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江山为聘>第39章 

  傍晚时候, 院里落了小雪。

  飘飘扬扬,将那青石板路覆上一层湛白。

  夜羽被罚了跪,双手拖着挽月跪在回廊上, 正对着的是上官明棠的卧房, 似乎是特意让他看个清楚。

  书案前, 烛火摇曳而幽暗。

  “吱呀”一声,卧房的门被人推开了。

  书案旁的烛火,被风一吹, 火心几乎要淹没在烛泪里。

  东方月慢悠悠地进来,转身合拢了房门。

  东方月随手解开身上的麾衣,脱下来罩在一旁的架子上。

  他今日着了一身墨兰的常服, 红里打底, 澄金的竹子刺绣从肩膀处挥洒至盘扣。袖口上是云雁翱翔, 腰带上嵌着块红玉, 在烛光下烨烨生亮,倒是有了风流倜傥的模样。

  东方月等身上的寒气暖了些许, 才掐着腰向着人走过去, 姿态略显慵懒道:“若离, 写什么呢。”

  上官明棠未抬眸, 亦无话, 继续伏案,忙着自己的事情。

  仿佛那日的倒凤颠鸾,云海翻腾不过是过往云烟,去了就忘了。

  明明白日之时还温软的睡在怀里的人,才不过几个时辰便又换作了清高孤傲的模样。

  东方月走至他身后,覆在椅背上,下巴抵着他的肩膀, 那动作恰好将瘦弱的人罩了个满怀,高大的身影堪堪遮住了一片亮光。

  上官明棠纸上落下阴影一片,遂偏了头。

  东方月也恰好偏了头瞧他,温声道:“为何不问?”

  上官明棠眉心微皱,抬着脸道:“要问什么,问你去哪里招蜂引蝶了还是哪里去花天酒地了?”

  东方月看着他忽然笑了,“若离,你知道你刚才道了什么吗?”东方月刻意做了个冥想的表情,继续道:“好似是那种彻夜不归家的丈夫回来突然就被自己可爱的夫人质问了,所以你这是醋上了,怪我回来晚了?”

  “明棠并无此意,月公子大概是多想了。”上官明棠回了头,继续伏案,“况且明棠早已无心,何来所属,又何来醋意?”

  上官明棠落笔将那最后一笔挥洒完,又偏了头去说他:“挡光了,大人。”

  “我起开你便有光了吗?”东方月问。

  “是啊,月公子可真会讥讽人,明棠不过……唔”

  东方月抚过他的脸,他那未出口的话,化作浓情蜜意被吞入口中。

  温热与甜腻冲淡了一番清冷,在那幽暗的烛火里氤氲了一场暧/昧与旖旎。

  澄净淡然的眸子里瞬时漾了一片潋滟,耳边也是急促不堪的呼吸。

  上官明棠听不到,他整个人颤抖着,喘息着,被烫热灼烧着,他好像溺水了,又好像遇了火……

  燥热,滚烫,难耐。

  是肆意的疏狂,也是痴缠的怜惜。

  漆黑的夜里,东方月曾经见过那温软柔情的模样,如是现在,他亦然不想见他的咄咄逼人,唯有此法,能消了上官明棠心中的杂念,只于东方月一人就好。

  这不是梦,不会醒……

  上官明棠挂在他身上有些头晕目眩,等回过神来才发现东方月嘴角微扬,挑着眉正望着他。

  上官明棠一时间羞了脸,仓皇间竟不知道怎么躲了。

  东方月把人按在胸口,缓了好久才听到他冷道:“可欺负够了?御史大人。”

  那声大人冷到东方月都不禁起了寒意。

  东方月说:“你觉得这是欺负你了?”

  “难道不是,我要感恩御史大人的怜惜吗?”上官明棠说,“我不是虞都玉春楼里的花儿,更不是小倌,受不起月公子的宠爱。那般恩宠还是赐予他人为好。”

  “一句话说个几次就够了,若离。”东方月唤他,“我到底是怎样那夜你不也感受了,何必再拿来那些事恶心我。”

  “那你为何非要揪着我不放?”

  “我对你的心思你不懂我不辩解,你我已不是一般的纠缠,你我一同经历过生死,那便不是一般的交情,同生共死是要的。”

  上官明棠低垂眼眸,长而翘的睫毛在眼底投下淡淡的阴影,那双眸子里晦暗不明。

  他说:“我们终究不是一路人,我为何要同你死。”

  “我们也做不了仇人。”东方月说,“一夜夫妻百日恩,若离,忘不掉的。”

  “我们不在一条路上,那就走一起,终有一天会站在同一个路口,往一个方向去。”

  “你会后悔的”

  东方月握住他的手,“只要你不悔,我又如何悔,得之我幸。”

  上官明棠看着他,片刻后笑了。

  “那去让夜羽起身,他在那跪着好像是我连累一样。”

  东方月走向门外,小声道,“确是你。”

  ……

  凤泠端了些吃食敲了夜羽的房门。

  “夜侍卫,是我,凤泠。”

  夜羽忙起了身,因跪的时间有些长,她推门进来时,正好看到他从椅子上踉跄了下来。

  凤泠忙上前扶他,说:“不知你这又犯了何事被公子罚了,公子也是如此,一不顺心也就罚你。”

  夜羽开口:“是。”

  “是什么?”

  “罚了。”

  “哈哈哈,你怎么又两个字两个字的同我讲话了,是那结巴症还没给治好?”

  “是。”

  凤泠看他一眼,扶着人坐了下来,道:“受苦了,都不晓得公子为何要罚你。”

  夜羽看她,说:“错了。”

  凤泠疑惑地说:“可我记得以前你以前说话并没有这个症状,为何最近一直如此……”

  “没事,无妨。”

  “那好,饭食给你放桌上了,你记得吃。”凤泠摆手说,“那我先走了。”

  人走后,夜羽长舒了一口气,那紧张的情绪才缓了出来。

  饭食放在桌子上,他没有动,而是走去床榻,从枕下拿了封书信出来。

  与上官明棠手里的书信同出一处,那笔墨字迹也是同样。

  “名扬在汴州不需急着回虞都,赈灾的功劳需要揽在他身,我们才能在除掉东方黎之后保了他,予你的信交于上官明棠,不可让名扬发现端倪,若是他要你查,你便囫囵过去,不可让他知晓,此番南下,便要一举多得才是。”

  夜羽从头至尾将那信重读一遍,晦暗隐在眉宇间。他将那信置于烛火之上,隐约可以窥见最后一处的落款赫然嵌着师傅二字。

  那纸在充分燃烧后化为了灰烬。

  ……

  一夜风雪后,汴州似乎要迎个暖春。

  都说瑞雪兆丰年,这雪下在了近岁旦之时。

  东方月今日起了个早,同夜羽和高扬一起在院里练剑。

  夜羽与他同出一门,几招之后便已处下风趋势,最后也终于受不住他的剑摔了地。

  东方月笑他:“不在府里,你都散漫了,日后晨练一个时辰方可进食。”

  夜羽握着剑躬身回了话:“公子这些日子也未练习,为何还比先前有了气势。”

  东方月言简意赅道:“有了耀武扬威的理由,更有了精气神。”

  后面三个字说得尤为重,让站在一旁的高扬也不禁凑了过来,问:“公子可否告诉我,是怎样的精气神,以往萧都尉常常教导,军中将士不可少了精气神,高扬一直不得理,今日见公子剑法绝然,倒真是想知道些。”

  上官明棠从回廊下出来,走向这边说:“高扬,你月公子这精气神不可同军中相比,若是你想知道还不如同夜侍卫讨教几番。”

  夜羽一脸我们快退的表情看向高扬,说:“高公子,不如让我来同你讨教几招。”

  “好啊。”

  两人方要走,转身之时却听东方月明目张胆地喊了一句,“若离,擦汗……”

  这院落本就小,一声呼喊,几乎震惊了众人。

  檐下配着草药的奴牙,火灶前为百姓熬着粥米的凤泠,自己近在咫尺且听得一清二楚的高、夜二人。

  众人皆回神,虽然继续做着手中的事情,眼神却不断向这边瞟来。

  上官明棠被他这一声喊的顿了顿,之后,脸上带了笑,不疾不徐地从怀里掏了手帕出来,替他擦净了额角的细汗。

  “哗啦。”

  “啪。”

  “啊,烫死了。”

  “夜侍卫,你的剑好像戳到我了。”

  一时间院里多了些乱糟糟的声音,几人面上也多了少见的情绪。

  东方月毫无顾忌的拥着人走回房,合拢门前道了句:“早膳端来房里。”

  食过早膳后,上官明棠便嘱咐了几人,说是要在太守府门前派发粥粮。

  东方月随着他的脚步站在了人后,说:“百姓若是问起,就回是公子府的人,或说是侯府的,可懂?”

  “不可。”上官明棠打断他,“这粮是监察御史大人派的。”

  东方月问:“为何?”

  “侯府带来的粮食已于前日改了路线运往荀北。现余这粮,便是大人从各州府筹集而得。”

  众人得了令,出了府。

  东方月与他站在廊下。

  “为何非要我得了这功劳,你可知我此行来的目的?”

  上官明棠微顿了一会儿,看向他道:“我不知你要作何,也不想知晓。但战事吃紧,这边的余粮已足够,开春再即,只要寻得水源,便可解汴州与平洲之忧患。”

  东方月说:“你是有了法子?”

  上官明棠将人引进屋,从书案上拿了一张地图铺于桌面,道:“汴州与平洲,江州以及武陵相接,为何只有汴、平两州受灾严重?”

  东方月看了他一眼,骨节分明触在那地图上,说:“因为其他两地都有灌溉水源,他们修了引水渠道。”

  “不错,开渠引流。”上官明棠说,“汴州与平洲原先也是有渠相通,却因工部没能及时修整才导致了今日之境。”

  东方月说:“上引黄河之水,下通沧、淮之畔,不仅可以引水灌溉,亦可大积军粮。”

  上官明棠看着他,忽而笑了,说:“不曾想,月公子也是博学之人。”

  东方月热勤地靠过来,与他咬而道:“博学倒谈不上,自是不如我们若离博文学识。”

  上官明棠拍掉他探过来的手,道:“你打算怎样同皇上诉说这件事。”

  东方月笑得邪气,“刑部,工部既然同时落在了我手里,那我可是要拿着我监察御史的职权,同他们好好玩一番。”