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少年倾国>第33章 

  我呆了足足半盏茶功夫,才恍然明白过来皇上的意图,默不作声地低头看着那些京城闺秀的肖像,一股凉意便悄无声息地爬上了脊梁。

  若说先前我只将御书房所听到的种种当成是自己如梦似幻的一场错觉,可眼下见皇上竟当真说出要我娶官家女的话来,心中便蓦地信了几分,觉得自己或许当真是十七年前被偷换出宫的皇子也不一定。

  毕竟若是皇上当真疼宠身为一个外人的小侯爷,这会儿就不应当是让我选京城闺秀,而是把公主嫁给我。

  不单是我和崇少之前这么觉得,朝中诸多臣子也无一不认为极乐侯将来定然是要做驸马的,只待比我略小几岁的两位公主及笄,便会被皇上招为乘龙快婿了。

  而我其实也一早便做好了娶公主的准备,这便是之前无论我多么中意骊珠儿,都不可能娶她做正妻的缘由;哪知原来皇上非但不打算嫁公主,反倒像为皇子的婚事发愁一般拿了近臣之女的画像来与我一道品评。

  我坐在兴致勃勃的皇上身边,额角早就布上了一层细汗。

  淑妃娘娘半月前在长乐宫平安诞子,却又是一个小公主,原本拍着胸口保证这一胎会是龙子的太医院众臣个个尴尬不已,好在皇上似乎也没对此事上心;眼看太后还在病着,国丧后定有一段时日严禁嫁娶之事,皇上却叫我在这个时候娶妻,他究竟是有何打算?

  可我什么也不敢问,更不能埋怨皇上为何不愿认我。

  一瞬间我思绪万千,却也没再继续神游着想下去,见皇上还在看我,便支支吾吾地开口道:“这……臣……我觉得自己尚且年少,还想着再清闲几年,现下娶亲实是……实是早了些……”

  “哪还早呢?”皇上幽幽看我,“东阁大学士家的孙子比你还小半岁,现下家中一妻两妾儿女双全,太学的那些个官家公子也就你跟崇睿俩小子连侧室都没有,朕看在眼里,也当真是急在心上。”

  那您也早点提这茬啊,若是半年前知道您有让我娶亲的打算,我也不会硬着头皮去挑那萧浓情了。

  我哀怨地看着皇上,想到此时还绿着眼睛等在家中的野鸡美男,只觉得自己真是骑虎难下。

  半晌也只得慢吞吞道:“皇上说得在理。只是婚姻大事不能草率而定,眼下我爹尚在襄阳老家办事没有回来,如此不知会一声便娶回侯府主母,其实有些不合礼数;不若待我爹回来一道商议一番,这些姑娘我看着都挺好,也让他老人家来帮我参谋参谋。”

  说罢便顿了顿,有些紧张地暗暗攥紧了袖子。

  我这话说的,其实是存了几分试探的意思;因为我爹这半年多来除却那两封信外,便是再无回音,我不知道他老人家现在是否安好,日后还会不会归京来看我,现下能寻出这般借口,也想要看看皇上究竟是如何反应。

  皇上见我提到我爹,颇为英武的俊眉似乎不动声色地挑了一下。他收起手中京城闺秀的肖像,显然也窥出了我心中的不情愿,半晌叹了口气,道:

  “也罢,你爹确乎回了老家颇久,现下无心于此事也情有可原;朕不日便遣人去襄阳问问,教他早日归京,跟朕一起将鸣鸣这成家大事理了。也是他这当爹的忒过散漫,总让我们鸣鸣牵肠挂肚可怎么行。”

  我闻言松了口气,多日来因担忧我爹而悬着的一颗心也终于放下,抬手给自己倒了杯红茶,慢慢地喝了定神。

  “话说回来,鸣鸣,”皇上将那装满画卷的漆盒收起来后,看着我明显释然了许多的侧脸,忽然微眯起眼睛道,“你与萧家小子最近相处得如何了?”

  我一口茶水喷到了暖阁价值连城的地毯上。

  虚弱地抬起头朝皇上看去时,皇上正执着根银签剔牙,见我如是反应便咧开一口森森的白牙,别有深意般说道:“鸣鸣当朕不知道他卖了自家老宅之后,实是搬到你们极乐侯府上住去了么?”

  “……”

  我闻言沉默了许久,终是别过头去,心下只觉得幽怨万分。

  打从萧浓情自西域回来,城里的姑娘大喜过望之余,却无人能够知晓萧郎如今的住处;想来萧浓情虽然每日低调地在我侯府进进出出,却也从未刻意掩饰过自己的行踪,被皇上的眼线轻易打探到也尚在情理之中。

  虽然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日,不过也来得忒快了些。

  眼看我先前立下的不会跟萧浓情断袖的誓言成了笑话,皇上摇摇头,扯出一块手帕给我擦了擦嘴边的茶水,瞅着我叹气道:

  “鸣鸣啊,朕早就跟你说过,断袖这点小癖好倒是无伤大雅,朕虽然不喜萧家小子戴罪之身,可这些日来也确乎为朝廷做了不少实事,若你当真中意他,朕倒也不至于作出棒打鸳鸯的事来。”

  我一愣,颇有几分不可思议地朝皇上看去。

  果然皇上顿了顿,又道:“只是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朕准你跟他在一起,却不可因他而耽搁了娶妻的正事,鸣鸣你须得为朕……咳,为你们裴家留个后才行。”

  我下意识摇摇头,又赶紧点点头。

  事到如今我也不再想着皇上心下究竟在打些什么主意,既然他已经决意对我和萧浓情的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那么娶妻的事就一直拖到我爹回京便罢。

  ……

  见我如释重负般吁了口气,皇上那双幽深的俊目似乎微闪了一下,忽然道:“鸣鸣,你是不是因为朕取消了南巡一事没能离京去玩,心里头怨朕?”

  这叫什么话,我哪儿敢呢。

  只是连崇少都偶尔能跟着他爹和监察御史到南直隶出差去玩,我长这么大却都没能真正出一回京,确乎有些不太甘心罢了。

  总觉得好像有一只暗处无形的手,想要牢牢地把我锁在这京城一般。

  见我摇头,皇上便捧着暖手炉在龙榻上懒散地躺了下来,悠声道:“朕先前思虑不周,只觉得带你去南方巡游一番,吓吓某些心中有鬼的逆贼也是好的;只是怎料萧璞死后便风波不断,朕思来想去,也觉得你现下留在京城才是最安全的。”

  说罢见我神色似有恍惚,便又低声道:

  “若有朝一日这天下成了你的,自然可以随心所欲,也同朕一般去巡游自己的江山。”

  ……

  ……

  我出了宫,绒靴踩在还未消融的雪地里,脑海中一遍遍地回放着皇上方才那番似是而非的话,只觉得头痛不已。

  事到如今若我还不知道皇上是个什么意思,那我怕是当真成了憨批。

  入夜,不算寒凉的微风吹落点点细雪,拂在我尚呼着热气的唇边。我慢慢地走在宫墙外,侧头望着那一座座熟悉又陌生的殿宇,头一回生出了切实的孤独感。

  走到上城官家府舍云集的繁华街巷时,我老远看到一群御史正穿梭在灯火间,进出着一座不知是哪位朝臣的府邸,来往低语着些什么;而崇少正披着一件不算厚重的狐裘,站在灯笼下出神地朝里面张望着。

  我站定脚步,犹豫着不知该上前打个招呼,还是径直绕道过去继续散心;哪知刚一抬头,便与那同样不经意间看过来的贤弟对上了目光。

  崇少一愣,便高兴地朝我招手道:“晟鸣兄!”

  “……”

  我看着眼前天真烂漫、俊秀可爱的贤弟,忽然就觉得被治愈了。

  便也终是停下了胡思乱想那些有的没的,慢悠悠地走到他身边,同他一起坐在了扫过雪的石阶上。

  见这周围都是些面熟的小御史,我想当然地以为崇少是在等他爹,便也陪着他候在这里,有一搭没一搭地谈起天来。

  想来本侯平日里酒肉朋友虽多,可无话不谈的知心密友,多年来也仅只崇贤弟一人而已。我看着聊到开心处就滔滔不绝起来的崇少,忽然想起自家贤弟平日里虽是看似傻得冒泡,可在太学门门课业都是第一,论理也是十足聪慧;于本侯现下的烦恼,也应当是有些见解的才对。

  于是我定了定心神,见此时四下无人,便佯装无意般低声道:

  “贤弟,为兄且来考你一番思辨。若是有朝一日我成了太子,你道这天下会如何?”

  崇少看着我,噗哧笑道:“晟鸣兄成了太子?这又如何可能?”

  我微红着脸咳嗽两声,正色道:“只是打个比方。譬如我就是当年那个本应死在深宫里的大皇子,不过被人偷偷掉包换了出来;现下皇上似乎又有些想让我认祖归宗的意思,你道这之后会是怎么个发展?”

  崇少显然没有考虑我这话的真实性,只当我当真是想考他思辨,便认真想了想,挠头道:“背景仅仅如此么?大皇子为何会被人偷换出宫?”

  见崇少不疑有他,我谨慎地四下看了看,便将当日在御书房中听到的种种以及方才皇上那番话,讲故事似的相当随意地给贤弟讲了一遍。

  崇少听罢琢磨了一会儿,凝眉道:

  “那我觉得,晟鸣兄就赶紧逃跑吧。”

  我:“……”

  崇少打了个哈欠,似乎觉得我编出的故事不足以考验他的思辨之能,好整以暇道:“大皇子当年也不过是孟贤嫔所出的庶长子,皇后现下又年轻康健,除非日后这宫中再也生不出一个皇子来,不然晟鸣兄能成为皇储的概率属实寥寥。”

  见我神色一动,便又道:“是说这后宫中再没有其他皇子倒好,一旦有了,无论嫡庶将来也定然会视晟鸣兄为眼中钉,不问朝中事的极乐侯又难以似寻常皇子那般积攒人脉;而现下这朝中又恐有镇南王的眼线,若晟鸣兄不慎暴露了自己是皇子而不是世子的事实,想必处境其实十分危险。”

  我沉默了许久,觉得贤弟这话属实在理。

  眼下皇上是不是真的想让我做太子也还未必可知,多年来又只对我一昧溺爱,从淑妃娘娘刚诞下小公主、他便急忙要我娶妻生子来看,兴许他只是担忧自己日后难以生出皇子来,这才不得不予了我暗示。

  照皇上所说,镇南王现下尚还觉得我是他的世子,因而我对皇上而言与其说是心仪的太子人选,倒更像是拿来牵制与威慑自己皇兄的一步棋子。

  我看崇少,崇少不知深沉着在想些什么,忽然道:“而且……”

  他朝我凑过来,压低声音道:

  “而且就像晟鸣兄你所说的,皇上只道镇南王那边一厢情愿认定晟鸣兄是他的世子,可他又如何能肯定晟鸣兄就是他的皇子?万一,我是说万一晟鸣兄当真是镇南王世子,那就……”

  他在自己的脖颈上划拉了一下,我项上便蓦地一凉,下意识道:

  “你当真这么想的?”

  “随口胡诌的。”崇少摊开手,瞅着我那明显受惊的神色幸灾乐祸道,“毕竟晟鸣兄怎么可能会是大皇子呢,哈哈哈……”

  我也跟着他笑,却是笑得一脸凄凉。

  “……小侯爷?”

  我抬头朝门口看去,只见一袭熟悉的影子从眼前府邸中飘然而出,风雅至极的轻裘裹在身上,腰间玉带佩环叮呤作响,端的是一副美人佳公子打扮。

  崇少两眼一亮,当即起身拍了拍肩前落下的雪花,飞身投入了来人怀里。

  我看徐静枫,徐静枫也挑眉看着我。

  他目光幽深地抱着我家贤弟,犹豫着似是想上前来对我说点什么;半晌不经意般朝门内瞥了一眼,又收回了脚步。

  我顺着他的视线看向御史来回穿梭的门内,竟隐约窥见有一袭更加熟悉的身影朝这里逶迤而来。

  然后我环顾四周,开始在心中默默推论起来。

  崇少等在这里,是因为徐静枫在这里;

  而徐静枫这个爱管闲事的白面鬼见愁在这里,便是因为这位倒楣催的京官家中又发生了什么让他喜闻乐见的大案。

  既然发生了喜闻乐见的大案,刑部的人肯定也一早到了,那么负责查案的——

  不好,有埋伏!

  我目光一凛,转过身去便想拔腿而逃,下一刻却被一双惊喜的手臂自背后紧紧地抱了上来。

  “晟鸣!”

  ……

  ……

  挣扎着被萧浓情拖走的最后一刻,我看到崇少与徐静枫并肩站在雪夜下的灼灼灯影间,同时朝我递来了惆怅而又怜悯的眼神。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火箭炮:17127421 1个;

  感谢手榴弹:董棂 1个;

  感谢地雷:最是袭人橙榴香、草莓蛋糕 2个;dreamhigh、熊仔无敌、跋涉晨昏、瓜子不上火、裤衩衩哟 1个;

  感谢营养液:

  裤衩衩哟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