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他在盛唐种牡丹>第49章 婵娟

  时隔八个月,礼部使团经千难万险,终于安然重返长乐驿,仪程过后,各回各家。人还是那么些老人,然而,感情却完完全全不一样了。一路上,大家都玩笑说,顾越回朝定受萧阁老的赏识,不仅不会获罪,且是功上三等,平步青云。

  唯一不这么说的就是苏安。为把话题岔开,苏安特意编了首节奏鲜明,旋律简单,让人一听就睡前饭后忘不了的俗曲,还给顾越取了个封号——当朝月老

  如是,人间挈阔就像月之圆缺,欢聚时容颜焕发,分别亦不悲伤,各自酝酿。

  八月初,宣平坊王家迎娶河东衡水县魏家小房女颖儿,王庭甫调往太原府任职,与此同时,顾越被押去大理寺一阵子后,经察无罪,出使有功,升礼部员外郎,坐稳了当朝月老的宝座。婚宴上,王庭甫拉着顾越哭得稀里哗啦,就此别过。

  中旬,郭弋累迁至桂州都督府长史,走马上任之前,一如既往地给丽娘的店铺里送用度。丽娘说平安归来就好,倒是郭弋,看到院中几袋粮食,发了通火。

  “自春以来,雨就没停过,粮价直涨,传言太仓已空,平准署也控不住,别家织坊早把工人散去,我是看准机会,挖了这几个会织四经绞罗的来……”

  淅淅沥沥的雨点落在檐下,丽娘坐于罗机子前,手腕上的金镯子随着其左右绞丝线的动作,循环往复地扣响。一排织女低眉颔首,站在厅里,绣鞋微湿。

  “丽婉一介商户女子,能为妾室确是殊荣,只不过这样的年纪,任谁都不想再折腾,何况,南边运的蚕丝又要到了,十几架罗机子空着也是空着,便私自做主,和将军府中打了招呼,要来这几石细粮,打发工人,往后没别的事。”

  郭弋道:“无妨,三年任满,我再来访你。”丽娘一把推出穿满经线的机轴,染着凤仙颜色的指甲握住梭子:“某说,这辈子得为定远将军守贞。”

  郭弋心中一恸,执剑而去。丽娘放下梭子,自顾自笑了笑。店里的胡人抱干柴路过,往门外张望两眼,欲言又止。织女道:“那,往后郭将军要是再来……”

  丽娘把脚踩在罗机子的脚踏棒上,说道:“世间情缘千丝万缕,唯有自由难能可贵,你们记着,顾郎、王郎、苏公子、郭将军,都是好儿郎,都迎。”

  “看好了,这织法和别处不同,每四根经线循环为一组,与左右邻组再相绞,从左到右,再从右到左,关键就在穿综,必须将经线交叉后穿过综眼……”

  千丝万缕,各有欢喜。

  回京后,苏安带宛娘去牡丹坊,安排了修剪花草的工,又和顾越商量,因谢焉生前是乐户籍,所以把阿明阿兰领进太乐署,和鼓儿一起吃穿,作为乐童培养。

  他听许阔说,在自己离开的这段日子里,高公公把贺家宫俸的事情给办了下来,贺连风风光光地回过家后,又和卢兰在牡丹坊新排《虞美人》,交好于桂园子弟,献了稀奇香料,抢约名士为其填赞词,竟紧随自己,被选拔为文舞郎。

  又听贺连浅笑着对他说,孟月似是被安仁坊的某位侯府夫人给相中了,每回牡丹坊排曲,夫人都领着个丫鬟,坐在最角落里呆看,不时还拿手帕擦泪。

  去问孟月,也不答,只是他一个人时,总偷偷把金镯子戴在腕间,看了又看。苏安追道:“不会是你‘父王’留给你的罢?”孟月一嗔,藏得更深了。

  长安繁华不减,不久之后,宫里传出消息,圣上从群臣谏,定阳月赐宴花萼相辉楼,有意把大曲《破阵乐》在各藩国使臣面前表演,以庆贺辽东大定。

  作为年前就被派去经历塞上风云的乐工,苏安水到渠成被李升平任为排曲人——他不再是牡丹坊前傻乐傻乐举爆竹的浮萍乐人,他懂这首大曲的重量

  然而,他面对的第一件事,不是排曲调,也不是选角,而是武惠妃的召见。

  是日,含凉殿内办诗会,苏安由女官杏生领着,一路沿着湖榭走廊前往正堂。他低着头不敢多探望,说来,大明宫地域广阔,他虽出入不下十余次,但还从未到过太掖湖的南边,更不曾领略这片聚集着后宫三千佳丽的粉黛罗裙的风光。

  殿宇周围环绕湖水,四檐装有引管把水引上屋檐,而那不停转动的风车则把水激成水雾吹进殿内,这样满室的清凉,极其适合避暑,也难怪受妃子喜爱。

  惠妃是恒安王武攸止之女,自幼在武皇庇荫之下成长,深受圣宠,礼同皇后。这些,苏安记得一清二楚,然他也知道,这位娘娘常日里平易近人,并不刻薄。

  此刻,她披垂着黑亮的瀑发,只简单扎一枚金凤钗,赤着双足,踩在光滑的圆石之上,手拿剪子修剪南边贡的芭蕉。芭蕉花颜色赤红,与她正红的衣袍辉映。

  不时,杏生又请了两位仪容姣好的主子来,前面的身着绮云裙,梳凌云髻,戴两束金步摇,后面一位百水裙,发髻缀饰着玉珠流苏,额前点梅花妆。

  苏安跪伏在地,只能隐约从水池的倒影之中瞥见影子,立即又对来者行礼:“文舞郎苏安,拜见惠妃娘娘殿下,梅妃娘娘殿下,吉昭仪殿下。”

  惠妃的笑容素雅,说话不太用敬称:“苏公子,不必拘礼,叫你来,因是二位妹妹昨日提醒我,先前在杏园里,你曾罚状元弹琵琶,曲成要献与三郎。”

  苏安心里咯噔一下:“是,下臣记得,正教着呢,只是顾郎他……”周围响起一阵莺语般的轻笑。惠妃也笑了,说道:“他受的委屈,比天大吗?”

  苏安抬眸道:“两厢情愿,没什么委屈不委屈,下臣能罚曲子,便能替他弹。”

  惠妃点了点头:“这才是男儿胸襟,不枉成曲《破阵》,公子回去,多劝劝顾郎。”苏安道:“下臣明白,谢娘娘恩典。”惠妃静思一阵子,道:“下去吧。”

  出殿时,台榭前的水幕上映出七道彩晕。苏安静静地看着,伸手捞了一下,侧过身对杏生道:“先前林蓁蓁公子教的……”杏生回:“苏公子,《庆善》是《庆善》,《破阵》是《破阵》,林家二位公子现如今在梨园宜春北苑修炼乐艺,闭门不见人已有半载,娘娘召见你,真正是赏识你,和他们没有瓜葛。”

  听到这里,苏安突然停住脚步,折返回去,再度闯进惠妃的芭蕉林子。

  惠妃放下剪子,明眸流光。苏安当机立断,提议新编的破阵象征的不仅是辽东安定,且还象征四海安定,故而,若能加入东西南北面各道的贺词,立意将会更加出彩。

  梅妃听后,勾起丹唇,先说起个人来:“那岂不正好,寿王爷正遥领剑南道呢。”惠妃慢道:“燕乐由礼部太常定夺,十八郎年纪尚小,恐不合体统,苏公子说呢?”苏安道:“下臣见识短浅,就曲子言曲子,请娘娘放心,礼部太常那里下臣去办。”

  惠妃笑叹口气,走上前,隔着一枝叶,点洒在苏安面前:“公子有心了。”

  太常乐工与后宫妃嫔惺惺相惜,共守人生荣辱,这一点苏安早有体悟,然而,他现在要面对的不仅于此,更有前朝与熙熙攘攘的民间。

  领命后,苏安即刻开始办差。首先自然是请集贤阁众人帮忙,把沿途所学的技法,如指拨法、运弓法等等,所见的乐器,如二弦奚琴、独弦奚琴、马头奚琴等等,所闻的曲调,如水调、号调、北调等等整理完毕,又与李升平、韩昌君商量对各版《破阵》的甄选和改动,撇开一切干扰,花半个月著成了各器的乐谱。

  然而,此事虽是他主动请缨,但毕竟牵涉八方,没那么简单,训练还没开始,诸多问题就接踵而至了。其一是吉昭仪,即昌平王之女,那天见过面后,私底下送礼,想在舞阵安排自己;其二,以往排曲的都是梨园供奉,他没有身份又年轻,太常的乐工大多态度懒散,不服他;其三最烦人,因乐阵之中,诸如象、马、骆驼之类的活物总要打扮得金光闪闪,那宫里几个年幼未封王的皇子,名沔、泚、漼、澄之流,颇感好奇,成天携着贵胄家的伴读前来围观,要为他们排曲“助阵”。

  翰林院更有甚者,为曲之填词送金送玉,只叫苏安每每经过,都要在怀念林逸远的洒脱的同时,佩服起李林甫的“未雨绸缪”。此外,一天里,洛书竟还满脸纯真来找,递给他一叠诗,说是张侍郎写的,也有意为曲填词。

  一张张天网当头,苏安只能四处找人求教,拆东墙补西墙,忙得不可开交。难处来临前,他自觉八面玲珑,真正要着手解决问题了,才知事无万全,谁也不能不出差错。

  错了改,再改,才是成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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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O(∩_∩)O下章是编排曲目的过程,干货,苏安的名场面之一

  我在想,要不要添加一个卷标哇?以花萼相辉楼的夜宴为分水岭,往后是关中治漕运的大背景啦,有权力的涌动,也有诗乐的绽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