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陛下,万万不可>第72章 法外

  “也没什么……”

  陈述之想起一些他俩的事,坐直了身子,认真问:“之前严浅溪给你的那份名单,是怎么拿到的?”

  许恭手里捏着信纸,低着头道:“他去帮柴唯干活,一点点偷到的。”

  “他又给你弄这东西,又上那种奏疏,他到底是哪边的?”

  “他上那种奏疏,是因为他闺女在人家手里。”

  说完,他又忽然抬头问陈述之:“你怎么知道我想救他?”

  陈述之微微叹气,“你的奏疏原是我写的,你改了什么,我自然知道。”

  这事被人发现,许恭却没有丝毫窘迫,只是挑了挑眉,满不在乎地说:“他也不容易,我只不过看他可怜,怜惜他罢了。”

  陈述之“哦”了一声,表示信了他的鬼话。

  想着许恭的事,他不知为何就想到了自己,禁不住问:“我的事你又是从哪打听的?”

  许恭噗嗤一声笑出来,酸溜溜地说:“这还用打听?你俩天天在人眼前显摆,当我瞎么?”

  陈述之愣了愣,有这么明显?

  “这事你可切莫往外说,尤其不能告诉严浅溪这种人,若让那边的人知道,我会被他们折磨死的。”

  许恭皱了皱眉,“我当然不会乱说,但是……严浅溪也不是心甘情愿给他们办事的,被人拿住了而已。”

  陈述之轻笑一声,“这就开始帮他说话了?前几日还在上疏骂人家。”

  “谁帮他说话了……”许恭嘟囔着别过头去。

  从京城去往江州,需要往南行约一千里。一路上风景变幻,从江河壮阔逐渐变为清秀旖旎,农田里种的逐渐从小麦变为水稻,天气也愈发潮湿炎热。

  然而陈述之发现,他不仅晕车,还晕船。出发几个时辰后,他就趴在船头上,时不时往水里吐上一口,再也没回去过。许恭发现他把饭全吐了出来,就把自己的干粮分给他一些,没想到他吃完仍旧吐得一干二净。

  吐得久了,他整个人变得十分虚弱,坐在船头上望着青山绿水,就开始思考人生。他有种怅然若失的情思,还感到心底某处死死地打了结。

  不应该是这样的。他从小就只知道读书应试,现在走到了这条路的顶端,能在朝中任职,能做些实事,前途一片光明,这样的日子对他来说已足够好。

  为什么要把自己折磨成这样?

  也许离得远一些是好事,彼此都少投入一些,没那么多期待就没那么多失望,倘若哪天走不下去了,也能够从容地全身而退。

  这便是最好的办法吧,可若非走投无路,谁又愿意出此下策呢。

  从海宁府下船是中午,二人又改乘马车走了一下午,晚上才到达沿江县。沿江县城很小,却有大片的农田,然而这地方土壤贫瘠,农夫们终日劳作却收成可怜。又听说这里民风剽悍,常有打斗之事发生,因此,整个县城也不甚富庶。

  他们把县城都转遍了才找到一家旅店。其实他们可以住在县衙,但想想这个案件,一个县令能在自己县衙里遇袭,那还是住外面比较放心。

  他们二人要了一间房,许恭以为陈述之在船上七荤八素地吐了几天,会立刻躺下睡觉,没想到他自己都收拾好了,还看见陈述之在读书。

  他挑了挑眉道:“行离,你看什么好东西呢?你们兵部是不是成日都在看兵法啊?”

  陈述之没抬头,喃喃道:“贾子贤说他怀疑这事的始作俑者是沿江县的县丞,县丞为什么要害县令……”

  “这还不简单,原来那个县丞,叫蒋为民的,现在不已经是沿江县令了么?”许恭一边说着,一边坐到梳妆台边上,“行离我用用你梳子啊,我忘带了。”

  许恭拿起陈述之放在桌上的梳子,梳完头还多看了两眼,调笑道:“哟,你这梳子还挺别致,还挑个雕着梅花的,女人都没你过得精致。”

  陈述之总算抬了头,看了一眼那梳子,随口道:“不是我挑的,别人送的。”

  “谁送东西会送梳子啊?”许恭用手指摩挲着那梅花,“你不会在外头有小情人了吧?”

  陈述之懒得理他,伸手去拿那梳子,“你还给我。”

  许恭举着梳子往后一躲,故作高深道:“行离,咱俩是不是得注意距离,你看咱们共处一室,容易让人误会……”

  “许在心,”陈述之的脸色渐渐冷下来,“玩笑不是随便开的。”

  许恭见他这个样子,吓得连忙把梳子放回去,“好好好,还给你就是了,我可不敢用。”

  陈述之懒得跟他计较,仔细地把梳子收好,道:“把刑部给的案卷拿出来吧,我要看。”

  二人第二天睡到将近正午,才去了沿江县衙。新任县令蒋为民见到刑部的公文,热情地招待了他们,主动给他们讲具体的案情。

  七月的一个上午,沿江县令乔聪在县衙里会见了一个人。这个人名叫黄桐雨,是沿江城郊的一名农夫,他的儿子黄进才在今年沿江县的县试中名列前茅,后来却查出黄桐雨年轻时曾为优伶,尚未脱籍,所以取消了黄进才的名次。黄桐雨心急如焚,便来找县令求情。乔聪和他聊了很久,最终却说帮不上忙。

  之后,乔聪独自一人在县衙吃了饭,到偏厅歪在躺椅上午休。一段时间后,县衙中的仆役们听见偏厅传来一声惨叫,赶到时看到乔聪捂着双眼,眼中在不断地流血。

  后来经过医治,乔聪彻底瞎了。

  案件审理时,黄桐雨自然就有了最大的嫌疑。但是他极力否认,又没有证人和证据,也不好贸然定罪。于是这桩案子就拖了下来,一直拖到了刑部。

  蒋为民在讲这些事的时候,陈述之一直在观察他。这个人说话听起来很舒服,条理清晰,语调得宜,为什么贾宣会认为是他戳瞎了乔聪的眼睛?

  听完了他的叙述,许恭道:“你把黄桐雨提来,我要审他。”

  此时是正午时分,艳阳高照,县衙的厨房里飘来了饭香。陈述之便跟蒋为民说:“你先去吃饭吧。”

  蒋为民不知道他怀疑自己,还以为他是真体贴,也就吩咐人去带黄桐雨,然后自己就不管了。

  陈述之悄悄问许恭:“你会审案子?”

  “在刑部才待了不到一年,日日只顾处理公文,哪里会审案……”许恭瞪了他一眼,“要不你问吧?”

  “我也不会……”

  两个差役把黄桐雨带到堂上,许恭干脆让他们全都出去。

  黄桐雨是个干巴瘦的老头,他颤抖着身子在堂前跪下,没有说话,只是叩了个头。

  陈述之问:“你哆嗦什么?”

  他这样一说,黄桐雨抖得更厉害了,胆战心惊道:“刚才在外头,看、看到了厨子杀鸡……全是血……”

  陈述之一愣,这也不像是装的。和杀鸡相比,戳人眼球肯定流血更厉害。他吓成这个样子,跑得出去?

  他正思索着,忽然听见“啪”的一声,许恭玩了半天惊堂木,终于在桌上拍了一下。

  黄桐雨直接吓得瘫坐在地上。

  许恭让他讲了一遍事情经过,和蒋为民说的没有出入。黄桐雨说:“乔县尊离开后,我直接就从正门出了县衙,从没去过什么偏厅啊!”

  州府已经对案件的细节勘察过了,陈述之知道,他们这两个外行再问也没什么意义。根据刑部的调查,现在没有证据能证明是他做的,也没有证据证明不是他做的。在这种情况下,会怎么判决就说不好了。

  陈述之问:“既说不是你,那会是谁?”

  “肯定是蒋为民啊!”黄桐雨高声道。

  陈述之盯着他看,一个平民百姓称呼县令全名,这可不常见。

  “为什么是他?”

  “他把乔县尊戳瞎了,他自己就当上县令了呗!全沿江人都知道他馋那个位置,而且他平日里就作恶多端……”

  许恭接着问:“那他为什么挑这个时候,为什么找上你?”

  “他知道我早年做过伶人后,就来我家百般胁迫,又是要银子又是要我闺女。我不肯给,他就把这事告诉了乔县尊。然后他来找我,说去找县尊求情可能有用……”

  陈述之沉思一会儿,缓缓道:“黄大伯,若按现在的结果,你能否活下来,我不大说得好。我们来,是想给你说另一个法子:你招认是你做的,我们能保你性命,但可能会判你流放、徒刑之类的,你愿不愿意?”

  黄桐雨想了很久才消化了他的话,小心地问:“会不会……牵连到我的儿女?”

  “最大的牵连可能是名声不好听。”

  “那行,”黄桐雨抬起头,又重重地点了点头,“我认!”

  “你认得字么?”

  “认得一些。”

  陈述之便冲他笑了笑,“具体要你认什么,过几日给你送到牢里。你记得,我们只是来审问了几句,并没说过别的。”

  *

  八月二十九日,下午,未央宫里,卢隐给梁焕送茶点时顺便说了一句:“陈主事说他今日不来了,还有下月九日也不来了。”

  梁焕拿着茶杯的手一晃,“什么意思?”

  “他说他出远门了。”卢隐答道。

  “什么叫出远门了?去哪?做什么?”

  见他如此慌乱,卢隐面露窘色:“奴才没问。”

  “你……”梁焕想骂人,但还是忍住了,“什么时候跟你说的?为何现在才告诉朕?”

  卢隐被他弄得也有些心惊胆战,“二十四日……他来未央宫找的奴才。当时您正在休息,奴才就没说……”

  “去!去兵部问他去哪了!”梁焕低吼道。

  作者有话要说:  梳子:放开我!老子是定情信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