起,但见来人面色冷峻,心中已不安,面上却还故作茫然,嗔道:“大哥何时变得这般冒失,倒惊了小妹一跳。”

  “你欲做豫王夫人?”冷冽的目光似要将人冻住。

  略一沉吟,抬眸冲撞上那冰冷的目光:“是又如何?大哥以为不可么?”明知躲不过,便也无须敷衍。

  “璧月!”南宫霁怒起,“你乘早打消此念!此事,我断然不会允!”

  璧月低下头,斟了杯茶水端上:“怒易伤身,大哥且用杯茶,消消气罢。”

  那人一挥袖,茶水泼洒一地。

  璧月却毫无乱色,转回身:“大哥不许也无妨,但只要爹爹许便成。我与越氏联姻,于蜀中可是利事!”

  “你。。。”南宫霁一脚踢倒了脚边的凳子,“你果真以为,我能任你恣意?”

  “那大哥欲如何?”一瞬间,淡色已作了冷色:“璧月成今日这般,受尽欺凌与冷落,是何人之过?事到如今,爹爹对我已心灰意冷,不闻不问,而大哥你呢,你眼中除了他还有何人?既这般,璧月便只能自为筹谋!若不愿终此一生只得这般卑顺如虫蚁般活着,便惟有高攀上枝!”

  南宫霁顿哑然:诚是,璧月成今日这般,他这做兄长的有不可推卸之责。然而,他已想出了补救之法,亡羊补牢,当未晚矣!

  暗自平定片刻,转作好言:“先前大哥确有亏欠你之处,每思来,也甚懊悔。如今欲为弥补,只要你弃了那念,要如何,大哥皆允你。你若愿回蜀,我便劝说爹爹,为你重觅佳婿;若不然,你便留在京中,这满朝上下,或宗亲子弟,但青年才俊,可任你择选!只惟豫王,却是万万不可!其人品性,实是令人不齿,你若将终生托付,今后必然懊悔。”

  踱开两步,璧月深深一叹:“有大哥这一言,璧月,便再不怪大哥了。”

  南宫霁一喜:“果真?那。。。”

  “只是,小妹此生,只属意豫王,还望大哥成全!”

  南宫霁心顿凉。惘然回想当初,再看眼前的南宫璧月,似乎才觉,这早已不是当初那天真率性、凡事皆要倚仗自己的幼妹了。。

  闭目长一叹:“究竟为何?”

  “大哥的心意,璧月自知。然而璧月心中的佳婿,必是尊贵已极,能令璧月一生尽享安泰荣华之人!但论此,若说尊贵,除了今上,天下孰人能与豫王比肩?而论安泰,纵然位极人臣,却须知天威难测,仕途渺渺,显赫一时已难得,且遑论终生。到底,惟有豫王,才可保璧月一生无忧!”

  此言,竟令人无从反驳。

  南宫霁一声长叹,懊恼而去。

  夜已深。

  灯下,越凌静静啜着茶,不时抬眸看一眼那烦躁下不停踱步之人。一盏茶将毕,那人却还犹自长吁短叹。

  越凌面露无奈,起手另斟了盏茶,置于对坐:“且歇片刻罢。”

  那人坐下,端杯一饮而尽。放下杯子,面上的躁色重又浮显,抚额嗟叹。

  “事已至此,你还是想开些罢。他二人已非孩童,自知婚姻非儿戏,既是两情相悦,你若横为阻挠,岂非不近人情?”越凌好言相劝。

  “两情相悦?”讪笑两声,南宫霁将璧月之言转述来,且道:“一面之缘,谈何倾心?越植的秉性你还不知么,与己无利之事,他岂能为?”一叹,垂眸似郁郁:“说来年余未见,璧月,也不知怎生会变成这般。。。我如今只怕,他二人各怀私心,到头来,祸人祸己!”

  越凌敛了敛眉,抚上他手:“人皆有欲,本是寻常,若到底各得其所,也不失为好事。”

  南宫霁摇头:“越植阴鸷深沉,璧月心性已失,易受蛊惑,我怕这二人一道,还酿祸端!想来越植愿娶璧月,无非是欲借我南宫氏之势,为其手中多添一枚可用之棋而已。”

  “然你会为他所用么?”那人的眸光,竟显天真。

  “自不会!”

  “如此,还作甚忧心?他纵然再多心思,到底无一兵一卒在手,遑论成事!”一笑,还显戏谑:“你不是曾言,论心机,他远逊我,何况我还有你在侧襄助,何须杞人忧天?”

  那人闻此倒是笑起:“此言倒是!你我但同心,旁人便无隙可乘!”眸光又一闪:“说来你这皇位,坐得实辛苦,既豫王穷尽心机要取,倒不妨索性让与他,你我从此远离庙堂,好生一览天下河山,闲云野鹤,自还痛快!”

  那人笑叹:“此议是好,然我只疑心,他一旦得势,你却还能安然走得出这汴梁城去?”

  南宫霁嘴角轻扬:“无妨,有你在,自会护我周全!”凑近拥住他,“须知此生,春花秋月、夏风冬雪,人间百态好景,吾与你皆要自在共赏!”

  闻者脸一红,轻嗔了声,听去似是“无耻泼皮”。。。,只是尾音未落,已教猝然袭来的深吻堵在了喉中。。。

  又是一夜春宵好度。

  两月后,豫王与蜀王郡主南宫璧月的婚事终得议定。

  晏隆四年春,豫王越植续娶蜀王长女南宫氏为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