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陛下,万万不可>第103章 五祝

  这段路如果让梁焕自己走,不眠不休两日就能走到。但他和那二十个禁军可以不眠不休,五十多岁的于问荆不行。于是他们白天赶路,晚上就找个地方扎营休息。

  这一路上,于问荆觉得很不好意思。明明是自己要救儿子,却让儿子的朋友带着人手千里迢迢从京城赶过来,再在荒漠里跋涉数日去救人,这个人情可不好还。

  沙漠里马走不快,就只能一点点往前挪。梁焕驱着马跑到于问荆身边去,觉得应该多说说话塑造一下自己的形象,却不知该说什么,只好随口同她聊天:“伯母,您当时为什么要丢下孩子去察多啊?”

  于问荆想着他能为朋友如此仗义,想来与陈述之关系不错,多说一些也没什么,便道:“当时和孩子他爹闹得厉害,实在过不下去了。本想带着两个孩子走的,结果没抢过他爹。这些年我一个人在察多过得也挺好,就是时常想念我这两个孩子。”

  梁焕“哦”了一声,又转了话题:“您跟我说说行离小时候的事吧,他从不肯说,我可好奇了。”

  “他小时候?你别看他现在一表人才的,小时候就会调皮捣蛋。”于问荆陷入回忆中,笑着说,“他欺负村里的孩子,从来没人知道是他干的。藏家里东西让我找不着,我还总以为是娴儿偷了。那股机灵劲儿全用在做坏事上了。”

  听着听着,梁焕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这真的是他么?您不知道他现在有多听话。”

  于问荆无奈地摇摇头,“后来是被他爹管的。他十一二岁时候,我让他不要凡事都听他爹的,他爹不对要敢于反驳。结果那孩子跟我说,父子尊卑有别,儿子如何能反对父亲?当时给我气得……”

  梁焕笑得愈发开心了,原来他从小就在意这些事情,不过好可爱……

  “我虽然不是流沙教徒,但我觉得他们说得对。什么父子夫妇君臣,凭什么给人划分等第?两个孩子小时候我就跟他们说,将来成家的时候要找个门当户对的……没来得及问,他们成家了没?”

  “都还没有,”梁焕颇为尴尬,试探道,“那行离要是真找个比他门第显赫的,怎么办?”

  于问荆冷哼一声,“那我就去给他撑腰,谁要是欺负他,我一根飞针废了他。”

  梁焕浑身一哆嗦。

  晚上,这二十三个人找了一片绿洲扎营。孤零零的几棵树阻隔不住风沙,高原的夜晚格外寒冷。

  见卢隐在帐篷外升起一堆火,梁焕凑过去烤他冻得硬邦邦的手。

  于问荆闲走时看见他,便到他旁边坐着,斟酌片刻,对他说道:“这次真是多谢你了,为了我儿子的事如此辛苦。他能有你这样的朋友,我都为他高兴。”

  梁焕摆了摆手,随口就说:“怎么能让您谢我,明明应该是我谢您帮忙带路。”

  “可不能这么算,救的是我儿子,你帮他只是情分。我一定跟他说,让他知恩图报……”

  梁焕被他堵得说不出话来,居然无法反驳,只得讪笑着说了句:“他也救过我一命,我帮他原是应该的。”

  第二天早上,梁焕从草丛里走出来,看见于问荆正蹲着收拾她的药箱。

  她抬头看他一眼,却发现他神情痛苦,忙问:“你怎么了,脸色这么差?我带着药呢。”

  梁焕本来觉得羞耻没打算说,却忽然想起她是大夫,便也没那么开不了口:“最近吃得不好,有些躁矢,倒没有别的事,就是疼得很。”

  于问荆听了笑道:“我们先走着,今晚歇下我给你拿药。”

  又走一天路,晚上刚扎好帐篷,于问荆就抱着药箱去找梁焕。

  “怎么个疼法?流血么?”

  “一动就疼,有一些血。”

  她打开药箱,在中间的那层找了几种小粒的丸药递给梁焕,“先把这些咽了,明早看看变化,不行我再给你拿。”

  接过那些药丸,梁焕随口道:“您的医术是不是很高明啊?等接到行离之后,您要不然和我们回京城?反正都是治病救人嘛,我们那边的医馆也不错,而且您还能离儿子近一些。”

  于问荆叹了口气,“当年我来察多是偷跑出来的,现在想回也回不去了。”

  “这个好办。您要是想去的话,这事我来解决。”

  “这你都是办到?不过我都不好意思再麻烦你……”

  “没事,简单得很。再说我跟行离关系好,他的事就是我的事。”

  于问荆又从药箱底部翻出两盒手指肚大小的药膏,往梁焕手上放,解释道:“刚才那是内服的,这两个是要抹上去的。这盒能帮着伤口愈合,隔四个时辰涂一次。这盒是止血止痛的,疼了可以随时抹。”

  “原来这事这么讲究。”梁焕好奇地研究起手上的药膏,自言自语道,“下次把行离弄疼了也这样试试……”

  于问荆本来收拾药箱打算走了,突然觉得好像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梁焕茫然地抬头与她对视,脑子一片空白。

  “那个,嗯……伯母,不是,您听我解释……不是那样……”

  沉默片刻,于问荆淡淡道:“没什么,察多也有这样的,没娶亲的男子自己受不住,就去找朋友。我作为大夫,见得多了。往后不提就是了。”

  “不是!”梁焕否认之后却也不知道该怎么说,而且没经过他的同意,他也不敢把这事随便告诉他母亲。

  于问荆见他半晌没说话,便起身道:“早些休息吧,明日走得早的话,当天就能到了。”

  望着她离开,梁焕忽然一阵兴奋。

  明日就能到了!

  *

  风沙渐起,于问荆的马速逐渐变慢。她边走边四处观察,这也是她每次来这座山时都会做的。一行人就跟在她身后,耐心地和她一起挪动。

  奔波一整日,他们在傍晚时分接近了山脚。梁焕正要策马往前冲,于问荆连忙拦住他道:“晚上再去好了,虽然你带的人多,可那里边也是有村民的。真打起来,难保他们不会跟我们动手。”

  梁焕想想也是,这么久都等了,不差这一会儿。他便让众人原地停下,等待天黑。

  山里的村民日落而息,当天色暗下来,月亮爬上来时,外面的走廊上几乎看不到人了。

  偏偏陈述之中午才起,晚上自然也不会睡得太早。他见今夜无云,月光清朗,便走出门看月亮。

  在门前的走廊上痴痴望了一会儿,他觉得此处颇多遮挡,看不尽兴,便又沿着台阶爬到山顶。

  空无一人的山顶上,只有满地的渣土和碎石,视野却开阔得很。陈述之四下望了一圈,每个方向都是延伸至天边的沙漠,只有一个地方有些密密麻麻的黑点,好像是人的样子,远远地也看不清楚。

  十二月下旬,月亮缺得只剩一小半。西北,十二月,晴朗夜空中的缺月,这让他想到两年前在平凉府白真县,也是这样的一个夜晚,有人拉着他到花园里拜佛。

  想到那些,陈述之自嘲地笑笑,当时怎么会做出那么荒唐的事。

  虽然两年前拜佛的理由令他羞于提起,但他现在忽然很想参拜月亮。这些日子一个人住在这里,竟从未向上天求过什么,一点也不像一个樊笼中的囚徒。

  他也没想好求什么,就挑了一块只有沙土没有碎石的地方,面朝月亮的方向跪着。

  抬头望皎洁月色,他双手在胸前合掌。

  “人都说满月祭拜,我偏要祭你这缺月。有缺才有所求,待你满时,我所求是否也会圆满?”

  “已是年底了,我就求崇景八年之事。我不通释道文法,只在此以粗鄙之言向你祈愿:一愿我父母日月长明,二愿朋友鹏程万里,三愿大平长治久安,早日收复失地。”

  “四愿我自己,能尽快离开此地回家,他日有所作为,除患兴利,造福黎庶。不再受人毁谤讥馋,不再身陷无妄之灾。”

  没了吧?

  当然不是没了,只是不敢求,不敢奢望。

  陈述之仍仰着头,阖上了双目,话音轻轻的,像是自言自语,却因为四周静谧而听得十分清楚。

  “还有……这一件,本不是我该求的,可是我……想要。”

  “我想要我在乎的人也在乎我,就像他自己说的那样,不会让我重蹈覆辙。明年是崇景八年,那十八年,二十八年……到二十八年,再给我二十年,可以吗?”

  “两年前,他曾当着你的面对我说过许多动人的誓言。如今不是那时候了,可你亘古长在,想必是神通广大的。你知道,他是否偶然也会冒出那样的想法?”

  说到这里,他俯下身别过头,轻叹口气,“我这是干什么啊,自讨苦吃……”

  他皱着眉沉默一会儿,到底还是缓缓站起来,转过身去,却看到身后有人。

  见他看过来,静立许久的梁焕便拨开几个护卫上前,拉着他的手臂,轻声道:“走了,回家了。”

  作者有话要说:  梁焕:丈母娘听我解释!

  丈母娘:我儿子是不是从来没让你跪过搓衣板?

  梁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