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公子传令>第63章 

  来人可是代学坤?

  姬洛屏息听着足音,沉而有力, 轻而不浮, 是个练武的人, 这腿脚功夫和轻功想来都不弱。代学坤今夜喝了酒,该是匆促地撞进门来,但那人至门前却不进,似乎——

  似乎像是在等自己出去。

  也不该是屈不换,两人约好, 暗处的哨子引走后不论动不动手,都不回门前原地碰头,而是直接撤出荆江舵。

  如此看来,那又是谁呢?

  “出来吧。”

  外面的黑影根本未有偷袭打算, 而是光明正大对着里头一唤, 摆出的是桀骜羁狂, 端的是自信骄傲。

  姬洛捏着短刀,食指往前推开一寸, 露出两刃的寒芒。他贴身藏在门后死死盯住外头摇曳的纸灯笼下那一道绰约的影子。

  影子是侧身站着的, 姬洛用脚尖将门勾开一点,黑影向前一动,姬洛立刻屏息绕到门缝的后边, 从窗后杀出,短刀直取那人后心。

  然而,黑影的背后并未留空门,而是悬着一把青竹伞。

  姬洛跃出后发力, 手里出刀又急又狠,但背伞的人眼睛都没眨一下,只往左小移了半步,姬洛的刀就被这横来的伞骨架住,偏了半寸不伤皮肉。

  见破敌一击不成,姬洛无逗留之心,收刀便走。背伞人登时点开胸口挂绳,从伞前脱去,左手将那竹柄一握,伞面撑开从左往右一绕,贴着姬洛的双肩将他圈住。

  伞不是桑姿鹿台一舞时摆开伞阵那种街边几枚沈郎钱就能买上一把的轻薄油纸伞,这把伞要比玲珑小伞大上一倍,骨架精制且结构细密,几乎遮了来人大半个身子,伞面绣着青竹枝叶,没有沾水后陈年的湘黄,反而微尘不沾,极其干净。

  门下被姬洛制服而晕的护卫一人呈半跪姿势,一人倒在脚边,脖子上都有一道细如丝线的割喉剑伤。持伞的人悠悠一笑,右手提着一把三尺七寸的长剑,剑上还留着温热的血,他也在试探姬洛的来路,所以没有即刻出手,而是把剑身往那具半跪的尸体右肩上一架,正反一擦,沥去血迹。

  血不染剑,血不沾衣。好讲究!

  这年头讲究的人,来路都不浅。

  姬洛舔了舔唇,冷眼一瞥,将短刀往胸前一横陈,道:“是你!你果然不是天门派的小弟子。”

  “我名李舟阳,从蜀南来,若你惜败,记住你今夜败的是谁!”右手三尺青锋泠泠扫来,伴着李舟阳不急不缓的声音,仿若死亡的宣告。他出剑的时候丹凤眼微眯,下巴高抬,眼中浮去了艳俗的富态,留下澄清的贵气。

  他即是剑,剑即是他。

  姬洛这一路什么牛鬼蛇神没见过,天才再天才,也不可能越过年岁一步登天,眼前的人不过弱冠之年,强虽强,但还不足以比左飞春、燕素仪之辈,更别说霍定纯、庾明真这般当世无二的高手。

  “你不像代学坤的人,杀我,卖的是什么命?讲的是什么道理?”姬洛冷哼一声与他拆招,两手换刀向上虚掩一式,左手两指夹住他肋下生风的剑尖,右手短刀一翻撞进伞骨撑架里,兜着劲力两个点翻串了几圈,弃刀从伞下脱身,向后滑出。

  眼瞧着地方窄,人要跌坠到下层,姬洛向下面黑礁石一望,腰部就着余力奋力一扑,将好跃上支出承力的长杆。

  他足尖才方一落,李舟阳已经持伞荡来,眼角一提,抿唇道:“代学坤算什么东西,给我提鞋都不配。不巧我既看不上这荆州令,也瞧不惯谄媚的狗,我要阁下怀中的东西,和赵恒义做个交易。”

  荆州令?

  姬洛本以为是普通的江湖纠葛,不过是趁四劫坞生乱想来捞一笔的游侠儿,未曾想此中已波及到朝堂,如此说来,那赵恒义是否也有这方面的谋划?

  李舟阳的剑很快,快得似能隔开江上呼啸的天风,姬洛不敢走神,他没有趁手的兵器,一把短刀能防身却不能扼敌,只能暂且变‘天演经极术’来回走,依次躲闪拆招。

  姬洛越是退,李舟阳攻势越是凌厉欺上,他扬手广袖一卷,将竹伞掷入空中,一边出剑快击姬洛肋下腰腹和四肢经络,一边淡淡道:“人之所以找死,是因为没有自知之明,我没有非杀之人,但我知你必不肯出让,所以你在我眼里已是死尸一条。”

  “是吗?未必。”姬洛笑着,向后一仰,李舟阳以为他掉下竿子,执剑来追,姬洛一手攀着岩壁,一手抓住李舟阳的靴子,向上一个空翻,从巽位至震位,连人带剑从戌时降娄位

  过至秋风寿星位,竟然将他的攻势缠住。

  “呵,竟有几分本事。”李舟阳亦察觉不妥,姬洛人走龙蛇三两变后,他唯快不破的剑竟然慢了下来。

  这种慢不是真的慢,而是相对于姬洛变化身法的迅疾和对八卦奇门的不通而产生的心中落差。李舟阳稳住剑势,一招‘飞鸾凤’剑气突烈,广开前路扫荡,再变作‘忆幽篁’,剑身平而缓,却胶着难缠。

  一攻一收,一猛一平两种变力相冲之下,李舟阳竟然找准姬洛的方位,突围而出,直取他身前怀中物。

  剑客向前一跃,腰上环佩被姬洛短刃割断,碎玉在皂靴上一弹,正好挡住落下的竹伞。姬洛倒退,快剑点在胸前划开衣襟,他怕李舟阳狠心毁物而致前功尽弃,愣是没躲,手指卷曲,透出内力在剑身一侧连弹三下,硬生生接了一剑。

  李舟阳傲然一笑,他一直都未曾停下试探,此刻见姬洛要保全物,当下生得一计,剑锋佯装收势,实际一转一勾,打出他衽下两支竹简。

  “该死!”姬洛骂了一声,竹简裹在绢帛里不贴身,这剑客剑法精湛,能平剑尖起钩头,竹简有不平刺,立刻便如拔出萝卜带出泥一般又牵了几片书信布帛。

  姬洛滚地一捞却没捞到,眉头不由一拧。好功夫的人不一定有智计,有智计的人不一定胜武功,眼下他可算知这李舟阳的傲气从何而来,武功精湛又心思细腻者,确实是少数。

  只这样一想,姬洛胸中一时竟生了些失落,但凡遇相似之人,定有高下之较,如今看着身前的李舟阳,失了手,莫名升起瑜亮之气,不由暗中感叹:世有黠慧者无双,看来不止我一人呢!

  好在,书信还留了一半,也不算败了,将将好做个平手。姬洛更看全局,向来以大势为重,如今两人斗了不短的时辰也未有人来打扰,如果不是荆州舵的人都是夜瞎子,那么只能说明海帆堂里变乱已起。况他能屈能伸,知道此刻不是赌气的时候,便弃了那半卷说走就走。

  “休想!”李舟阳将长剑送回竹伞伞柄中,踏伞向下追去。

  海帆堂中,代学坤掷杯为令,荆州舵上下纷纷亮刀将赵恒义几人围住:“拿下!”

  场中站了阵营的皆往后一退,海昆欲帮,但李舟阳未归,他只得先往旁边过了过,至于那些个不偏不倚的中立人,皆是当头一懵。

  亲信护卫簇拥,赵恒义打着扇子镇定自若,佯装不解,笑着问道:“不知代堂主这是何意啊?”

  “赵恒义,你毒害袁舵主意图夺位,勾结荆州府君,逼杀夔州江湖人,甚至纵容手下杀害舵中关长老,在场诸位共证,今日我等要为老舵主肃清此等奸佞歹毒之徒!”代学坤说话中气十足,脸上脖颈青筋暴跳,一双眼血丝满布,像是恨急了的样子。

  “代堂主,你这话未免轻慢,凡事要讲证据。”赵恒义收了扇子,脸上忽地冷了下来,往那边瞧着代学坤捻着胡子紧盯着自己,他心中不安,顿时失了血色,暗叫不好——

  姬洛未归,如果不是失手,那就是,那就是代学坤这个老东西要将计就计泼浑水!

  “这证据嘛……”代学坤桀桀怪笑。

  此时,只听见顶上架着的木板‘咔咔咔’连响,几抹寒光切过,两道人影从上坠落至堂中,姬洛伸手入怀将书信掏出对着赵恒义一掷。

  代学坤抢先一步冲堂中喊道:“我已取得证据,此子夜闯我寝居处,乃是受姓赵的指使夺物欲毁,想来是要弄一出栽赃嫁祸,各位长老还请明察!”说完,还冲海昆递了个狠戾的眼色,示意他管住那位误打误撞进来的小辈。

  海昆见此场面,心中叫苦不迭,代学坤哪里知道,眼前这位拿剑的大神他压根儿没法子驱使。

  李舟阳自有打算,任凭海昆眼皮都眨抽搐了,他也视而不见,反而趁势径自越过姬洛肩头送剑一冲,将赵恒义怔忡还未接过的书信绢帛都一并毁去。

  姬洛一叹,他算是明白这会子演的哪一出:这东西眼下该毁也不该毁,李舟阳要向赵恒义示好,那么得帮他免去麻烦,所以毁了最好,但毁了之后,反而又落人口实,叫辩也辩不清,说也说不上,真是个两难局。

  这当口,偏偏那剑客毁物撤剑退到一边,还要自作聪明地冲姬洛轻飘飘一笑,拿口型说道:“东西独一份,才有它的价值。”

  姬洛知道他指的是他抢到的那半份,不由觉得好笑。

  而另一边,赵恒义的亲信和代学坤的人动上了手,那几个中立的长老本是不大喜代学坤的作风,但又听他言之凿凿,再观那少年与赵恒义交接,登时有些摇摆不定。他们毕竟不是袁可止,一时犹犹豫豫忸怩踟蹰。

  代学坤打心里呸了一声,只觉得这些死老头越活越没志气,猜度定是忌惮赵恒义的身份,忽地想起查到的那一秘密,不由喊:“长老们无须忌惮,这小子根本不是袁老舵主的侄子!”

  袁护立刻跳出来帮腔,指着赵恒义鼻子道:“他根本就不是我的表弟,他是个歪货!”

  少舵主都已发话,几个长老不禁面面相觑,当中一个孙姓长老同关倍有交情,立刻出来拿人,赵恒义自然不会任人鱼肉,折扇开闭,眨眼跟他交手了二十来招。

  姬洛帮忙揍了几个没眼力的荆州舵弟子,心头忽然发疑:赵恒义来赴这鸿门宴不可能只有寥寥几人,看代学坤胜券在握的样子,难道真着了这狡狯之徒的道,援兵已经被清洗过了?

  在人家的大营里死斗,没个支援,几人很快就被前赴后继的荆州舵弟子困住,赵恒义今夜似乎不在状态,跟孙长老打到四十招时,人已经落到了下风。

  就在这时,忽然有个带着长风舵标识,绑着头巾的黑面小子横冲直撞进来,嘴里直嚷嚷:“不好了,堂主,少舵主,各位长老!袁老舵主他……他……他归西了!小的,小的看到,川江舵的人方才往那边去!”

  袁护抖着身上肥肉,连滚带爬跑到那小喽啰的面前,一把揪住他的衣襟,惊喜交加:“你说什么,那个老不死……哦不,我爹他,他死了?真的死了?”

  “怎么会!”

  赵恒义亦大吃一惊,姬洛看那表情不似作假,再生如此事端,眼下真是百口莫辩。

  刚才摇摆不定的长老本不想趟浑水,可都是跟着袁可止发家,念着几分江湖情谊也不能不出手了,当即一齐发力,赵恒义双拳不敌四手被孙姓长老捉了个正着。

  见人被擒住,代学坤心中无比得意。他今夜本来就派了人去长风舵找那个病鬼的麻烦,没想到赵恒义为了夺位先一步下杀手,反倒不用脏了自己的手,还能拿下铁证,当即对自己这将计就计的智慧自得非凡,忙地喊道:“撕下他的脸,诸位就知道我所言非虚!”

  作者有话要说:  小赵怎么还没有掉马甲呢……男人打架照样可以撕脸……

  PS:掉头发好痛苦,我明明生活如此健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