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江山多败絮>第85章 重获新生

  正是午时,山间村落安详宁寂,夹杂蝉鸣伴炊烟。简陋的屋舍,依稀看出从前的布局,细绳、响铃、三丈高的寨门,还有废弃许久的铁制火盆。

  阳光透进屋舍,不显闷热,飞鸟的影子在竹榻前掠过,掀起一人长长的睫毛,粘连着一丝倦意,迟疑地眨了眨。

  喉咙深处压抑出的声线,略微模煳:“阴曹地府也有太阳?莫非这是……天上?我运气不错。不过,再怎么不错,也只是个死人了。”

  记忆回到那天清晨,刽子手的斩刀映日刺目,重重落在脖子上的时候,似乎没有想象中的疼痛,或许就是街边话本里说的:死得没有痛苦。

  问题是,这未免也太没有痛苦,简直连感觉也没有,直接就挂了。

  有点不划算,实在非常不划算。沈翎越想越不甘,话说这砍头的感觉也太坑人了。

  不自觉又嘀咕起来,声音比方才顺畅许多:“不上算,太亏了……”

  “你说够了没有。”戏谑的调子,怎么听都像是上辈子的事。

  沈翎骤然惊醒,身体一缩,一只大手便搂上来,那声音蹭着耳垂传来:“死过一次的人,话也多成这样,早知如此,你哥就不用费那么大劲,我也不用躲得这么辛苦。”

  双手捂上眼睛,生怕他从某个角度瞧过来。身后静了许久,终究是梦,泪水无可抑制地从指缝渗出。

  人死了,连想到的、听到的也真实成这般。

  那个人大概不在松烟镇了。若他赶回去,会看到什么?但愿他什么也别看到,实在是不好看。搞不好那颗脑袋还悬着一丝血沫沫……

  “怎么不说了?”又是他的声音。

  “你能别说话么?”沈翎哽着哭腔,只想让他闭嘴。活着就够丢脸,不想死了也一样丢脸。声音断断续续:“我都已经死了,你就不能放过我么?”

  “谁说你死了……”越行锋哭笑不得,抬手在他唇上轻擦。

  “别碰我!你这混……暖的?”沈翎探出舌尖一尝,还真是暖的!这是怎么回事!

  越行锋忍无可忍,将他的身子掰到身前,瞧他紧闭着眼,眼泪乱七八糟淌得满脸都是,在他额前亲了亲:“可以了吗?你是活的,还是死的?”

  沈翎难以置信地看他,弱弱地伸出手指,在他胸口戳戳,脸上戳戳……有弹性、有体温,是个大活人!哪里不对劲?

  越行锋抓起他的手,直接往脸上贴:“笨蛋。”

  “啊!真是活的!”沈翎抽了抽鼻子,往自己脸上捏捏,眼睛顿时瞪得像桃核。

  “信了?”越行锋颇为无奈,叹道,“我刚才就说你哥不必费那么大劲……你究竟听了什么了?好吧,你根本就没在听。”

  “不可能。我记得我上了刑台,刀都落下了……”

  “不觉那时候有些刺眼么?你哥连夜让人从外头通了地道进去,就是那一瞬,把你换成个死囚。”越行锋顿了顿,似乎是笑了,“话说我从见着你,你就晕着,你不会……你不会刀下来的时候就吓晕了吧?哈哈哈哈哈……”

  “不许笑!”声音还哽着,半点气势也无。

  虽说吓晕过去没什么大不了,但是一被越行锋给捅出来,简直就是奇耻大辱!

  沈翎恼了片刻,又静下去。救他的人是沈翌,在众目睽睽之下偷天换日,且因此犯下欺君之罪,单凭这一条,便又是祸及全族的罪状。这般冒险,他为何要做?难道就如越行锋所说,这位兄长一直站在他这边?

  “你哥没事。”越行锋突然说了句。

  “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你又回去了?”沈翎眼底满是惊讶,能在风声凛冽的京城来去自如,本事当真不小。

  “除了这个,你还能想什么?”越行锋笑了笑,“放心,”你”已经死了,某人的罪有人扛上,你们的帝君自然不会再为难昭国公府。”

  沈翎发怔:“我不是活着吗?”

  越行锋捏了他下巴:“昭国公府的二公子的确死了,现在的你,只是我的翎儿。”

  沈翎脸颊一热,把眼珠子绕开:“什么你的,一边去!”

  身后的手蓦然抽了去,沈翎吃惊地望着眼前这人的眸子,微弯着眉梢,似笑非笑的模样,难不成他真要闪一边去?碍于面子不敢开口,只得把头低下去。

  谁料他的影子一晃,竟是凑得更近:“如果我真的一边去,你会哭的。”

  无论何时,沈翎都觉得面子是第一要事:“哭?少开玩笑了!我刚刚活过来,有什么值得哭的?去!”

  越行锋好似大悟:“哦,原来这么有骨气。好,我走。”

  沈翎偷偷抬眼去看,这人果真掀了被子起身!身侧骤然空虚,虚隆的被窝如是裹着冬时的寒气,觉得有些冷。

  他在弯腰穿鞋,沈翎冒出两只眼,直勾勾瞧着,不由自主飘出一个音:“诶……”

  听到自己的声音,顿觉连脸皮也没了,赶紧把脑袋往被窝里缩,哪里晓得一下子被两只大手给拎出来。

  沈翎的眼神有点懵懂,迷迷蒙蒙把人望着。忽然间,眼前“叮”一声坠下一样东西,连着一根深色绳子,左右晃悠。还没弄清是怎么一回事,那样东西已悬在胸前。

  “据说行刑那天,是你十七岁生辰。你也真够倒霉的,什么日子都能撞上。”越行锋拾起沈翎胸前那金属饰物,稳稳当当套上自己的食指,“这东西,给你了。”

  “我的生辰?”沈翎清楚记得,自己从未将生辰之期告知与他。难道……又是沈翌?兄长什么时候变得婆婆妈妈?

  “你房里的那幅字,不就是你去年生辰,沈翌送你的吗?”越行锋见他一脸茫然,“不是吧,那可是你兄长亲笔所书,难不成你连上边的字也没仔细瞧过?”

  沈翎认真想去,去年生辰收了不少礼物,光是名家字画就有二十余幅,他只是从中随便挑了幅顺眼的挂上,没想到那竟出自沈翌手笔。难怪生辰第二日,他会是那种表情。

  越行锋勾开他里衣,将那金属饰物投进去:“你今年的生辰,估计只有我这一份礼了。”

  沈翎胸口一凉,赶紧把那物掏出,捧在掌心看着。是一枚指环,通体乌黑,上边有一对羽翼,瞧着眼熟。

  几经思量,总算记起这与越行锋胸前的朱雀雕题有些相似!

  朱雀雕题可不是凡物,普通老百姓要是拿去做花样,肯定连怎么死的也不知道。即便如今南越归了大崇,这种图腾仍是禁忌,不会有人平白无故照着做指环把玩。所以,这样东西……是越行锋自己做的?他有这手艺?

  “这是我南越王族的传世指环,是我父上留下的。”越行锋抬起他右手,套上他无名指,稀稀松松的,“果然不太合适,你还是挂着吧。”

  “喂!这东西给我做什么!你快拿回去!”沈翎刚想动手摘东西,就被摁住。

  “给你就拿着。少废话!”越行锋调侃道,“人家姑娘嫁人都要聘礼,你倒好,推三阻四,白费我一番心思。”

  “你才是姑娘!”沈翎怒吼一句,顿时静下来,“什么聘礼?”

  越行锋把羽翼指环举到他眼前:“你不是我媳妇么?我怎么也得表示表示,嗯?”

  沈翎发觉耳根有点烧,说话莫名变得磕磕巴巴:“媳、媳……妇,我一个大男人怎么就成了你媳妇!”

  越行锋作势要将指环收回:“不要算了,还我。”稍稍一扯,发现沈翎已将指环紧紧握住,不禁调笑道,“不是不要么?”

  “已出之物,哪有要回去的道理。”沈翎说这话实在没什么底气。

  “那你是不是我媳妇?”越行锋说着去挑他下巴,看他僵硬地点头,不由吻上去。

  据越行锋所言,这叫洞房花烛。

  次日一早,沈翎捂着腰起身,毫不留情地把他狠狠骂了一顿。当然,也只有越行锋不在房里,才能骂得如此痛快。否则,又是一顿折腾。

  不知他天亮去了哪里,沈翎披衣出门,见着熟悉的青山葱郁,眼珠子差点给瞪出来。

  这里……这里不就是当初绑架他和奚泽的破山寨么!

  突然蹦出个人,冲沈翎灿烂一笑:“大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